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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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窘迫

    翌日清晨,东方破晓。客房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燕沧海猛然睁眼,坐起身来,飞速穿上了衣服,系好了腰带,这才开口问道:

    “是谁?”

    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从门外响起:“公子,奴婢是奉老爷之命,给您来送早点的。老爷还交代了,要奴婢们服侍您细细梳洗打扮一番。”

    燕沧海打开门,看到两个身材瘦小但容貌标致、略施粉黛的丫鬟正眼睑低垂,恭敬立于门口,一个端着水盆,一个端着餐盘,在初秋清晨有些寒凉的天气中,身体微微瑟缩着。

    燕沧海咽了口唾沫,第一次感觉自己说话这么不利索:“都、都放我屋子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吃早饭。梳洗什么的,就不需要你们了。”

    一名丫鬟微微抬头,迟疑道:“公子是老爷指明的贵客,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奴婢们自当遵从,可是老爷那边……”

    燕沧海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放心吧,伯爷那边,我会亲自解释,你们把东西放下就回去吧。”

    两名丫鬟屈膝行礼,“奴婢谢过公子。”

    燕沧海连连摇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

    燕沧海看着她们的背影,发现两名小丫鬟步履匆匆,但节奏感却很好,每一步走出的距离都相差无几,头颈、腰腹、胯部的姿态始终如一,显然是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和筛选。一身色调淡雅的绿色刺绣罗衫裹着她们腰背笔直的线条,向下蔓延出一道初现风情的美妙弧度。

    燕沧海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听着两人放下东西转身朝屋门走去,仓促开口:“你们要不要喝点热水再走?”

    一名奴婢用清脆娇柔的声音回复道:“公子宽仁,奴婢们谢过了。但擅自喝客人的水,可是要受罚的呢。”

    说罢,她用置于腹前的手朝同伴示意招手,两人步伐略显慌乱地离开了客房。

    燕沧海睁开眼捂了捂脸颊,似乎能感受到左胸口正“咚咚”作响。他失笑着关上屋门,坐回餐桌,拿起筷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

    隐约间,还能听见客房所在院落外传来了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可怕!

    聂政身居伯爵之位,在整个东海郡也是地位尊崇。琅琊伯府财力雄厚、家大业大,无论是家丁还是婢女,个个都是面目可人。燕沧海在山中也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但那些山中猎户的妻子老母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容颜跟这琅琊伯府的下人们一比,自然是高下立见。

    餐盘里面放着一碗米粥、一碟咸菜、三个馒头、一盘牛肉、一盘炒花生,还有两根色泽金黄的鸡腿。燕沧海拿起馒头啃了一口,直感觉这馒头香糯宣软,咬到嘴里咀嚼起来还有丝丝清甜之气渗入齿间,口中留香。

    “好吃,好吃!”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虽然不是山珍海味,但还是令人食欲倍增。

    就在燕沧海吃完两个馒头,正用筷子夹着牛肉大快朵颐的时候,客房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沧海老弟,愚兄可否进屋?”

    燕沧海说道:“快进快进。”

    聂诗成不请自来,是在燕沧海预料之中的,只不过他来的还挺早。

    “你吃过了没?”

    聂诗成说道:“当然吃了。昨天回府之后垫了一些,今天早上吃得便不多,不过胃口还是不错的。”

    他坐在燕沧海旁边,看着燕沧海吃得津津有味,不由流露出一丝笑容:“吃得可还满意?”

    燕沧海嚼着馒头,嘴里有些含糊不清:“满意,相当满意,你们聂府的早饭太好吃了!”

    聂诗成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家的后厨做得用心,老弟吃得也应该细心点。嗯,既然恩公吃得满意,今天可否陪我在这琅琊城中逛一逛?”

    燕沧海允诺道:“正好我有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也有劳你多多指点了。”

    吃完早饭,燕沧海跟着聂诗成出了客房。

    为了上街,聂诗成特地差人送来了多套长衫,有刺绣的,有纯色的,针脚细密,布料轻柔,穿着很舒服。

    燕沧海挑了一件青色的纯色长衫穿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聂诗成满意地看着燕沧海,连连称赞他玉树临风、令人倾心,并收获了燕沧海友好的一掌,拍得他咳了好久。

    路过聂府的后花园,聂诗成在回廊处叫住了一个小丫鬟,吩咐道:“你们把燕兄客房里的东西都好好收拾一下,准备好今天的午饭,等会还要回来吃。”

    伯府大门口,身材圆润、面相富态的老管家聂福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聂诗成和燕沧海。

    “公子这是要出门吗?”

    聂诗成点了点头:“是啊福伯。不过我今天不出城,就是在咱琅琊城里带着沧海逛一逛、玩一玩。”

    老福笑容不变,问道:“公子,要不老奴马上去叫几个护卫过来?”

    聂诗成说道:“不必了福伯,今日出府,有沧海陪着,他可是真正的年青高手!沧海一人,可抵百人,福伯您就放心吧。”

    老福看向燕沧海,躬身行礼说道:“燕公子,我家公子就拜托您了。昨日您在我家公子危难时挺身而出,老奴也应该郑重谢过。”

    燕沧海赶紧扶住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一个有正义感的武林中人应该做的,福伯太客气了。”

    老福听燕沧海随了公子对自己的称呼,眼睛更是眯成了一弯月牙,“公子,燕公子,你们快去吧,记得早些回府。”

    跨过聂府大门,聂诗成看着燕沧海,撇了撇嘴道:“话说的倒是挺漂亮,可若不是你被那几个劫匪拦住,怎么可能拔刀相助?”

    燕沧海正色道:“聂公子,注意言辞礼仪,你我之间是纯粹的短期利益关系。还有,你继续称呼我‘燕兄’即可,‘沧海’那是我让你爹叫的,没让你叫。”

    聂诗成看着燕沧海扬长而去的身影,感觉心意全都喂了狗。

    他叫住燕沧海:“比你年长,不能直呼你姓名吗?!”

    燕沧海未曾回头,右手高举过头顶,摇了摇食指。

    聂诗成很蛋疼地咬了咬牙,看到路边的一个土块,一脚跺了上去。

    “我去!这是个石头!”

    于是他痛苦地弯下身子。

    燕沧海站定回头,抱着胳膊,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聂诗成佝偻狼狈的身影。

    燕沧海问道:“真受伤了?”

    聂诗成紧锁眉头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燕沧海走过来扶住聂诗成,遗憾地说道:“可惜,那今天先不出去了,回你家吧。”

    聂诗成推开了燕沧海的手,活动了一下脚踝:“小伤,不打紧。我也算是将门虎子!”

    “别硬撑着啊,否则瘸了跛了的话,可与我无关。”

    “没你这么咒人的!”

    出了朱雀大街,便是琅琊城百姓居住的“坊”。一座座院落连在一起,围墙用砖砌成,顶上垒着黑色的瓦片。

    琅琊城建在琅琊山脉旁的冲积平原上,地势略低,城北是自西向东汇入东海的大河。因此在前朝初年还有洪水泛滥,后来的前朝官员一任接一任地在大河上修筑了漫长的堤防,算是消弭了洪水之患。

    低洼的地势也给琅琊城带来了丰富的地下水脉。琅琊城虽然布局严谨,市坊分离,但走街串巷时随处可见喷涌的泉眼,道路上铺的都是青石板,泉水不息处多有青苔生长。

    秋季已到,花木凋零,青苔的绿色确实是这个季节为数不多的盎然生机。

    小桥,流水,有人家。

    燕沧海在坊间走着,一时间有些心旷神怡,不由慨叹:“原来这就是人间世。”

    聂诗成笑道:“沧海住在山里,虽然逍遥快活,但是少了些烟火气。山中无岁月,整日习武学书,与青灯老叟为伴,肯定无聊透了。这人世间虽然熙熙攘攘、喧嚣不堪,但当你置身其中,就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着。人生在世,总要有几个朋友、几个知音,最好再有一名厮守到老的伴侣,如此才算不枉一生。”

    语气一顿,聂诗成眼中露出一丝促狭,“怎么样,沧海,清晨去你屋里的那两个小丫鬟还不错吧?”

    燕沧海木然地看着聂诗成,一言不发。

    聂诗成道:“那是一对表亲,名唤‘绿萼’‘红芙’,早些年随家人逃难来到琅琊城,只不过家里本来就有男丁,没有余力再多养活两个女儿,福伯见她俩容貌生得是百里挑一,话语不多、人又老实,便带回了府里。她们的家人现在也都住在琅琊城里,每个月她俩都能回家看看。我爹管我很严,我娘管我爹也很严……所以你若是有心,我可以作主,将她俩送给你。”

    燕沧海腮帮子鼓起,瓮声瓮气道:“不必了,我日后行走江湖的话,带着两个没有武艺傍身的丫鬟多有不便,你好好待她们便是。还有,我师傅不是老叟,他一顿饭能吃两斤肉,一拳就能把我抡得不省人事。”

    聂诗成大笑着,与燕沧海拉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展开檀香扇说:“现在应该去哪呢?”

    燕沧海道:“走,先去衙门,带我把赏银领了。”

    “这……关于你的赏银,我爹在去郡署之前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衙门里还有流程要走的,刚才你吃早饭的时候,下面的捕快和士兵已经出发去了琅琊山;衙门里的仵作还要对人头进行核对,以免出岔子、闹乌龙;文书们还要对这次你救我一事与之前的劫案并案处理,进行归档。总之流程繁琐,一时半会你是领不到赏银的。”

    “你讲了这么多,我头都晕了,”燕沧海扶额道,“领不领银子,还不是你聂大少一句话的事?而且我相信郡署的办案速度。”

    “我自己都不相信……”聂诗成目光游离,旋即正色道,“行,那就去衙门里看看吧。”

    话不多说,燕沧海已经迈步开拔。

    聂诗成无奈喊道:“沧海,你慢点啊,为兄脚上还有伤呐!”

    燕沧海回身,将聂诗成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缺钱的,不是你!走!”

    聂诗成心中咆哮:“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