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论道(二)
李刚的师傅,来头不简单。
但燕沧海没听过太乙教这个名字,如今武林中也并没有太乙教这个宗门。
他看向刚才讨论李刚的那几名武者,微笑着问道:
“各位前辈,在下孤陋寡闻,想问一下太乙教是什么来头?”
一名头戴布巾的中年汉子打量他一眼,靠近了燕沧海,低声说道:
“太乙教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燕沧海点了点头,问道:“是仇人报复,导致太乙教灭门的吗?”
中年汉子神色一厉,“此话不可乱说!我朝立国之前,崆峒派、太乙教、蜀山是道家的三大宗派,但这三个宗门的菁英高手后来都去了四圣宗。”
燕沧海面露不解:“四圣宗不是太祖皇帝所立的宗派吗?”
中年汉子微微点头:“太祖既是四圣宗的开派祖师,也是崆峒派的真传弟子。他奠定大康国祚之后,便把道家的三大宗派整合到四圣宗里去了。”
燕沧海抱拳谢过这中年汉子,收回目光,心底有些发冷。
道家宗门的真传弟子,能涌现太祖这种盖世无双的强者,自然也不乏其他的绝顶天才。
但在太祖驾崩之后的这八十多年中,道家的高手几乎绝迹于江湖,只剩下四圣宗还保留了最正统的道家武学经典。
也难怪当代几大武学圣地中,出自佛家的宗门就占了半壁江山。
燕沧海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李刚,有些技痒了。
李刚方才施展的这套剑法,圆转如意,身剑相合。
他出手攻击时,可以纯熟地将点、挑、刺、劈、撩等多种技法相结合;防守时,也能做到剑随身走、稳如泰山。
可见,李刚已经将这套剑法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武者,有天资高低之分;功法,也有优劣好坏之别。
好马配好鞍,理当如是。
打不打?
燕沧海有些踌躇,他憋了这么多天,一直想痛痛快快找人打一场。李刚实力不错,很适合练手。
但如果李刚输了,就变成燕沧海打车轮战了。
那样太痛苦了,要瞻前顾后、藏锋守拙,不是他喜欢的节奏。
就在燕沧海迟疑之际,擂台另一侧已经跳上来一个手执长剑的年轻武者,站在李刚对面,抱拳施礼。
“青云宗梁祖兴,请李兄赐教。”
擂台下,响起了众人的议论声。
“是鳌头榜第八十七位的梁祖兴!”
“鳌头榜第八十七和八十九位之间的较量,可真是棋逢对手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刚还了一礼,收束呼吸,神情间透着一丝紧张。
梁祖兴与他年纪相仿,身量相仿,功法相仿,实力相仿,在鳌头榜上的排名也挨得很近。
两人都是用剑。
这一战,是检验自己与同龄武道天才进步幅度差异的一战。
对李刚来说,这一战才是证明自己的关键之战。
两人同时出剑。
李刚这一剑,瞄准了对方的肩颈;梁祖兴这一剑,则指向对方的腹部。
两人均是有意避开了对方的死穴。
梁祖兴屈膝微蹲,避开李刚这一剑的锋芒,整个人重心偏倚,空出的一只手掌握拳击出。
李刚已察觉到梁祖兴的意图,剑势一顿,变刺为劈,双手握住剑柄,斩向梁祖兴的臂膀;同时,他足尖蹬地,积蓄力量,这一剑若是不能建功,李刚便会立即拉开身位。
两人手中剑影交织,在晨日的映照下,闪烁着白芒。
甫一交手,应当先摸索对方的招式路数,不应急于求成。
但李刚和梁祖兴两人出手都如若雷霆一般,又快又狠,显然是彼此了解颇深,急于一分高下。
梁祖兴手中三尺青锋灵动飘逸,挥舞间带出一片幻影,牢牢罩住了自己的正面,防守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李刚一剑斜点,剑尖朝向梁祖兴胸膛正中央奔来。
梁祖兴脖颈青筋暴起,手腕转出诡异的角度,手中青锋自下而上扬起。
两人剑刃相触,激起清脆的声响。
擂台下一片寂静,只余双剑交鸣的声音回荡飘散。
梁祖兴拉开距离,看着保持防守姿态的李刚,深吸了一口气:
“这两年,李兄的剑术又精进了不少。”
李刚剧烈地喘着气,嘴角挤出笑容:
“梁兄的青云剑诀,应该已经小成了吧!”
梁祖兴摇了摇头道:“青云剑诀是我宗的至高武学,即便习练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掌握得马马虎虎。”
李刚站直了身子,“马马虎虎?梁兄不必妄自菲薄。你的青云剑诀铺开如同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即便是在贵宗,梁兄也一定是领悟青云剑诀最透彻的年轻一辈弟子了吧。”
梁祖兴看向手中的宝剑,沉声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领悟到什么境地了!再来!”
两人身影再次叠作一团。
青云剑诀名扬东土,素来被江湖同好评为整个东土武林最灵动飘逸的剑法。
李刚的剑法声名不显,但显然很适用于实战。出手虽然有所保留,但手中长剑的轨迹路线透着一股子质朴纯粹。
剑身相接,两人同时用劲力弹开对方,后撤拉开了距离。
梁祖兴拭去额角汗水,淡淡道:“我有一剑,蓄云积雨。”
李刚笑了笑,双手握剑道:“我也有一剑,七星聚首!”
擂台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燕沧海凝神看去,只见那李刚双手执剑,似是画了个半圆,在此过程中剑锋连点。
而梁祖兴虽然面色凝重,但却不慌不忙,右手紧握剑柄,余出剑首的位置,连挡了李刚三剑;他的左掌竖起,朝着李刚的胸口推出,带出隐约的破空声。
李刚顺势而为,用剑锋去接梁祖兴的这一掌,见其收掌,便后撤一步,蹲下身子,扬起手中青锋,挑向梁祖兴的肋下。
梁祖兴措手不及,匆忙间变招,手中长剑刚一碰到李刚的剑锋,便脱手而出。
李刚的面庞,尚有汗水流淌,混着自地毯沾染的灰尘,看上去灰头土脸。
场外,紫阳宗的一名长老高声道:“李刚胜!”
梁祖兴长吐一口浊气,抱拳道:“我输了。”
李刚起身,微微低头:“承让了,梁兄。”
场下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这一战之后,鳌头榜上的排名要变了。
梁祖兴跳下擂台,被青云宗的同门围住。
“三师兄,这李刚胜之不武!”
一名脸庞稚嫩的少年打抱不平,怒目瞥向擂台上的李刚,恨声开口。
梁祖兴接过同门递来的剑和剑鞘,将宝剑收好,挂在了腰间,看着这年轻的师弟,淡淡道:
“不见生死,不知武道;生死相搏,才能分出个高下。他比我更塌得下身子,所以他赢了……小师弟,这次紫阳宗论道大会,你要好好看、好好学,日后若是只身闯荡江湖,没有师门的庇佑,免不了真刀真枪的打斗。”
说罢,梁祖兴在同门的簇拥下,前往另一片擂台观战。
那少年看着三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擂台上,李刚气喘吁吁,显然也是精力有些不济。
场下的紫阳宗长老开口提醒道:“李刚,你现在可以在擂台下休息,过会再上去。”
李刚看向这名紫阳宗长老,躬身称是,跳下了擂台。
燕沧海看完了李梁二人交手的全程,对鳌头榜八十名开外的武者实力有了大概的了解。
实力都还不错,但如果与雪月湖畔的那些刺客一对一厮杀,这些榜上的天才们十死无生。
燕沧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聂政有没有查清刺客们的身份。
他心头一沉,便缺了几分兴致,掉头走向斜对角处的那座擂台,也是围观武者最多的一座擂台。
擂台七丈见方,围观的武者摩肩接踵,前前后后站了两三层,足有百余人。
这擂台下,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身着黄袖白衣的年轻武者,三两结伴,身旁会余出来一些空地。
昨天的祭典,四圣宗的弟子们穿着正是这种服饰。
四圣宗是大康皇室的宗门,里面不乏各地藩王和门阀士族的子孙,甚至还会有太祖一脉的皇室成员;而这种身份,正是令寻常江湖中人颇为忌惮的。
燕沧海找了处空地站着,也刻意避开了四圣宗的弟子们。
擂台上,一名黄袖白衣的年轻武者气定神闲地站着,双手负后,衣袍猎猎作响。
他面如傅粉,红唇皓齿,剑眉斜飞入鬓,颇为英武。
只是他看向对手的眼神却包含讥诮。
在他的对面,一名嘴角染血的年轻武者艰难地爬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水、汗水和灰尘。
这年轻武者声音有些虚弱:“刘兄好本领!在下认输……”
被称作“刘兄”的英俊男子眉头一皱,冷声道:“刘兄?这也是你能叫的?”
年轻武者愣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抱歉,是在下唐突……”
“刘兄”伸出如女子般精致白皙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抠起了手指甲。
这名年轻武者臂膀和胸腹位置均有肉眼可见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着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下一刻可能就会倒地不起。
“公子好本领,在下认输了……”
“刘兄”乜了他一眼,轻轻颔首,说道:“下一个。”
擂台下围观的众多武者,只听到“噗通”一声重物砸落地面的声响,定睛看去,才发现这年轻武者已经昏倒。
紫阳宗的一名长老跳上了擂台,替此人把了一下脉,掏出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中,伸手朝此人后背一拍,只见正处于昏迷的年轻武者喉头滚动,将药丸咽了下去。
长老打横抱起此人,跳下擂台,对着“刘兄”说道:“击败即可,不要伤人太过。”
“刘兄”挑了挑眉毛,混不在意地答道:“知道了。”
燕沧海看得皱眉,便靠近了旁边一名围观的武者,悄悄问道:
“兄台,擂台上这四圣宗弟子是什么来头?”
这武者摇头叹着气,似是仍在愤愤不平:
“他是此次四圣宗带队的太上长老刘定坷的真传弟子刘厚铮。刘厚铮今年二十九岁,两年前便是鳌头榜第五的高手;此外,他还是成祖皇帝的嫡曾孙。”
燕沧海眉头一蹙,看向擂台正中央那个嚣张傲慢的英俊青年。
伴随着这名武者喋喋不休的讲述,方才这片擂台上发生的情景也绘声绘色地呈现在燕沧海的脑海中。
昏厥过去的那名武者也是散修,无门无派,名叫邱鸿钟,高居鳌头榜第三十二位。
邱鸿钟上擂台挑战刘厚铮,只是抱拳说了一句“在下”,便见刘厚铮突然发难,只能仓促迎战。
两人的排名本就相去甚远,再加上刘厚铮出手偷袭,邱鸿钟自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到三十招,邱鸿钟便已气力耗尽,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
幸亏刘厚铮没有用兵器。否则,即便擂台旁边站了两名紫阳宗的长老,刀剑无眼之下,邱鸿钟定然是生死难料。
这武者还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忽然发现身边的光头年青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左顾右盼,猛然间听到擂台上传来一道豪爽的大笑声。
“刘兄且慢动手!在下燕沧海,特来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