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论道(三)
擂台下的武者们大多默不作声,不敢跳上擂台挑战这出身高贵的四圣宗弟子。
没想到,一个几乎是光头的年青人居然大笑着跳上了擂台,向刘厚铮发出了挑战。
刘厚铮神色透出不喜,聚精会神地看着指甲间似有实无的泥垢,冷声问道:“你是哪个?”
他等了几个呼吸,却听不到有人应声。
于是刘厚铮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这个高大的光头男子。
只见这个名叫燕沧海的家伙,正抱拳朝着四面围观的武者施礼。
“在下燕沧海,幸会,幸会!”
刘厚铮白净的面庞涌上了淡淡的红色,他开口高声道:
“问你呢!”
燕沧海回过身,如梦方醒般对着刘厚铮抱拳,慢条斯理地说道:
“在下燕沧海,特来请教刘兄的武功。”
刘厚铮胸膛微现起伏。
他是四圣宗最出色的年青一辈弟子,是鳌头榜前十的天才武者,更是成祖建元皇帝的嫡系血脉。
他是四圣宗第二强者的真传弟子。
第一强者是摄政王,但是摄政王没有衣钵传人。
在宗门,在长安,在各郡各府,他所受到的,都是众星拱月般的敬畏、追捧与尊崇。
出身和排名,是他最大的骄傲。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对身上流淌着成祖血液的他这样说话。
这就是在践踏他的尊严,践踏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刘厚铮眯了眯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光头年青男子。
长得还算不错,但却带着些黔首的庸俗土气;衣着简陋粗鄙,赤着两条臂膀,简直不堪入目、不忍直视。
刘厚铮缓过劲来,悠悠开口道:“刘兄这个称呼,也是你能叫的?”
燕沧海张了张鼻翼,用力擤了两下鼻子,抬头看向刘厚铮,露出了憨厚又不解的笑容:
“张王李赵遍地刘,我叫你刘兄,有什么不对吗?”
刘厚铮噎了一下。
太祖以武立国,却从来没有要求自己的臣子要避讳自己的名字。
名字都不用避讳,何况是姓氏?
刘是大姓,姓刘的人千千万万。如果让他们都避讳“刘”字,那只能让全天下除了刘氏皇族的姓刘之人都改掉自己的姓氏。
这是没事找事,会激起民变的。
刘厚铮神态自若,缓缓说道:“鳌头榜上,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名字。无名鼠辈,也配提我的姓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燕沧海脸上笑容愈发强烈起来,在刘厚铮眼中,此人的表情已然带上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燕沧海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啊!你是成祖的嫡系子孙,更是鳌头榜第五的天才高手。”
刘厚铮也笑了:“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上来?”
燕沧海如应付事一般拱了拱手,目光瞥向擂台下方的两位紫阳宗长老:“上擂台,是为了请教你的武功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擂台下,刚才那名给燕沧海讲故事的武者一脸紧张,大气都不喘,生怕有什么血腥的场景再次出现。
刘厚铮片刻无言,张开嘴,舔了舔自己的牙齿。
燕沧海疑惑问道:“你怎么还不出手?”
刘厚铮怔住,双眼中溢出怒火。
他咬牙冷笑,连连说道:“好好好,我会好好指点你小子的!”
燕沧海哈哈大笑着,高声道:“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刘厚铮抢先出手,转瞬间便来到自己身前。
燕沧海体内真气流转,双臂肌肉隆起,格挡住刘厚铮的一爪。
刘厚铮气势不减,下盘扎稳,双臂如同毒蛇吐信般反复探出,连续袭向燕沧海的神阙、太阳、天灵、会阴等关键穴位。
燕沧海面色凝重,低喝一声:“好功夫!”
平心而论,方才梁祖兴和李刚的倾力一战,尽管打得精彩,但是跟眼前这个四圣宗的天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单说刘厚铮的出拳速度,二十招之内,李刚必然败北了。
燕沧海左支右挡,防守得密不透风,俨然如同千年乌龟一般,任凭刘厚铮变幻手上招式,也能岿然不动。
刘厚铮面色渐变,银牙紧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只有这点本事吗?”
燕沧海露出微笑,牙齿紧合,说道:“你出手这么凶狠毒辣,我可不得认真对待么?”
刘厚铮后退一步,双手垂落,轻蔑笑道:“似你这般缩头乌龟,不配与我较量。”
燕沧海微微低头,沉默了。
连带着擂台下方围观的众人也陷入了沉默。
武者,要有血性。
但是对上刘厚铮这么个对手,大部分武者是提不起血性的。
有的武者怜悯又幸灾乐祸地看着燕沧海,似乎已经想象出他灰头土脸跳下擂台的那一幕。
燕沧海抬起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缩头乌龟怎么了?你打得破我的乌龟壳吗?我连乌龟壳都没用呢,等你逼出我的乌龟壳,再口出狂言也不迟。方才你打了我这么多下,就当我敬你是成祖子孙,让你几招。”
这小子完了!
台下的四圣宗弟子,纷纷对燕沧海投去不屑又不忍的目光。
刘厚铮俊脸染霞,五官扭曲,身形飞出,厉声长啸道:“你找死!”
燕沧海双足蹬地,也是一声大喝:“来得好!”
两名紫阳宗的长老本来冷眼旁观,但在听到燕沧海这一声大吼之后,对视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刘厚铮身处燕沧海对面,关于这声大喝的直观感受,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懵了一下,动作迟滞,见燕沧海已经如扑食的饥饿雄鹰般闪到自己身前,他才回神出拳,但出拳的姿势已经有了变形,如虹的气势也被打断。
攻守易位之下,刘厚铮感觉整个人的处境都不对了。
方才他处于攻势,只是感觉此人气力充沛、反应敏捷,竟能安然挡下自己所有的出招。
这固然令刘厚铮感到震惊。但攻难守易,进攻者往往会暴露更多的破绽,防守者则不会。
刚才,眼前的光头青年并没有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反攻良机。
此刻,刘厚铮处于守势才骇然发现,自己几乎找不到燕沧海进攻时暴露的体位破绽。
更可怕的是,这个叫燕沧海的名不见经传之辈,竟是拳拳到肉与自己近身肉搏,真气和劲力结合完美,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每一拳都仿佛裹挟了千钧之力。
身上挨了燕沧海拳头的地方,泛着浓郁的酸麻痛楚之感。
场下围观的众多武者,已经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鸦雀无声。
紫阳宗的两名长老全神贯注地看着燕沧海出拳,收拳,再出拳,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震撼之色。
其中一人连忙取出了一份卷轴,展开放到双膝之上,细细寻找着。
片刻后,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长老,摇了摇头道:“鳌头榜上,确实没有‘燕沧海’此人。”
两人再看向擂台之上,却见燕沧海与刘厚铮已经拉开了距离。
刘厚铮神色略显狰狞,气喘吁吁,恨声道:“你到底是谁?!”
燕沧海耸了耸肩:“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燕沧海。当然,如果你想套近乎,可以叫我一声‘沧海’。”
刘厚铮破口大骂:“去你妈的!”
燕沧海舔了舔嘴唇,冷笑道:“你不愿叫我一声沧海,甚至还骂我娘!”
他不给刘厚铮足够的喘息之机,再次欺身上前,双拳舞出一片残影。
两人拆招间,刘厚铮肋下、腹前各中一拳。
他吃痛后退,黄袖白底的衣衫已然多处破损。他脸上挂着痛苦的神情,嘴角溢出血迹,眉宇间透出些许癫狂之色。
“你不是有乌龟壳吗?就给老子看看你的乌龟壳吧!”
刘厚铮屈膝蹬地,整个人向着燕沧海的方向弹出。
他左臂曲于胸前,似乎是想借助惯性、内力与体魄的结合,对燕沧海造成致命的一击。
燕沧海站在原地,眼神微冷,盯着冲过来的刘厚铮。
一名紫阳宗长老拂袖起身,抬手疾呼道:“不可闹出人命!”
燕沧海驱散心中杀机,灵台恢复清明,他右手攥成拳头,朝着刘厚铮的小腹位置狠狠印了过去。
刘厚铮的肘击先发先至,重重落在燕沧海左侧肩颈位置。
下一刻,擂台上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金铁交鸣声。
两名紫阳宗长老看着那道如抛物线般倒飞出去的身影,一脸呆滞。
刘厚铮摔到擂台下方,身体重重砸落,激起一片扬尘。
围观的四圣宗弟子们连忙凑上前去,察看师兄的伤情。
燕沧海垂落双手,站在擂台上,抿住双唇,一言不发。
一名紫阳宗长老疾步走到刘厚铮身旁,推开了那些四圣宗弟子,蹲下来察看刘厚铮的状况。
还好,只是皮肉伤,调养几天便没事了。
他长舒一口气,取出一粒药丸,送入刘厚铮口中,然后起身环顾四周,最后看向擂台上的光头青年,高声道:
“燕沧海胜!”
场下,一名武者喊了一声“好”,正要挥舞拳头,却发现周围的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想起来刘厚铮的身份,露出了尴尬紧张的笑容。
下一刻,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渐渐地,如同江河汇入大海,擂台下响起了雷鸣般持久的热烈掌声。
燕沧海朝四周抱拳施礼,跳下了擂台,走到刘厚铮身边。
一名四圣宗弟子恶狠狠地看着他,冷笑道:“你死定了。”
燕沧海面无表情,把目光从刘厚铮身上移到了这名四圣宗弟子身上。
那紫阳宗长老轻咳了一声道:
“你们四圣宗远道而来,可能还不清楚燕沧海小兄弟的来历。他是琅琊伯聂政独子的救命恩人,此次燕沧海能来我紫阳宗,也是琅琊伯引荐的。”
这四圣宗弟子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重复了几遍,似乎没想起聂政是谁。
他身旁的一名同门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
“琅琊伯,当今圣上的未来泰山!”
这名弟子颤抖了一下,收回了凶狠的目光,噤若寒蝉。
四圣宗地位尊崇,但不代表可以蔑视皇权。相反,四圣宗设立的初衷,就是拱卫皇室。
聂政只有聂诗成这么一个儿子,聂诗成自然就是未来的琅琊伯。
如果未来国舅的救命恩人被自己袭击了,事情就会变得很严重,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室的背景,固然给四圣宗一个超然的地位,但也给四圣宗套上了一件厚重的枷锁。
燕沧海看着躺在同门怀里的刘厚铮,轻声道:
“武林中人,当以武林手段解决纷争。你若不服,可以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