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酒醒，已是巳正时牌。

    谢天恩恍惚记得昨夜有事发生，但又记得不太真切，正在搜肠刮肚回忆之际，转眼忽见迟田端坐一旁，正捧杯茶水盯着自己看，脸上笑意难说。

    “你怎么在这儿？”谢天恩急忙翻身坐起。

    迟田忽闪着眼睛眨了眨，“我倒想走，可走的了吗？”

    他努嘴儿向外一扬，脸上不减笑意道：

    “你请去为难罗德曼的那帮属下们，如今都杀了回马枪，对你倒戈相向了。”

    迟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谢天恩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靸了软靴走至窗前。

    “到底怎么回事？”

    等他拉开窗子往外看时，只见院门口早已挤得满满当当，一群黑眼珠子正张着脑袋往里瞧——都是他之前派往罗德曼那边说事的熟悉面孔。

    迟田笑了笑，也站了起来，踱至窗边：

    “昨夜你喝的不省人事，却忙坏了我。又给你铺床，又替你挡驾，好容易才把这些人推靠到了今日。不过，眼看你今天是躲不过了……”

    谢天恩略一思忖，随即笑道：

    “必是昨日在那边立了功，这会儿急着找我讨赏呢！”

    说完已经拽开门走了出去。

    “喂！”迟田讶异地看他一眼，也不知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么多的自信，来不及解释，急忙快步跟在身后。

    谢天恩出来得匆忙，这时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小衣，不过当下正是春好天气，阳光明媚，感觉并不很冷。

    他意气风发走至门前，挥一挥手，示意把门的小厮退下，向着人群笑道：

    “你们的差事干得不错。放心，我谢某人说话算话，一人二两的赏银，回头你们就去我账房上支领。”

    “公、公子……”

    众人听他说的牛唇不对马嘴，知道谢大公子这会儿还不明底细，不由又把目光都投向了迟田。

    迟田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偏转身体看着脚下用鞋踢石头。

    谢天恩看大家眼神不对，也把视线转移至了迟田身上。

    迟田只好无奈长叹一声道：

    “唉！他们都被那个姓罗的赶回来了，这会儿是来求你帮他们解决问题呢。”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语速也很快，几乎是毫无感情平铺直叙的说了这么句话。

    谢天恩的眼袋抽搐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到底怎么回事？这么说，你们他妈的今天是来为难我的？”

    说到这里，他的火气已经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来，双手叉着腰在地上走来走去，呼吸的频率听起来很急促。

    “曰你们妈的，一群吃里扒外的杂种！难道你们以为围攻了我，老子就会乖乖就范了，是吗？”

    “公子，话也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说草你妈吗？一群狗曰的白眼狼，喂不熟的狗杂种！吃里扒外，真他妈不要脸！”

    “公子，我们本来与那罗管家无怨无仇，是您非要我们过去找他，如今他又让我们回来找您想办法，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让你们来找我你们就来找啊？我还让你们去缠着他呢，你们怎么就不听？一帮忘本的王八蛋，也不想想是吃谁的喝谁的长大……好啊，他让你们来找我是吧，老子偏不干！看他能把你们怎么样，窝草！”

    谢天恩歇斯底里地咒骂，本来就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此刻更加凌乱不堪，恍如要饭的乞丐。

    迟田实在看不下去，知道这样一来只会把这帮下人们统统都推到那个姓罗的麾下，到那时，谢天恩恐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他拾步走下台阶，伸手搀住看上去有些患了失心疯的谢天恩，转身先安抚众人道：

    “你们也别生气，谢公子刚酒醒，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此刻乍闻这样的变故，想是被痰迷了心窍。这样，我先扶谢公子进去歇会儿，你们也先回吧，长短下午我给你们个答复，可好？好了好了，不必多说，都先回吧。”

    他一边挥手示意众人先离开，一边搀扶着已经软瘫在自己身上的谢天恩回到屋里，叫过两个丫头一起过来帮忙把他放倒在床榻上，吩咐着叫人赶紧去请王太医。

    待到王太医过来诊过脉，给他服下一剂汤药后，谢天恩方才悠悠转醒。

    “老三，”他醒来后紧紧握住迟田的手，“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也！”

    迟田看他睚眦欲裂的样子，只怕他又急火攻心加重病情，于是只好先宽慰他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那姓罗的不过一个外来户，岂能与镇国公府这样的柱石人家抗衡？只是这些下人们愚昧，一时不知怎么就着了那人的道，受他蛊惑纷纷回来为难府上。依我看，小不忍则乱大谋。当今之计，还是先稳住这些下人们再说，万一因此把他们推向了那边，我们反倒孤立了。”

    “我岂怕他们！这样一群白眼狼，我恨不得即刻就将他们碎尸万段！”

    谢天恩此刻依旧恨得青筋凸起，把一口钢牙咬得吱吱作响，虎口也攥得红白相间。

    迟田规劝道：

    “碎这些狗才的尸，那是迟早一天的事！只不过还要再等等，等我们打败了罗德曼，再回过头来与他们算账又有什么迟的？目前还是不宜惹了众怒，毕竟我们当下的敌人主要还是姓罗的，必须把大多数人都笼络起来，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里，他语气放缓了些，目光投向远方，似在思索，眉头也轻轻拧在了一块。

    “这姓罗的奸诈，竟把咱们的计策又用在了咱们身上。哼，可我们也不是酒囊饭袋，还可依瓢画葫芦再原样奉还！”

    听他说得恶狠狠的，谢天恩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里也绽放光芒，噌的一声就从榻上坐起，凑近了迟田身前问道：

    “老三，你有什么妙计？”

    迟田冲他神秘一笑，“他姓罗的再怎么拿大，不过依旧还是公子位下一个管事。如今他既然能让大家来向公子问计，那公子不妨先捡些单纯易办的事装样子解决几件。至于剩下的，那些复杂而又容易得罪人的事，公子大笔一挥，再给他批回去，着他办理……这样既可堵了众人的嘴，不让他们背后嚼您舌头，同时也给罗德曼送了一杯咽不下又吐不出的苦酒，让他噙在嘴里难受……”

    谢天恩已然听得眉飞色舞，一巴掌拍在迟田的肩膀上，爽然笑道：

    “哈哈哈，好，好！迟家老三果然足智多谋，如此一来，我们就又把麻烦踢还给了他，届时看他如何处理！”

    二人相视开怀一笑，迟田起身开门走出院外，唤过门口一名值守小厮吩咐他道：

    “你去前门跑一趟，就说公子这会儿要见管事们，让他们各自带了便条速来。”

    小厮哈腰应了声“是”，疯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