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顺理成章’？”梅志敛说。

    “我……”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顺理成章’！”梅志敛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魏世奇一时语塞，见知府发怒，魏世奇只好离了凳子，在他面前跪下磕头：“大人息怒，是小人口不择言了。”

    “哼，”梅志敛瞅了魏世奇一眼，道，“你起来吧。”

    魏世奇便起来，这次他没有再坐，而是站在一旁，他起身的时候，透过金纱屏风，隐隐约约看到后面一个女子的身影，雪白的圆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屏风外的世界。

    魏世奇知道，那是他父亲新买的妾，扬州牡丹楼的歌姬。

    现在这女子的眼神还是清澈，那是因为现在父亲还对她有热情，魏世奇知道，当父亲失去热情之后，就会连饭钱都舍不得给，然后或卖或送给同僚好友。

    梅志敛就是这么个狭隘的人，就像他方才所作的，其实并不是魏世奇说错了什么，而是他故意挑魏世奇的错，逼迫魏世奇低头，好满足自己的权力欲。

    若魏世奇不能够敬畏梅志敛，那么他就算做了皇帝，对梅志敛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梅志敛靠在太师椅里，徐徐地说，“这金文俊如此残暴，本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大人英明。”魏世奇说。

    “你的人是怎么在金府发现尸体的？”

    “回禀大人，是今夜偷偷翻墙进去的。”

    “那让这个人来指证。”

    “这……”魏世奇笑笑，“这样，这个人会因为私闯民宅也被收监的。”

    “他立了大功，这不就功过相抵了吗？”梅志敛说。

    魏世奇笑笑，到了梅志敛这个地位，具体事务基本上完全不沾了，全部丢给手下的官吏来做，他摇摇头说：“按照《大明律》，这是行不通的。”

    “那就收监呗，你管他做什么呢？”

    “不宜这么做吧，”魏世奇笑着说，“他是卢象升看好的人。”

    “卢象升？”梅志敛一惊，然后便不再说话，思索起别的办法。卢象升现在是崇祯帝面前的大红人，要是他给自己穿小鞋就麻烦了。再者，现在应天府也不太平，一旦有了乱子，他还指望卢象升来救呢。应天府这么多皇陵啥的，万一被流贼刨了，他自己性命也不用想要了。

    梅志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别的办法，魏世奇知道他毫无用处，便说请来幕僚商量。

    不多时，幕僚来了，他想了想，便说了办法：“去年冬月，一对老夫妇来告金文俊，说他们的女儿到金府做婢女，每个月月钱都往家送的，冬月忽然没了消息。

    “去金府打听，金府说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找不到这个婢女了，说一定是跟谁私奔了。但老夫妇说绝无可能，且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便到金府来递了状子。”

    这事魏世奇也知道，刑房典吏拿到状子，转头便把这个消息通知了金府。

    金府便使了钱，让典吏处理这件事，典吏便找到老夫妇，也打算像上一个婢女那样拿钱搪塞。

    谁知道这对老夫妇偏偏是疼女儿的，他们见了钱，顿时知道有蹊跷，便威逼利诱也死活不撤状子。

    刑房没办法，就只能把这个案件拖一天算一天，老夫妇整日以泪洗面，却也拿他们没办法。

    刑房和金府的私相授受，梅志敛一点儿也不知道；刑房也不知道原先是铁杆阉党的金府现在已经完全失势，知府梅志敛正愁抓不住把柄摆弄他们。

    现在梅志敛知道了这个把柄，便下令，天一亮便到金府搜查。

    不久，雨停，东方破晓，魏世奇与府衙调派的官吏、捕快一起前往金府，其中捕快有几十个，不这么多人，没办法制服金文俊。

    常禾青、潘奉君和魏世林也去了，他们都是以辨认尸体和作证的名义，但实际上都是想见证这一切。

    金府已经开了大门，小厮们打着呵欠洒扫着，就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推进去，按在地上捆起来。

    “金文俊在哪？！”潘奉君往前一步，抢了一个捕快的台词。

    “在……在佩儿奶奶房里。”

    “佩儿在哪？”

    “在东厢房。”

    “带路！”

    几个小厮便被押着带路，魏世奇、魏世林和几个人去抓金老太爷，几个人去冬菊苑保护现场，常禾青、潘奉君及二十几个人往东厢房走，他们想要不惊动金文俊，但这注定是徒劳。

    等他们到了东厢房，这个流程和后世一样，先透过窗户探了探，确定金文俊在里面，然后一个捕快先去敲门，捏着嗓子说：“少爷，老太爷喊心口疼，少爷赶紧去看看！”

    捕快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凶狠的喊声：“别他妈骗老子！老子听得见脚步声，二十几个狗杂种！”

    捕快见状，便挥挥手，后面上来两个壮年捕快，砰的一声把门踢开，然后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冲进房间。

    常禾青和潘奉君也进去了，便看见金文俊用胳膊钳制着一个女子。

    潘奉君一看，女子花朵般的年纪，却满脸泪痕，满身伤，多半便是佩儿了。

    来的路上，小厮说，佩儿是金文俊的侍妾，他昨晚没钱去青楼，便久违地来了佩儿房里，天蒙蒙亮的时候，金府穿透了佩儿凄厉的惨叫声。

    潘奉君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没一天离得开女人啊！”

    常禾青不禁看了潘奉君一眼——说真的，他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句话的？

    听了潘奉君的话，常禾青也看了一眼女子，只见她得脸哭得跟泡涨了的娃娃似的，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脖子有被掐过的青紫痕迹，后背还有通红的鞭伤。

    常禾青永远不能理解，金文俊怎么会下得去手，又怎么会面对这样一身不堪入目的伤痕，感到兴奋。

    金文俊身后就放着他的弓箭，他的手偷偷往后探。

    常禾青瞬间注意到他的动作，大喝一声：“他要射箭！”然后迅速取了箭矢，搭弓拉满，直指金文俊。

    常禾青没有马上射金文俊，因为金文俊抓着那女子挡着自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误射到无辜之人。

    金文俊拿弓箭的手停下，他怨恨地看着常禾青，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把佩儿一扔，举起手，任凭抓捕。

    金文俊的想法是这样的：

    他的箭筒里现在只有五六枝箭，想要敌得过全身武装的常禾青和二十几人，是不可能的；他猜想自己被抓的原因，无非就是杀的那两个卑贱女，他就不信，他会为这档子事被判死刑。

    阉党虽然式微，但还没死光呢！

    金文俊就这样被几个捕快捆起来，押送走了。

    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常禾青和潘奉君，已然在心里记下了一笔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