天阙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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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笑---且问情深几许2

    三个人打马疾驰,奔了四五里地来到一个岔路口,渺然僧“驭~”了一声勒住马缰,清澜喘着粗气问道:“大师,为何不走了?”渺然笑道:“一边往西一边向北,你说咱们朝哪走?”独孤清澜绝顶聪明,一拍大腿叫道:“自然是向北走!”玉薇小脸通红,诧异道:“往西是天阙方向,咱们为什么要向北走啊?”渺然笑而不语,清澜解释道:“你想想啊,这是那马牧监的势力范围,他今天栽了跟头,必会派出大队人马搜捕咱们,一路向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必定被他拿住。往北不远就是大荔县城,繁华城邑又有官衙,不怕他敢乱来。”渺然禅师微笑点头,眼露嘉许之色。

    一个时辰后,三人来到大荔县城,但见市井繁华街巷纵横,街边商铺林立行人如织,端的是黄河岸边一座千年古城。玉薇东瞅西瞧,只觉得民风淳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突然“咕咕”两声传来,她大叫一声:“肚子好饿,我要吃东西!”清澜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怼她道:“就知道发号施令!我们二人身无分文,吃什么饭啊!”渺然笑道:“这个无妨,我有银钱。”玉薇气鼓鼓地瞪了清澜一眼道:“你真是个猪头跟班,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禅师好!”清澜与渺然相顾苦笑。

    三人来到城中心一间大酒楼面前,只见雕梁画栋酒旗高悬,人进人出喧嚣热闹,门上悬匾“三香楼”,左右两边黑漆金字“三府通衢繁华地,三河交汇飘香处”。三人同时喝一声彩,下马上楼,门口伙计牵马至后院喂食草料。伙计引入二楼一个雅间坐下,满面堆笑道:“两位客官、长老,请问吃些什么东西?”玉薇杏眼一瞪道:“我怎么知道你们酒楼有什么饭食,只管将招牌菜肴速速呈上!”伙计高唱一声“喏!”转身出门备菜。

    渺然喝口煎汤目视两人道:“阿弥陀佛!两位小友,我看你们非主非仆非官非商非夫非妻,却结伴而行,贫僧斗胆问一句,你们究竟是何身份?”玉薇没好气的嘟嘴道:“老和尚,看在救了我们的份上,不与你言语计较,怎么能把我和他比做夫妻?”话虽冰冷,脸上却飞起一抹嫣红。清澜双手合十拜谢道:“感谢禅师危急时刻挺身相救,我叫古清澜,她叫李玉薇,我们是姑表兄妹,前日相伴从天阙至洛阳访亲,谁料在渭水上遇到了盗匪,抢了财物将我们扔在河边滩头,我们无计可施落荒而逃,日间走到八角亭有幸遇到大师。”渺然合十微笑道:“南无阿弥陀佛,幸会幸会!”

    不一会儿,堂倌用木盘端上菜来,高声报唱道:“三位贵客,三香楼镇店之宝九品十三花上菜喽~”只见陆续端上九盘茶点、四盘干果、四盘水果、中间一盘甜点。三人边吃边聊,但觉鲜香味美别有风味,清澜问那堂倌,“你这甜品为何要点上红点?”跑堂的笑道:“咱同州府的甜品点上红点,寓意喜庆高官的意思。”随即又端上十三个凉菜、四个荤菜、四个海菜、四个素菜,中间一个正菜。十三道凉菜与之前的九盘茶点拼成的图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四方形,琳琅满目色彩斑斓。清澜吃的口滑,大呼“酒来!酒来!”堂倌捧上一壶烫热的佳酿,分别给三人斟满,举杯相碰仰脖喝干,但觉唇齿留香肺腑舒畅。清澜好酒,喜不胜收,忙不迭问是何名酒,堂倌笑答“三河酿”。撤下这一桌,再上九个热菜:洪福齐天、柜中缘、烩金门、升官图、酸汤小酥肉、银耳粥、生氽肉丸、酸辣肚丝、蜜汁轱辘。

    渺然禅师出家之人,捡素菜吃了几口,三河酿品了数杯。清澜、玉薇却是箸如雨下,吃了个肚胀腰圆,待到主菜“带骨猪肘”呈上,已是大眼瞪小眼再也吃不下去。玉薇小脸绯红,喝口银耳汤道:“真没想到,这东府小城居然有如许美味,比御厨做的好吃多了!”清澜瞪了她一眼道:“你家那姓玉的厨子颟顸肥硕,只知道偷懒,怎能和这里相比。”渺然看着二人拌嘴,笑而不语。

    酒足饭饱,渺然问道:“俩位小友下面如何打算?”清澜回道:“我们失财落难,幸蒙大师搭救,如今只能是回返天阙了。”玉薇却猛地一拍桌子,“我还没玩够,我不回去!”清澜鼻子都气歪了,碍于渺然在场不好发作,忍气吞声道:“好妹妹莫使性子,咱们如今一没钱财,二得罪了恶霸牧监,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还是回归天阙吧!”玉薇笑眯眯看着渺然道:“咱们没钱,大师有钱;追兵杀来,大师抵挡,有大师相伴咱们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一出,连渺然僧都吓了一跳,双掌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本是去华山访友,为了你们南辕北辙,你们还是回返天阙的好。”玉薇借着酒意撒娇道:“大师啊,佛家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是两条人命,你可以造十四级浮屠!我这弱女子没出过远门,跟着这个废物哥哥寸步难行,你既然出手相助,好僧做到底,带着我们一起上华山玩玩吧!”渺然瞬间石化,手搓佛珠哑口无言。

    独孤清澜再也忍俊不住,拍案而起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十四级浮屠,我这个废物还不是为了你沦落至此,既如此说,我往西回天阙,你爱去哪里去哪里!”“独!独!独!古清澜,不要在这里给我拍桌子大呼小叫,要不是你我又怎会到此?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反正我是跟定渺然禅师了。”

    话音未落,只听到门外一个声音阴笑道:“你们哪里也去不了!乖乖给我束手就擒吧!”门帘挑开,赫然站着那催命阎罗。清澜大惊失色,挺身护住玉薇喝问道:“你怎会在此?”“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三香楼本就是咱家的,你说巧也不巧!”

    渺然僧一把抄过锡杖重重一顿,凛然道:“阿弥陀佛!你们有多少人,只管一起上吧!”那崔东家却是嘿嘿一笑,“这里动手砸坏了我的家当谁来赔啊?赔本的买卖咱老崔从来不干!”清澜见他如此嚣张奸滑,愤怒道:“我们与你一起去府县衙门评理!”崔阎罗阴笑道:“还是马监高明,早就料到你们会有这一招,适才已经命人将府县两级堂官请去监衙伺候,估计这会儿,五十年的三河酿已经喝上了吧!”三人互相对视暗自叫苦,这京畿腹地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居然会如此无法无天。

    平阳公主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手中黄阳木箸直接兜头就掷了过去,那崔东家全神贯注,轻轻闪过身体右撤,四个家丁封住门口。渺然忽然眼睛一亮,口念佛号挺胸向前道:“阿弥陀佛,随我来!”崔阎罗绝对的世故游滑,命令手下道:“尔等莫要与这秃驴动手,只需紧紧跟着他们,随时传递消息,等牧监大队人马杀到,他们三人还不是束手就擒!哈哈哈哈!”

    三人下楼来到门口,却是叫得一声苦也,原来那三匹马儿早让伙计奉命骑上去沙苑监衙给马牧监报信了。渺然毫不犹豫甩开袍袖向正北走去,玉薇紧随其后问道:“禅师,咱们这是去哪里啊?”渺然头也不回,风中传来三个字:“般若寺!”

    申时二刻,三人来到大荔县北的百年古刹般若寺,眼前一座五层高塔巍峨矗立,门前信众穿梭寺内香烟缭绕。玉薇气喘吁吁问道:“禅师,咱们为什么来这寺院啊?”渺然答道:“这般若寺建于天阙开国之前,前朝文帝曾出生于此,本朝开国以来就是护国禅寺,现今住寺方丈法号宽忍,曾与我六年前在洛阳白马寺参禅证法,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既寻官府无路,不若来投他不二法门,在这佛教清净之地,量马崔之流必不敢胡作非为。”

    清澜、玉薇相视而笑,均是心头轻松许多。清澜回头一看,笑道:“那四个跟屁虫少了两个,想必是回去报信了,且不管他,咱们入寺品茗吧。”寺中沙弥眼见渺然高僧模样,连忙上前施礼,闻听是住持故人,连忙引入后堂。

    不一时,门帘挑开,一位圆脸宽额红光满面的胖大僧人走进客堂,口诵佛号道:“南无阿弥陀佛,是哪阵香风把渺然师吹到般若寺来了?”渺然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贫僧四海云游,今日与两位小友路过此地,上门讨杯茶喝。”“哈哈哈哈,快快请坐,徒儿快奉上我珍藏的香茶。”他高声招呼,却并不搭理玉薇二人。

    独孤清澜看着他油亮的肥脸,心里说不出的腻味儿,拉着气鼓鼓的玉薇在旁边坐下。渺然看出二人的不满,向宽忍住持介绍道:“这位是古清澜,这是他的表妹李玉薇,他们家在天阙去洛阳访亲。”宽忍随意点了点头,眼睛放光望着渺然道:“大师,听说你在衡山玄空寺得了一部天竺贝叶经,可否让贫僧观瞻膜拜啊!”渺然见他乍一见面便如此开门见山腆颜索物,心生不快但他修行多年涵养极深,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也是机缘巧合让贫僧得此佛门圣物,现供奉在虎跑寺灵珠塔中,方丈若有心观膜,贫僧在虎跑寺恭候法驾。”

    那宽忍方丈居然旋即接话道:“贫僧可否将圣经尊迎至我这般若寺供奉啊?”他话语乍落,平阳公主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宽忍笑道:“你这和尚贪嗔俱佳,脸皮好厚!哪有丝毫宽忍的样子,我劝你不若改名圆通,事圆通滑,来的贴切!”

    她这番话说出,宽忍是勃然变色,渺然是面不改色,清澜却是喜形于色。那方丈叱喝道:“呔!汝那女子怎敢如此放肆说话!渺然师,你也不管教管教!”渺然平静道:“方丈,吾等三人来的冒昧,如有冒犯我们即刻离开。”清澜、玉薇看他如此表态,均是面露钦佩之色。

    孰料话音未落,禅堂外又是响起一阵嘎嘎怪笑,一人尖声高叫道:“此番怕是走不了了!”三人闻言均是一惊,齐想“来的好快!”那宽忍和尚揭开门帘向外观瞧,但见崔阎罗与马牧监站立院中,身后黑压压站了一群持刀拿棒的士卒庄丁,他此刻又是变了面皮,嘻嘻笑道:“阿弥陀佛!这是哪阵香风把二位贵客送到我这寺院来了!”崔阎罗呸了一声,“方丈,你私藏罪犯可知罪吗?”宽忍惊愕道:“崔东家何出此言?我这般若寺乃佛门清净之地,哪里来的罪犯?”马牧监冷哼了一声,手指渺然道:“这三人就是违法抗命的贼人,你们同堂叙事还说不是同党?”宽忍肥胖的身躯倏地飞起,直接蹦到院中,高声道:“牧监明辨,我思忖此三人行踪诡谲,正在旁敲侧击盘问他来意,不料你们即时赶到,来的正好!来的正好!”

    渺然等三人看他如此丑态毕露,均觉作呕反胃。马牧监双手一挥,五个膀大腰圆的军卒手持横刀便冲了上来,渺然将二股六环锡杖抡起与五人战在一处。这几人原想着一个瘦长和尚还不是手到擒来,孰料横刀碰上锡杖,如遭电击绷飞半尺,瞬间三人被打翻在地。众人大惊失色,唿啦啦又有五人冲上,刀棒并举直取要害。渺然佛心仁慈并不伤他们性命,只是将对方击倒逼退,但观察之下暗道声苦,马牧监有备而来足足带了百十人,其中还有不少手持弩弓,自己一副皮囊安危倒不打紧,只是怕伤了这两个聪慧淳真的小友,他一边奋力御敌一边对清澜交待,“此乃死地,你护好妹子随我杀出去!”

    独孤清澜心知这小小一间禅堂断难抵挡对方势如潮水的攻击,于是抄起一根顶门栓拉着玉薇趁隙跑到门外,沿着禅堂向北是一个圆形拱门,二人向北跑去,那崔东家一双贼眼死死盯着玉薇,见她要逃也不顾宽忍在旁连声高喊,“缠住那贼秃驴!抓住那小娘子!”

    渺然四十年修行功力深厚,但从不轻易与人动手,今日事态危急不由得大发神威,一套达摩杖法使出,东指西打横扫斜挥,将士兵庄丁打的是跌爬滚翻。马牧监见势不妙,右手狠狠下挥,十支弩弓连环发射,霎那间三十枝弩箭向着渺然射去。

    长耳僧一看玉薇清澜奔进拱门,挺身护住二人,双手抡圆锡杖拨打羽箭。他虽功力深厚点穴奇准,但这擘张弩却是连环激发防不胜防,短距近射威力强大,饶是渺然反应迅速护住心胸,肩膀仍是中了两箭。正在此刻,但听到清澜大喊道:“禅师,大事不妙!他们将寺院后门上锁,咱们出不去了!”渺然喟然暗叹,将牙一咬高声叫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登文殊塔!”

    酉时三刻金乌渐坠,三人艰难闯入般若寺文殊塔中,渺然禅师身中三箭,虽未及要害但亦血流不止,玉薇此刻已放下平阳公主身份,撕下衣袖帮渺然包扎止血。清澜用粗木柱顶住塔门,三道门栓上牢,气喘吁吁问道:“大师,现今如何是好?”渺然此时反而淡然,微笑答道:“唵阿若巴佳呐帝!祈愿文殊菩萨保佑渡过此劫!”

    文殊塔六角五层,高逾百尺,一层供奉文殊菩萨,左执如意右持宝剑,坐骑青狮智慧庄严。二层起每层开六个竖式长窗,塔顶象鼻挑角,悬挂铁铃,内置螺形木梯,攀旋可上。三人沿梯来至三层窗前向下俯望,但见黑压压一群兵卒围拥着马崔二人仰头探望,另有一堆和尚站在宽忍身后向上观瞧。

    那崔东家戟指三人高声喝骂,“兀那秃驴胆大包天,竟敢袒护抗命的罪犯,还不快快下来受缚,否则我就命人放火烧塔了!”清澜紧咬银牙恨恨说道:“这个摧命阎罗忒歹毒,正是他一路撺掇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没想到长公主一个家奴竟会如此嚣张跋扈!”

    底下的宽忍住持一听要放火烧塔,一连串的口宣佛号作揖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马牧监、崔东家,我那降龙、伏虎俩位护法马上回寺,他们手段了得,我命他们冲入塔内抓这三人下来,千万不要放火烧塔啊!惊扰了文殊菩萨,可是天大的罪过哪!”

    崔阎罗三角眼一瞪,“窝藏罪犯,还没找你算账,又来聒噪!再啰嗦我大耳括子抽你!”马牧监眼望天边灿烂的晚霞,脸上肥肉抽动,恶狠狠地从牙缝间蹦出一个字,“烧!”

    半个时辰后,柴山架起菜油浇上,几十名军卒人人手持火把静待号令,以宽忍为首的般若寺僧侣战战兢兢叩首哀求。那崔阎罗扯着嗓子喊到:“你们仨人听着,赶紧下来随我们回沙苑,否则大火一起,人塔俱焚!”

    文殊塔上,玉薇神色凄然,双手合十面对渺然道:“大师,为了我让你受累受伤了!我决未想到王土京畿竟然会有如此无法无天的污吏恶霸,现今别无他法,只有我下塔见贼,方可保你和清澜哥哥平安了……”清澜知她准备出塔表明身份震慑宵小,低头黯然无语。

    渺然尚未回话,忽见底下两个人影如大鸟一般飞起,瞬间便跃上了一层塔檐,再两翻便站在了三层塔窗之外。伍人隔木栅对视,只见是两个瘦瘦的僧人满面皱纹看不出年纪,他们注视渺然立掌施礼道:“贫僧宽仁,般若寺降龙护法。”“贫僧宽恕,般若寺伏虎护法。奉主持方丈法令请大师仨人随我们下塔!”渺然目睹他们飞升之术,知其功力深厚,反而激起骨子里的傲气,立掌回礼道:“贫僧若是不答应呢?”两僧冷冷回道:“那就不要怪我们失礼了!”说着两拳两掌同时击在木窗栅上,渺然大袖挥出将玉薇二人送至一旁,右手锡杖抡起将飞进塔内的窗栅击飞。

    渺然怕在塔内搏斗伤着玉薇二人,一记一苇渡江,人杖合一冲出塔外,降龙伏虎两边分立,三人在文殊塔三层檐脊上斗了起来。降龙罗汉双拳如锤,拳法威猛刚烈;伏虎罗汉两爪似钩,虎爪钢勾铁划。渺然敌逢对手豪气干云,施展绝技达摩杖法力敌二僧。

    这俩位罗汉原是兄弟二人,同州府朝邑人士,自幼家贫如洗,父母遂将其送至般若寺收养,上任主持法名慧觉,承传佛教密宗衣钵,对兄弟二人关爱有加,教他们识文断字诵经习武,俩兄弟天生慧根默默修炼,师父圆寂后以寺为家一步步升为掌院护法。今日早出巡视寺产,黄昏回寺听闻方丈急唤捉拿罪犯,遂飞身登塔与渺然战在一处。

    降龙罗汉拳似奔雷大开大阖,伏虎罗汉爪像钢勾啸风烈烈,二人围着渺然各施绝技招招抢攻。长耳僧渺然自幼在熊耳山下的空相寺修炼,师承达摩祖师禅宗一派,虔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禅门宗义,苦修三十年终成一代宗师。佛法大成的同时,武功内力亦与日俱增,三十六路达摩杖法精妙绝伦,七十二式拈花灵犀指炉火纯青,佛法武功既成遂行走江湖遍访名山,交智友结慧缘,于诗词歌赋棋酒书画均有涉猎感悟,十余年来踏遍天阙山山水水,但觉修为日渐精进。此次同州访友之行,未料奇变陡生,竟至此番境地,面对俩位罗汉的猛攻,渺然聚气凝神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降龙罗汉一记“龙潭乍破”,右拳击向渺然面门,左手紧握,大拇指从食指中指间翘出点向对方膻中穴。渺然看他指法精妙,右手锡杖逼退伏虎攻势,左掌拍出承消其右拳劲力,迅即大拇指翘起与对方左手拇指碰了一碰,霎那间二人身躯都是晃了一晃暗自钦佩。不同之处在于渺然背靠塔身瞬间消化指力,降龙却是身后悬空,电击之下摇摇欲坠。

    伏虎罗汉见势不妙连忙一个虎扑跃起拉住兄长,甩向塔身西侧。他旋即两爪连环击出,“双虎探穴”眨眼间攻出十二爪笼罩对方胸腹。渺然正面对他一人,豪气顿生!将锡杖插入塔檐,左拳右掌分花拂柳回击十二招,招招破敌。伏虎罗汉一声虎啸,三十六路金刚虎爪手分筋错骨抓穴掏心连绵不绝,一记“虎绕虬松”,左手两指抠向渺然双目,右手五爪抓向对方肋下;渺然怒喝一声“来得好!”右手握拳砸向对方二指,左掌立刀切向伏虎手腕,他这招“雪岸折梅”又刁又狠,正好克制对方攻势。

    伏虎罗汉瞬间变招“虎尾鞭松”,身体猛然下蹲,左手三指弹出,抓向渺然肚腹,右手虎爪插向对方石门穴,右腿支撑左脚扫向渺然下盘。长耳僧气沉丹田劲贯双腿,右脚一招“韦陀金刚腿”踢向对方左脚,左掌自上而下斩向对方脖颈。伏虎罗汉不及变招,两手托起招架对方手刀,左脚硬碰硬接了渺然一记右脚。两人都是内外兼修的高僧,两脚相碰恰似金石相击,伏虎蹲踞聚气双爪架住手刀,但觉一股凛冽劲气劈下,他运转罡气死死撑住,但左脚被渺然踢中之后身体失衡向东旋转背脊暴露。长耳僧抓住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右手拇指食指圈环,在他背脊风门穴轻轻一弹,伏虎罗汉如遭电击,身体蜷缩向东跌倒,虎爪抠住塔砖喘息不已。

    渺然观二僧悲苦面相武功招式,知其并非奸恶之辈,出手点到即止。刚想运转周天调息片刻,便听闻降龙罗汉吼道:“师弟可否打紧!”一股强风劲气从右侧扑来,左右二拳直击胸肋,这招“黄龙直捣”看似简单却是刚猛无匹;渺然不敢大意,贯劲于臂双手紧攥,一记“金刚伏魔”击出,四拳直撞宛若翻江倒海,二僧都觉手疼臂麻,胸腹隐隐作痛。

    渺然拳法蕴含禅宗心诀,降龙拳技涵养密宗法门,两位高僧修炼佛教禅密宗派内功均已至炉火纯青境界,此刻放手一搏,可谓棋鼓相当势钧力敌。渺然内力虽较降龙罗汉略胜一筹,但吃亏在身中三箭血流不畅,身躯晃动退了一步;降龙退了半步丹田聚气,一招“龙飞九天”两掌幻化一阳一阴拍了过来。渺然一看对手武功卓绝步步紧逼,把心一横,舌顶上腭气游任督二脉,右手拇指翘起点向降龙左掌心,左手食指伸出点向降龙右掌心,此乃他拈花点穴手的绝招“阴阳昏晓”!

    电光火石间,掌指相交。降龙左掌为虚右掌为实,渺然右指用阳左指用阴,二僧阴阳相抵掌强指坚,各催内力以命相搏。那一霎,降龙罗汉但觉掌心劳宫穴劲力源源不断涌入,他用尽平生功力抵御,虽说掌力浑厚,但渺然以拇指少商穴、食指商阳穴运气冲刺双掌劳宫穴,降龙片刻间已成强弩之末。

    在此危难关头,伏虎罗汉一声大吼,“师兄莫慌,我来助你!”渺然知其发声乃是有意提醒,心底暗念一声“阿弥陀佛!”撤了双指,回身应对伏虎攻势。

    正当三人在塔上鏖战之时,突然文殊塔下燃起了雄雄大火。原来还是那崔命阎罗担心夜长梦多,撺掇马牧监赶紧放火,如能将人逼出那是最好,如若不能索性一把火全都烧死,事后安个匪徒入寺盗宝,般若寺僧人护寺殉难,马牧监率部拼死拿贼,匪贼自知难逃生天,畏罪放火自焚。如此一来还可向朝廷申领嘉奖,保境安民之功或可官升一级。马牧监一听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不顾宽忍方丈苦苦哀求,勒令放火烧塔。

    大火雄雄燃起,映红夜空。文殊塔第五层,平阳公主李玉薇脸色苍白花容惨淡,眼望着身旁独孤清澜清秀的侧颜,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真没想到,我竟会和他死在一处……”独孤清澜此刻仰望夜空,星汉灿烂月似娥眉,太白金星灼灼辉映,心内感慨万千,“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吾欲为月旁长庚光耀世间,谁承想火中一栗无声燃尽,今夜若能侥幸生还,决不再浑浑噩噩虚渡此生,管他是非对错黑白曲直,搅天动地轰轰烈烈活一场!”

    一双小儿女在文殊塔顶各怀心思感慨人生,下面塔檐上三位高僧也已是止住争斗互诵佛号。渺然眼望塔下腾腾烈焰,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渺然,杭州虎跑寺住持,敢问二位大师既奉命来擒我三人,为何下面肆意放火连你们都要烧死?”降龙答道:“阿弥陀佛,方丈只言有朝廷缉拿的罪犯藏匿塔中拒捕,命我师兄弟前来捉拿!如何不问青红皂白便放火焚塔取人性命,我实不知缘由?”伏虎续道:“阿弥陀佛,我们三人激战百余合,大师出手光明正大刚直无邪,绝非歹人!”渺然回礼道:“我那俩位小友谈吐非凡正直纯真,只因言语触怒了沙苑牧监和崔东家,便被胡乱安了罪名一路追杀至此,我原想宽忍方丈佛门高僧必会主持正义,谁承想竟与那污吏恶霸同流合污!两位大师肯否与我齐心协力救他们年轻人逃出生天?”降龙伏虎对视一眼,无声点头。

    宽忍方丈率领百余名僧侣跪伏于地不停叩首,口宣佛号:“唵阿若巴佳呐帝!文殊菩萨恕罪!”马牧监与崔东家被士卒家丁簇拥着仰望火中高塔洋洋得意哈哈大笑。忽然间,夜空下烈焰中一阵噼里啪啦巨响,一尊硕大无匹的文殊菩萨五色尊像从火光中升腾而起,慈悲安祥目视众生,在场诸人瞠目结舌惊愕不已,僧侣们更是吓得涕泪横流顶礼膜拜。

    片刻间菩萨尊像升天不见,大火中文殊塔一层大门轰然打开,一股烈焰被气流吸进塔内,熊熊火光中三个身影蹈火而出,布衣僧袍笼罩佛光仿似金刚罗汉,渺然居中左降龙右伏虎,锡杖挥起掌力劈出,塔门处的柴山火海被击飞上天,三位高僧须眉尽燎僧袍褴褛,浴火涅槃身披金光,站立在众人面前。

    马牧监脸上肥肉抽搐口不能言,还是那崔东家反应过来,脸歪口斜狂吼道:“疯僧魔现,快快射死他们!”几十名士兵手持弩弓对准三僧,听候牧监发令。正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忽听到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给我住手!”众人循音望去,但见一位身着绯色箭袖圆领开胯袍衫的中年女子站在庭院门口,身后站着三十名锦衣宫廷护卫。

    马牧监一看她服色气势及护卫穿挂便知来头不小,连忙躬身迎上叉手施礼道:“请问上官在何公衙办差,为何事深夜至此?”那女子神情倨傲,冷冷道:“我乃天阙北衙禁军护卫首领,奉圣旨办事,路过此地见火光冲天,你是何人,为何带兵对付这三个僧人?”马牧监一听是朝廷大内禁军首领,心惊肉跳腿肚发软,“咕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回秉道:“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我乃沙苑牧监马长鸣,在此缉拿罪犯。”“哦!这三个和尚僧袍褴褛满面火泡,显是刚刚从烈火中逃出,如何便是罪犯?”马牧监一看她见事如此清楚,硬着头皮一指塔顶道:“回秉上官,他们是从犯,主犯藏匿在这文殊塔顶,实乃穷凶极恶之徒,下官实在是迫不得已,方才命人放火逼他们下塔投降。”

    那女子顺手指方向随意望去,瞬间浑身一震,五层古塔上两个纤细人影在夜风中向下凝望。她毫不迟疑脚尖点地凌空飞起,三个起跃来到塔前,在众人惊呼声中,不顾熊熊烈焰,直接冲进火中,三个弹指后,便见她从塔顶伸出头来,欣喜至极喊道:“速速给我灭火!”

    塔下北衙禁军迅速闻令而动,三十柄横刀出鞘冲向柴山火海,不顾烈焰焚身,硬生生在渺然三僧冲出的地方劈砍出一个豁口。看呆了的僧人们首先反应过来,提水扛土的帮忙灭火。马牧监此刻已是瘫软在地,不知如何是好,崔东家眼见事已至此,撤又不敢,心存一丝侥幸,指挥兵卒帮忙灭火。

    一刻钟后,塔门口的大火被完全扑灭,只剩塔后半个火环余烬尚燃。娥眉新月映射下,东边是马牧监为首一群同州吏卒,西边是宽忍、渺然引领的一群僧侣,塔门口处三十名发须焦黄锦服破烂的禁军龙武卫握刀肃然侍立,众人眼睛紧紧盯着那黑洞洞的文殊塔门,既是在等待三人现身,亦是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绯衣女子首先出来,其次是独孤清澜,二人分立两旁,众人瞩目中,李玉薇身沐佛光一步一步走出文殊塔。那女子丝毫不顾地面污秽双膝跪下,三十名侍卫随即手握刀柄单膝跪地,皎皎月空下,便听到那女子朗声说道:“臣北衙禁军朱翼彤护驾来迟,请平阳公主殿下恕罪!”

    在各种惊诧、恐惧、犹疑、敬畏、欣喜、安详的目光注视下,平阳公主李玉薇面如秋泓双手合十轻声道:“唵阿若巴佳呐帝!文殊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