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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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争执

    郡署门口,两名披挂铠甲、手执画戟的士兵笔挺地站着,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处——

    聂诗成扶着膝盖站在大门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沧、沧海啊,你可真不厚道,为兄脚上有伤,你、你还带着我走那么急!”

    燕沧海心满意足地将装着一百二十两纹银的包裹斜挎着系在胸前,用手伸到背后掂了掂,然后才看向聂诗成说道:“我后来不都背着你了吗?”

    “你身上那、那么硬,我现在浑身到处都疼、疼啊!你也真好意思说!哎呦!”

    燕沧海有些歉然,压低了嗓音说道:“好吧,是我心急了,对不住。我现在有钱了,可以请你吃顿饭,不过既然你出门前都吩咐了丫鬟准备午饭,那我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出来吃。”

    聂诗成低着头,眼神中焕发了新的光芒,“不要紧,一顿午饭而已,咱们不吃,我娘会赏给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吃的!”

    他站起身,把胳膊搭到燕沧海的肩膀上,一边喊疼,一边絮絮叨叨:“我要吃鲅鱼水饺!我要吃蒜泥白肉!还有叫花鸡,裙带菜,酱牛肉,炒花生!还有,我要喝干贝粥!”

    燕沧海呼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聂诗成说道,“一顿饭只能去一家酒楼。”

    “没事,这些金谷楼都有!”

    燕沧海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远吗?你脚踝毕竟刚受了伤……”

    “不远,就在西面那条街,拐过去走几步就到了!”聂诗成挤眉弄眼,讪笑道,“这不是还有你驮着我吗?”

    “滚蛋,老子不是马!”

    ……

    金谷楼有三层,第一层是小桌,第二层是大桌,第三层是雅阁。

    燕沧海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在大路上需要人搀着、一瘸一拐的人,在上楼梯的时候居然可以健步如飞。

    雅阁里除了他和聂诗成,就只有上菜的小二。

    “聂少,菜齐了!”

    小二用手背拂去额头的汗珠,希冀地看向聂诗成。

    聂诗成笑眯眯地在燕沧海面前放了一双筷子,用下巴颏指了指燕沧海,道:“这位公子付钱。”

    燕沧海迎上店小二的希冀眼神,干咽了一口唾沫,有些不舍地解下身上的包裹,从里面取出来一锭纹银递给店小二。

    小二惊呼道:“啊,十两银子!公子稍等,咱马上换了银子给您这厢送上来!”

    燕沧海正要点头,只见聂诗成按住了小二的一只手笑道:“不必了,多出来的钱就赏你们了。”

    小二满脸堆笑,缩了一下脖子,迟疑地看了燕沧海好几眼。

    燕沧海银牙欲碎,闭目缓缓点头,便见小二千恩万谢地端着菜盘子离开。

    “聂——诗——成——”

    聂诗成大叫道:“是你说好要请客的!”

    燕沧海气得嘴唇发白:“我恨不得把一锭银子掰碎了花,你倒好,直接帮我送钱出去!”

    “酒楼这营生很辛苦,你这也是做善事了啊!”

    燕沧海气结,胸膛起伏,声音中多了些无名火:“那你怎么不用自己的钱!”

    聂诗成气势矮了一截,唯唯诺诺道:“我都说了能把绿萼和红芙送给你,是你自己不要的,她们可不止值百两银子了……”

    燕沧海起身,一掌拍向桌子,即将触碰到桌面的时候又卸去力道,只是发出了一声巨响。

    “够了!她们是人,不是货物也不是食物,不是你吃的这些蒜泥白肉、鲅鱼水饺!”

    聂诗成见燕沧海动了真怒,甚至险些控制不住体内暴走的真气,于是便低下头服软道:“你说得对。”

    燕沧海站在自己的位置,意犹未尽:“是你自己说的,活在这人世间才算不枉一生。大家都是活着的人,只不过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于是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昨日在你被劫匪围住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逼你自尽?是因为你的出身!他们曾是边军,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贵族出身的公子小姐,所以他们不止抢劫财物,还要杀人,杀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现在想想,你当时为什么会说‘你着相了’这句话?难道不是因为你明白他们的想法吗?他们可能出身贫苦,可能九死一生,但他们不满于不公的现状,所以从边镇跑出来当了逃兵,他们杀人,只看出身,不会管你平日里乐善好施还是欺男霸女!我知道,你心里是明镜一般的!

    “他们拦不住我的,救你只是因为我看你顺眼!相由心生,在我当时看来,你是个心性单纯热忱之人,所以我才杀掉他们。”

    燕沧海讲得用力,口干舌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还不解渴,又把聂诗成的茶水抢过来一股脑倒进喉咙里。

    聂诗成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迷离,轻声道:“你还真有些像僧侣。你说的这些,很容易让我想起佛家那一套‘普度众生’‘众生平等’的说辞。”

    燕沧海不再说话,坐到座位上,举起筷子埋头大吃。

    聂诗成看着埋头吃饭的燕沧海,一时间没有了食欲。

    “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站到你的身边。”

    没来由的,聂诗成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他自嘲地笑了笑,给燕沧海夹了一块蒜泥白肉,“多吃点,这是你买的。沧海,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没有看错。可惜我们相处时间太短,你看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你放心。”

    燕沧海感觉聂诗成像是变了一个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给他也夹了两个水饺,放到他碗里。

    “十来锭银子太重了,背着碍事,我在想琅琊城里有没有能把它们换成银票的地方。”

    聂诗成点头沉吟,“这附近有盛宝昌的店面,等会吃完我可以带你过去。盛宝昌是天下第二大银号,分布极广,你在他们家换了银票之后,可以在整个东海郡的各大城池里都找到换成银子的店面。”

    燕沧海抬头道,“那敢情好,等会吃完就去。不过为什么不去天下第一的银号?”

    聂诗成苦笑:“他们家在东海郡没有店面……你不要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止是琅琊城,在整个东海郡,他们都没有门店,在东土的其他郡倒是有业务网络,但他们从不进东海郡半步。”

    “天下第一银号叫什么?”

    聂诗成娓娓道来:

    “广荣行,天下第一银号,创立于前朝晚期,迄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话事人是中原东瓯郡的顾家。顾家与京城的上层过从甚密,在政界、商界均有很强的影响力。广荣行不仅是大康境内唯一一家业务遍布北漠、南疆、中原、东土、西域五地的银号,更是唯一能做到这般规模的商号。

    “而盛宝昌始创于太祖元鼎年间,创始人是启明帝乳母的同胞长兄,几经波折才逐渐成为了天下第二的银号,堪堪与广荣行分庭抗礼。不过盛宝昌虽然根基不如广荣行,但是与武林的各家宗派来往密切。当今天下武林中最重要的两份榜单,便都是盛宝昌的手笔——第一份是天榜,根据公开的战绩、武功渊源,盘点一百位当世武林的最强者;第二份是鳌头榜,根据公开的战绩、武功渊源,盘点一百位当世武林三十岁以内的最强者。这两份榜单都是两年一出,同期刊行,由此可见盛宝昌与各大宗门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救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有没有在鳌头榜上看到过你。知道你的名字后,我就确定了,鳌头榜上确实没有你。你现在的实力,能不能进鳌头榜不好说,因为能进榜的年轻武者,都是武林新生力量中的佼佼者。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还是得出琅琊城、出东海郡看看。”

    燕沧海吃了一个水饺,嚼了几下,“天下之大,英雄辈出,我虽然自信,但不狂妄。我也想多见见那些成名的高手,屡败屡战,永不停歇,武艺才能精进。”

    ……

    两人来到盛宝昌的琅琊城分店。店中的伙计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聂诗成。

    “聂公子今日能来盛宝昌琅琊城分店,真是令俺们店蓬荜生辉啊!”

    伙计将两人引到一旁的座位上,倒好茶水,进屋去请今日的执事。

    少顷,一个身量不高、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在几人簇拥下走到两人面前。

    中年男子拱手弯腰,说道:“鄙人赵宝来,是盛宝昌琅琊城分店的掌柜,久闻聂公子大名,没想到今日聂公子竟然轻车简从到访,准备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聂诗成也是一拱手,说道:“掌柜的不必客气,这次来你家店铺,只是为了帮我的朋友换点银票。”

    燕沧海解开包裹,取出了十一块银锭摆在桌子上。

    赵掌柜点头道:“小事一桩,在下这就吩咐下去。”

    待赵掌柜转身走开,聂诗成对着燕沧海说道:“其实盛宝昌的业务很多,除了常见的钱庄业务,你还可以在他们的门店花钱买消息、寄东西;甚至如果你被仇家追杀,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是可以在盛宝昌寻求庇护的。”

    燕沧海反问道,“如果是天下六绝追杀我呢?”

    聂诗成有些无语:“你抬杠真是一把好手,为兄自愧不如。如果真是某位绝顶高手追杀你,别说盛宝昌了,就是广荣行也不敢拦着。而且‘六绝’这个称呼早就过时了,现在武林中公认的称呼是‘一顶五峰’。”

    “这又是哪六个人?”

    “还是那六个人,只不过是将‘返璞归真’文道元尊为‘一绝顶’了。”

    燕沧海有些茫然,说道:“没想到他人间蒸发十几年,反而声望更隆了。”

    聂诗成颔首道:“毕竟是从来没输过的神仙一般的高人。除非是确认他已经死亡,否则武林中的那些大宗门是不会同意将他的名字移除的。”

    此时赵掌柜走了过来,递给燕沧海一张银票:“公子,银票的事已经办妥。您以后拿着这张银票,可以在全国任意一家盛宝昌的店面兑换现银。”

    燕沧海看着银票上还未干涸的墨迹,疑惑道:“掌柜的,是不是搞错了,我给你们的应该是一百一十两银子啊!”

    聂诗成心下好奇,凑过去一看,只见银票上用新墨写着三个大字“贰佰两”。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摇开檀香扇扇起风来。

    赵掌柜看了聂诗成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谄媚之色:“因为您是聂公子的好友,聂公子又是我们店的稀客、贵客,所以给您凑个整数,并不是下面人搞错了。”

    燕沧海看向聂诗成,发现这小子正儒雅地摇着扇子望向窗外,便说:“那就多谢赵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