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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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内鬼

    燕沧海沉默半晌,心中震撼一时间无以复加。

    道门传承千年、底蕴深厚,纵然在康朝立国的百年时间中备受打压,但那些先人们留下来的修身习武的经验却是实打实地被四圣宗继承了下来。

    道家学说滥觞于黄帝之学;老聃则是第一次系统性归纳了道家学派的思想,提出修身养性、无为而治等主张,当年他西出函谷之前,留下的《道德经》一书更是成为道家的至高典籍,只可惜有汉一代,雄才大略的君王为了一扫父祖时期遗留的王朝积弊,将全天下黄老之学的典籍尽数付之一炬,因此后人也就无缘得见《道德经》的真容。

    千年以降,道家门人口口相传的《道德经》,早就换了模样,也衍生出了多种迥然不同的版本。

    除了上述两位堪称祖师的先哲,还有三人,与前二者合称为“道门五贤”,即杨朱、庄周、张道陵。杨朱与庄周均是对道家的学说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的人,而张道陵则是引道入武第一人。

    燕沧海心念电转。

    他不相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即便是传说中有腾云驾雾、通晓未来之能的张道陵,也没能跳出生死轮回,更没能改变天下大势。

    如果真有那么一门功法,能将前人的内力尽数转移、代代累积,时至今日,造就的高手就不会是一顶五峰那么简单了。

    太祖刘破虏部众近百万,平定天下也花了十余年时间;若真有一人功力通神,恐怕两三年之间,就能平推五域,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种移花接木的神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也一定会存在相当大的弊端。

    燕沧海不想再在这些想法上浪费时间。

    他摊开手掌,看向齐东城,嗓音有些低沉:

    “前辈,您可认识这两个图案?”

    星空下,齐东城定睛看去,只见燕沧海的右手掌心,用墨汁简单勾画着两个图案。

    一团火,一朵花。

    齐东城笑了一下,打趣道:“你掌心这朵花,给任何一个农户去看,估计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燕沧海赧然一笑,挠头道:“前辈,体会精神,不要在意细节。”

    齐东城不再看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问了,老夫就回答你。老夫也不问你是从哪里看到这两个图案,是福是祸,得你自己去担。

    “这团火,老夫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了。但是各大武学圣地的老家伙们,瞥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圣火教的图腾。

    “这朵花,名为文殊兰,是小乘佛教中‘五树六花’之一。文殊菩萨的道场在清凉山,但清凉山的气候难以培育文殊兰。真正的文殊兰,叶如带状,瓣开十八;但清凉山上的很多僧众并未见过,而且很多寺院也并不以此花作为标志,于是在描绘此花的时候,就不再拘泥于文殊兰的具体形状了。

    “不过,三家佛门武学圣地中,确实有一家是以文殊兰作为标志的,但她们不会在衣衫上描绘刺绣,仅仅是在庙宇的外墙或者私人的兵器上进行标记。”

    燕沧海的心脏砰砰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跃出胸腔。

    “前辈,是哪一家圣地?”

    “水月庵。水月庵的开派祖师,正出自清凉山上的某家寺院。她医术高明,在下山云游时成了闻名遐迩的杏林圣手;再加上有些大机缘,便成就了一身绝顶武功,最终到了吴兴府,开宗立派,这就是水月庵的由来。”

    两人均陷入了沉默。

    月明星稀,飞鸟鸣蝉,燕沧海脑海中涌起惊涛骇浪,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却异常烦躁,也许是环境聒噪,也许是心绪难宁。

    今晚与齐东城的对话,对燕沧海而言是收获颇丰的,甚至爆炸的信息量已经让他难以承受。

    但千头万绪之下,他要做出最理性、最高效的选择。

    “前辈,我想给聂府写封信,不知贵宗有没有直达的信鸽?”

    齐东城颔首道:“明日你离开之前,把信给老夫就行。”

    燕沧海抬手正欲抱拳,倏忽间却止住了动作。他退后三步,郑重其事地跪在了小径的石板上,磕了一个响头。

    齐东城也没扶他,咧开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在这磕了头也好,省得明天走之前再磕,岂不是当着敝宗门人的面落了你师傅的脸?”

    ……

    乾元二十年八月十九,天气晴。

    仲秋时节,天气不比夏末初秋一般,已经有些寒凉。

    燕沧海收拾好了行李,并且把寄给聂诗成的两封信件都手递手交给了齐东城后,跟着初次见面的左文昭一同下山了。

    齐东城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站在山门口一言不发。

    钟傲和李出云都去忙其他事情了,现在这里只有他自己。不过,他的手里还有两封信。

    等到左文昭和燕沧海的身影消失不见,齐东城也转过了身,往方丈峰走去。

    方丈峰上,有紫阳宗的消息院,负责收发紫阳宗对外往来的信件。

    齐东城慢悠悠地踱步到消息院,里面的弟子乍见掌门亲临,顿时纷纷起身。

    齐东城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道:“忙活你们的。发往琅琊城聂府的信鸽是谁负责?”

    一名年轻弟子站起身,声音有些紧张:“回掌门,是弟子在负责。”

    齐东城走过去,将两封信交给这个小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这两封信,发给琅琊伯之子聂诗成。不必翻查,要快。”

    出了消息院,齐东城正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忽然看见神色匆忙的李出云跑了过来,一脸焦急地说道:“师尊,您这是去哪了,让我好找啊!”

    齐东城背起手来,沉声道:“喘口气,说正事。”

    李出云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

    “师尊,唐家堡的队伍遇刺了。唐清玄重伤濒死,队伍内的一众精英弟子几乎死伤殆尽,鳌头榜第三的宇文谨逃出生天,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齐东城眉头一蹙,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李出云答道:“嵩阳府,无相寺。”

    齐东城目光一凝,语气不明:“这么多天了,居然才到嵩阳府。出云,你安排一下,紫阳宗即日起封山,期限不定,通知门中弟子,作好安抚工作。”

    李出云叹了口气,抱拳后转身跑开。

    ……

    齐东城虎目微阖,背着手回到不老峰,拾级而上,忽然停在了山腰处。

    这里是钟傲的院落,再往上一些便是首徒的住处。

    齐东城推开院门,径自来到屋前,问道:“老二,在不在?”

    蓦地,几道寒光从屋檐后方飞出,直奔齐东城而来。

    齐东城的表情犹如半死的枯木,有些漠然,但也有些悲哀。

    他伸出右手,轻轻弹了一下指尖,便见那些星形暗器犹如失去了动力,落在地面。

    他开口道:“你跑不了。但我不急着动手,所以能否先露面谈谈?”

    一团迷雾炸开在齐东城身侧三丈之外,烟消云散时,露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没想到真是你。”

    钟傲笑了笑,并不言语,双手负后。

    齐东城眼尖,看到钟傲手中的纸面,便问道:“这是燕沧海给我的信?”

    钟傲不说话,虽是一脸云淡风轻,但躯体早已绷紧。

    齐东城退后了两步,缓缓道:“老二,你来紫阳宗多少年了?”

    钟傲答道:“二十六年。”

    齐东城点了点头:“二十多年的师徒情分,不值一提吗?”

    钟傲咧了咧嘴,“师尊,您太偏心了。”

    齐东城不置可否,继续道:“你是我的四个真传弟子中,悟性最好、天资最高的那个,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挑中的继承人是老大吗?”

    钟傲满不在乎,嗤笑道:“他跟你时间最久呗,而且在当时,他确实也比我强。”

    齐东城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看来你已经忘了很多事情。”

    钟傲愣在原地,神色隐有狰狞。

    齐东城背过身去,自言自语道:“上上次与你一起吃饭,已经是三年之前了。那时你练功伤了右臂,吃饭的姿势有所变化,我也没有太在意。”

    “老二是右撇子,老夫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他小时候每次吃饭,右手的小指都会不由自主地翘出来一些。今年中秋的晚饭,难得我们师徒聚在一起吃个饭,但我发现,老二的吃饭姿势,似乎重新定型了。”

    齐东城叹了一声,声音抬高了一个调,“你演得很像,但你毕竟不是他。说吧,你是谁?你来自哪?你潜入紫阳宗多长时间了?”

    “八嘎!”

    一声怒吼自齐东城身后传出,恍若石破天惊。

    齐东城转过身来,直面“钟傲”袭来时带起的气流。

    这位一直生活得漫不经心的刀圣,此时此刻,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怒意。

    “原来是个说鸟语的!给老夫死!”

    两封信自空中缓缓飘落,齐东城探出手,这两封信便诡异地飘到了他的手中。

    碎块混着血水落在地上,院内一片狼藉。

    院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又是李出云。

    他推开院门,一脸惊恐地看着地面上的惨象,茫然问道:“师尊,这是……?”

    齐东城把信交给李出云,吩咐道:“钟傲要闭死关。你抽空把这里打扫一下吧,顺带着帮燕小子寄两封信给聂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