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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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忽悠

    乾元十八年正月,无相寺众僧远赴位于江南郡吴兴府的水月庵,参加三年一次的佛门讲经大会。

    讲经大会由无相寺、崇圣寺、水月庵主办,邀请大康境内各大寺庙禅院的高僧前来讲经说法。会场则由这三家佛门圣地轮流提供,两年前的这一次讲经大会,正是在水月庵举办。

    觉明在随师门众僧前往水月庵的途中,机缘巧合之下,生擒了当时位列天榜第八十八位的淫贼“辣手摧花”李老三,名震天下。

    等到乾元十八年腊月天榜出炉的时候,觉明自然而然取代了李老三的位置,从鳌头榜十名开外的位置,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天榜在榜高手。

    文道元在觉明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考科举;五峰中的任何一人,在这个年纪都没有达到觉明这样的高度。

    无相寺是唯一一个拥有两位天榜前十高手的宗门。

    觉明自幼习武,既有名师指点,学的又都是无相寺的心法绝学。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武学造诣,虽然令人惊异,但也在情理之中。

    据说无相寺方丈空寂大师曾一度想将觉明培养成下一任方丈,但是空见只有这么一个弟子,不仅舍不得,让给方丈的话,讲经堂首座的位置以后由谁来坐?

    于是空寂大师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乾元十八年之后,觉明就没有什么消息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活着。

    无相寺、崇圣寺、水月庵,三家寺院虽然彼此相隔千里,但却同气连枝。

    只不过在两年前的讲经大会上,无相寺和水月庵之间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可能与觉明有关。

    有人说他被关了禁闭,有人说他只是闭关修炼。

    当然,这些都只是江湖中人的推测。

    而觉明,依旧被公认为无相寺复兴的希望。

    燕沧海看完天榜,便将天榜和鳌头榜一起放进了包裹中,唤来伙计取马。

    牵马走在街上,燕沧海有些出神。

    燕沧海自诩天赋卓绝,一向是沾沾自喜的。

    而觉明虽然年长他七岁,但已经是在天榜上留名的高手。

    燕沧海所擅长的外家功夫,觉明肯定会,而且要更胜一筹。

    无相寺的老一辈武僧,都不是泛泛之辈。更遑论修习过《释迦经》《易筋经》这种绝顶武学心法的空寂、空智、空见、空玄诸僧。

    他们共同指点教导过的弟子,会比天下第一的衣钵传人差吗?

    真不一定。

    当天才遇到比自己天赋更高、用心更专、声望更隆的天才,都会产生落差感。

    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

    燕沧海攥住了拳头,下定决心要再加把劲。

    不远处就有客栈,燕沧海停在了客栈的门口。

    伙计倚在门框上,有些无精打采地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燕沧海道:“住店。你们这最好的客房是多钱?”

    伙计来了精神,兴高采烈答道:“一天三钱银子,长住可以便宜。”

    燕沧海道:“嚯,还挺贵。”

    他掏出几块碎银子,扔到伙计怀里。

    “不用找了,我就住一晚,我的这匹马,你们得照料好。”

    “得嘞,您跟我来!”

    ……

    燕沧海走在街上,寻觅着人多的地方。

    他依旧背着包,戴着斗笠,后颈处露着短短的发茬,风尘仆仆。

    他本想把包裹放在客栈里,但又怕聂政给他的那些东西被偷,于是便带出来了。

    芝罘城位于东海、渤海两郡交界处,可以算是中原、南疆的武者去往紫阳宗的必经之路。

    一般来说,妓院、茶馆、酒楼,是江湖中人最常光顾的地方。

    客栈只是睡觉的地方,他们可以露宿街头甚至荒郊;但上述这三个地方,既能解决他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是最容易打探到小道消息的地方。

    来往的行人中,时时可以看见穿着劲装、腰悬刀剑的江湖中人,很多人在妓院门口徘徊着,似乎是囊中羞涩;但更多的武者则是三两结伴,去了附近的茶馆和酒馆。

    燕沧海能听到前方茶馆里传来的说书先生的大嗓门,正在讲紫阳宗的趣闻。

    山重水复疑无路,就是这了。

    一进门,燕沧海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幸亏还是上午,吃饭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的都是品茶之人。

    小二走上前来倒茶,自觉拿走了燕沧海摆在桌上的几枚铜钱。

    说书先生的面前摆了张木头桌子,桌子上放着醒木、茶壶和茶杯。

    他大约五十来岁,脸很瘦,颧骨高耸,下巴颏上留着山羊胡,双目有些狭长,眯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许是看到茶馆内的人多起来,先生的精神也更饱满了:

    “紫阳宗的掌门继承人,原本是刀圣大人的大弟子王衡。这王衡年轻有为,二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排到过鳌头榜的前三,是真正的天才呐!”

    “可惜十四年前那场魔剑之乱,王衡为了保护同门,主动迎战发了疯的剑傀,结果重伤离场,等刀圣大人赶到,王衡已经一命呜呼了……”

    下面的听众纷纷暗叹可惜。

    燕沧海听着“剑傀”两字,觉得很别扭,但转念一想便念头通达了——剑傀,应该是说持剑人变成了剑的傀儡,这么称呼,倒也形象。

    说书先生继续唾沫横飞地讲道:

    “亲传的大弟子意外离世,刀圣大人也悲痛不已,整整十年,他都没有提过掌门继承人的事,直到四年前,他才下令由门内弟子推选出一个声望最高的人,坐到掌门继承人的位置上。

    “刀圣一生,只有四个弟子。大弟子王衡去世了,还有二弟子钟傲、三弟子李出云、四弟子卓倚天。

    “卓倚天年纪太小,当时只有二十三岁,一直钻研刀法,与山中同门也大多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势力。

    “老二钟傲与老三李出云,年纪相仿,武功相当,都是呼声很高的人选。但真等计完选票,李出云便傻了眼——他比二师兄钟傲少了足足一百票!

    “卓倚天心里不服,觉得二师兄背地里使了手段,便拉着他去和刀圣大人当面对质。刀圣大人听完两人的争辩,什么都没说,却认可了计票的结果。

    “这卓倚天也是条汉子,一怒之下便离开了紫阳宗,投奔了琅琊伯,弃刀习剑,成了琅琊伯的左膀右臂。”

    燕沧海脑中回想起卓倚天那平平无奇的面孔,一时间有些对不上号。

    齐东城的四弟子?还主动离开了紫阳宗?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下次见面可得好好问问他。

    燕沧海正暗自偷笑,一名布衣男子却在这张桌也坐了下来。

    这布衣男子身材颀长、气宇轩昂、五官端正,他把手里的刀放在桌上,眉间透着一丝忧色。

    他目光盯着燕沧海,把燕沧海盯得浑身不自在。

    燕沧海拱手道:“这位兄台,你有事吗?”

    布衣男子抱拳回礼:“兄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沧海看了他一会,缓缓说道:“不行。”

    布衣男子语塞了片刻,凑上前来,低声道:

    “实不相瞒,在下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卓倚天。”

    燕沧海目光一凝,捏住了茶杯,一字一顿问道:“你就是那紫阳宗的弃徒卓倚天?”

    布衣男子一脸不快:“我不是弃徒,我是不满于师尊处事不公!”

    燕沧海连忙点头,拱手道:“对不住,卓少侠,是在下孟浪了。”

    坐在两人前面的劲装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被布衣男子给瞪了回去。

    燕沧海嘴角不住上扬,问道:“那卓少侠找小弟是为了何事?你我素昧平生,小弟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布衣男子摇头,拿起燕沧海的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道:“哪里哪里?愚兄只是有些事情,想请贤弟帮忙。”

    “卓兄请讲。”

    布衣男子长叹了一口气:

    “你方才也听见了,我离开宗门之后,便投奔了琅琊伯府。聂伯爷待我是不错的,银钱从来没少过我的。

    “只是有一次,我奉命接聂家小姐回府,路上遭遇了袭击,我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就这样简简单单便俘获了美人芳心。聂小姐与我情意相投,先后私会过几次,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上个月我们在伯府中私会,被琅琊伯逮了个正着,于是我就被赶出了琅琊伯府。

    “如今为兄流落东海、渤海两郡,身无分文。想我堂堂鳌头榜第二十八位,居然也会英雄气短、落到这般境地,真是世事无常。”

    燕沧海盯着这布衣男子,脑海中反反复复飘过两个字:奇葩。

    故事编的还不错,但敢把故事编到聂诗屿身上,真是嫌命长了。我不剁了你,小皇帝知道了也得剁了你。

    燕沧海舒展眉头,一脸漠然道:“卓兄可是缺银钱了?”

    布衣男子点头,“正是。为兄所需不多,一百两即可,不知贤弟是否愿意慷慨解囊?”

    燕沧海暗忖道:“厉害啊!这布衣男子的话锋步步紧逼,不给他钱,反倒是受骗之人吝啬贪财了。”

    他开口道:“卓兄,我有一个问题,想请你为我解惑。”

    “贤弟请讲。”

    “你离开宗门之后,便弃刀习剑,腰间长剑可是从不离身,今日出门,为什么带的又是刀?”

    布衣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沉声道:“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将宝剑当掉,换了这把破刀。”

    燕沧海笑了笑,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按住了布衣男子的一只手,说道:

    “卓兄的风骨,东土武林可是有口皆碑的。”

    布衣男子摇头,没有理睬燕沧海的手:“贤弟此言差矣。俗话说,‘钱可通神’,我当初对此话也是嗤之以鼻,但只有真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才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

    燕沧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我也懂。但没想到几日不见,卓兄就换了一副容貌,必定是花了大价钱、请名医执刀,才能做到浑如天成。”

    “你小子耍我!”

    布衣男子大喝一声,惊动了周围的茶客。

    他站起身来,正要从燕沧海手下收回那只手,陡然发现手上重如泰山,根本抽不出来。

    燕沧海起身,一脚踹向此人膝弯,便见这布衣男子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落地。

    布衣男子方才左手被燕沧海摁着,身形骤然一矮,肩膀处也迸出一声闷响,旋即整条胳膊无力地垂落,柔软得像一根面条。

    燕沧海出手如电,连点了此人背后几处大穴,令他不能动弹。

    “我和卓倚天相处不多,但也算生死之交。你今天骗谁不好,偏偏撞到我头上,算你倒霉!知府衙门无暇管你这般闲汉无赖,那我就自己动手!”

    燕沧海紧了紧背后的包裹,正了正头顶的斗笠,蹲在布衣男子面前,冷笑道:

    “我下手重了点,所以你得跪上三个时辰。我用的点穴手法和常人不同,如果不怕死,你大可以找这一屋子的英雄好汉帮你解开……别让我再见到你顶着卓倚天的名头招摇撞骗,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我记清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