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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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远航

    唐家堡队伍遇袭一事,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整个大康武林迅速发酵、传播。

    如果只是死了几个普通弟子,唐家堡或追责、或做做表面功夫,完全无需大动干戈。

    现在,唐清玄身受重伤,正在无相寺中调养,生死不知;精英弟子死伤殆尽,鳌头榜前十的宇文谨更是杳无音信。

    但唐家堡却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唐清玄的身份过于特殊,各大武林圣地之所以都将之奉为上宾,只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其胞兄乃是“风雷万钧”唐清欢。

    一时间,天下喧嚣。

    ……

    燕沧海站在船尾,吐得七荤八素。

    武林纷争现在与他无关,他只想尽快适应未来几日的海上生活。

    旁边递过来一个葫芦,燕沧海擦拭完嘴角瞥了一眼,问道:

    “啥?”

    “水。”

    燕沧海接过葫芦,咕咚咕咚大口地把水灌进了腹中。

    “嘶——你少喝点,船上水少!”

    燕沧海仰头举着葫芦抖了两下,伸舌头接住最后几滴水,转过头满脸歉意地看向身旁的人:“抱歉啊左兄,小弟太难受了……”

    左文昭接过空葫芦,一脸肉疼地从甲衣内衬掏出一块手绢,递给燕沧海。

    燕沧海谢了一声,接过手绢,低头擦了擦嘴巴,忽然听得左文昭说道:

    “你这一身横练功夫,怎么会反应这么大?这登辽海道的路程少说也要两三日才能走完,若是适应不了海上生活,这几天可有你受的。”

    燕沧海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对面的左文昭。

    与自己差不多的八尺身量,一身甲胄,斜挎宝剑,宽肩窄腰,颇有几分威武雄壮;面色黝黑、皮肤干燥,但五官却如刀削斧凿般硬朗阳刚,颏下蓄着胡子,平添了一丝剽悍气息。

    此船是运送军需物资之船,极其庞大,以至于燕沧海初见时惊叹连连;他们一行人要先走登辽水道抵达旅顺港,然后换乘前往菊岛和兴城的军需船只。

    若在春夏,借助信风,登辽海道百余里,一日便可走完;如今已是仲秋时分,风向多变,船速自然也会降下来。

    燕沧海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

    他很想问问左文昭年少拜将是什么体验,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轻佻,便改口道:

    “左兄,你成家了吗?”

    “以身许国,何以家为?”

    燕沧海竖起了大拇指,嘿嘿一笑。

    左文昭面容不改,淡淡道:“你也不用嬉皮笑脸。这次紫阳宗派来蓟辽军镇锻炼的宗门弟子,就你自己一个人。”

    燕沧海嗯了一声,随后察觉不对,又重重地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左文昭道:“东海、渤海两郡的武林宗门,自本朝初年便形成了宗门弟子远赴辽东边境锻炼的传统。蓟辽军镇东接高句丽,北面靺鞨、室韦诸部,西临北漠,是本朝几大军镇中保境安民职责最重的一个。”

    “有的战斗,规模很小,但敌方的单人武力可能会很强。此时如果再派遣大量士卒围剿,一是钱粮吃紧,二是死伤可能比较惨重。因此,军队与武林便达成了合作,各个武林宗门会定期派遣门中弟子来到边境进行历练。不止东海、渤海二郡的宗门,这些年来,无相寺、水月庵的弟子,也会轮流到蓟辽之地协助我们。”

    燕沧海心里有了数,忍不住对齐东城腹诽起来。

    他说道:“我只是个记名弟子,这也能算数?”

    左文昭似笑非笑:“哪怕你只是个杂役弟子,紫阳宗送来的花名册上有你,你也得来。”

    干!

    燕沧海捂住额头:“左兄,小弟此番渡海,其实是为了私事……”

    左文昭颔首道:“要见沈老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多个官身,对你行走江湖也有助益。”

    燕沧海错愕地看着左文昭,委实不知道齐东城到底说了多少关于他的事情。

    “军功升迁,不需要等天子答复吗?”

    左文昭摆了摆手,“蓟辽总督,节制三郡四镇,军务粮饷事宜,虽有地方郡守、郡尉、镇守太监掣肘,但他们品秩略低,朝廷也无法过多插手。从五品以下军官的升迁贬谪,总督几乎是一锤定音的。”

    燕沧海直呼一声好家伙——这还是臣子么,这分明是土皇帝!

    他兴致缺缺道:“那我要先去哪里戍边?”

    左文昭守口如瓶:“不知,等总督大人安排。”

    “行吧,那小弟一定令行禁止,服从安排。”

    左文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天冷了,记得加棉衣。”

    “入冬这么早?”

    左文昭眼睛一瞪:“你以为呢!?这船队里面,泰半载的都是布匹和棉衣!”

    燕沧海欲哭无泪:“我们聊点轻松的话题吧!”

    “好的贤弟,那为兄就给你讲讲父亲大人吧!走,我们去船舱歇歇脚,喝杯热水。”

    “客气了左兄,小弟还是站在这里吹吹海风吧!”

    ……

    入夜,燕沧海感觉身体适应了很多,整个人都精神状态也迅速好转。

    他住的是单人舱室,尽管有些狭隘逼仄,但与负责运送物资的民夫军士相比,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待遇了。

    燕沧海坐在小床上,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从燕家村得到的那把木剑,居然雕刻着水月庵的宗门标识,这意味着父亲与水月庵的门人有不为人知的密切交集,或者说自己的生母就是水月庵的弟子。

    生母姓叶,出身江湖,这是燕沧海对她的全部了解。

    叶姓是前朝皇族的姓氏,即便改朝换代之后,也依旧是中原大姓。根据目前他手里的线索,很难从姓氏这个角度对生母的资料进行发掘。

    待到辽东事毕,还是得去水月庵一趟。只不过辽东到江南距离甚远,这一番奔波,又得花去不少时间。

    何况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在辽东待到什么时候。

    蓟辽总督府原本是设在密云府的,左无涯担任蓟辽总督后,便把蓟辽总督府搬到了兴城。

    撇开现任总督左无涯的个人因素不谈,既然长安城同意他将蓟辽总督府搬到兴城,就说明朝廷是出于一定的战略需要才允许了这个决定。

    北方诸部式微,东侧的高句丽在本朝之初与太祖多次兵戎相见,也迫于时势俯首称臣了。北漠名为大康领土,实质上却几乎不受长安政令约束管辖,放任百年,终成心腹大患。

    长安城对此作了三手准备,一是从中原腹地迁移大量人口到蓟辽军镇、宣大军镇,屯田开垦;二是借助广荣行的商路和店面,增强与北漠的商贸往来;三是默许宣大军镇和蓟辽军镇适当扩兵,并于太平五年起,设辽东、密云、宣府、大同、平凉共五处苑马寺,专司北境马政。

    蓟辽总督位高权重,麾下数万重甲铁骑,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但想要割据一方却是难于登天。

    单说辽东地区每年寒冬漫长,百万军民的衣食所需很大程度上仍旧仰仗关内供应;想要在苦寒之地当个诸侯,首先担心的不是中原王师的铁蹄,而是治下军民是否勠力同心。

    左无涯出身白衣,早年在辽东抗倭,屡立奇功,得到了贵人赏识,这才有机会一步步成为封疆大吏。

    在乾元帝与摄政王之间,他没有押注于任何一方。他把蓟辽总督府迁到关外,未尝不是在向长安城展示自己的孤勇与决心。

    值得一提的是,这么一位左右逢源的军中大员,也是名列天榜前五十位的武道高手。

    燕沧海推开舱门,来到甲板上。

    海上的夜色非常晴朗,看得见天边的弦月。这会儿的海风和煦温柔,只是与船只行进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现在基本理清了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只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面见沈自如。

    紫阳宗一行,他的《天罡心经》修炼进度取得了长足进展,往年间锻炼体魄而埋下的暗伤隐患也因齐东城馈赠的丹药而消弭了不少。

    虽然这些天一直没有放松修炼,但闲暇之时,燕沧海还是会陷入沉思。

    此番渡海,跟心上人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隔海相望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了调查父亲死亡真相的同时,聂诗屿在忙些什么。

    ……

    聂诗屿坐在闺阁的书桌前,认真看着燕沧海寄来的信。

    这信上的内容,是燕沧海初到蓬莱城时所写,寄到聂府也有些时日了。只不过她这几天刚刚回到聂府,因此聂诗成前天才把信送过来。

    接过信的时候,聂诗屿当着自家兄长的面,仔细地检查着封泥和印章,以确定信件没有被其他人拆开过。

    聂诗成却是当场破防,恨声道:“女生外向!真是不中留!”

    聂诗屿娇笑着将兄长推出了屋门,点上火烛,细细地把信上的内容读了一遍;当晚睡前,又端来烛台,坐在床上细细地看了一遍,躺下的时候还将信塞回信封,合上封口,压在枕下。

    昨日读了一上午的《女训》《女诫》,中午进食前,挥退了贴身丫鬟,又不禁取出了信,展开来读。

    今日,聂诗屿故态复萌。

    燕沧海在山中练习书法,惯以行草落笔,像隶书、楷书这样一笔一划、考验耐性的字体,他是很少用的。

    不是说不会写,但是如果长时间不写的话,会手生。

    燕沧海信中所用书体,就是小楷。

    有些字结构复杂,一不小心写大了,在全文中显得颇为扎眼;有的字钩撇较多,用墨不匀则顿显稚拙。

    聂诗屿眼里溢着笑意,微微伏下身子,将青葱般白皙姣美的食指轻轻放在纸面上,指着一个“家”字,喃喃道:

    “真敷衍,写得一点都不认真。”

    虽然燕沧海的小楷行笔间有些行草的用法,但整封信通篇凡百十字,几乎都是一笔一划的小楷写就;纵使因为手生导致并不完美,但也倾注了一番心血。

    聂诗屿惆怅地抬起头,瘪了瘪嘴。

    她也希望有个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