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前，初夏夜晚。

    月亮被云层遮住，整个天都是血色的。凉风阵阵，从高处低头往下看，土地上密密麻麻堆满死尸。远处血流成河，有一人执剑而立，从身形上看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墨发高束，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血顺着宽大的袖口滴在地上。

    张武半倚在屋顶上看着。那人察觉到他，转身朝着张武走来。

    “张岁岁，你怎么在这？”那人收了剑抬头看着张武。张武正磕着瓜子“来看看你，晟哥，这样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皇甫晟冷哼一声，朝他伸手“下来，这里危险。”张武几步翻下屋顶，拉住伸出的手平稳落地，朝他挑眉笑笑“有你在，我还怕什么？”皇甫晟收回手“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是你最大的危险。”“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张武拍拍胸脯“我相信你。”“好。”皇甫晟自顾自往前走“走，陪我去换一下衣服。”

    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偏僻茅屋中，皇甫晟回头将门锁好，转身走到床边将衣服解开脱下，仅留一条亵裤，对着张武说道“我进去洗个澡，你在这里等我。”皇甫晟脱了鞋坐在床上，翘着腿“好，晟哥你快点。”约莫一柱香后，皇甫晟换好衣服出来，带上面具，系上绳子“走吧，再不回去张老爷好着急了。”张武看着他“晟哥，你说你生的这么好看，为什么却总要带面具遮遮掩掩的？”皇甫晟看他“长的好看有时候也是一件坏事。”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张家，张武和皇甫晟为避人耳目翻墙进入内院，却正被起夜上厕所的张斗成撞见。“咳咳，大晚上的，你们俩去干什么了？”皇甫晟毕恭毕敬的朝张斗成行礼“老爷，任务完成了。”张斗成经这一提醒方这才想起，悄声说道“啊，哈哈这事我都忘记了，怎么样，你没受伤吧。”“回老爷，小的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斗成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看着张武，表情严肃“你跟他一起去的？”“回父亲，我只是去看了个热闹，结束的时候我才到的。”张武低头说道。“那就好，小孩子可不能见了血腥。”张斗成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回去吧。”“那晟哥就不是小孩子吗？”张武愤愤不平的自言自语道。一旁的皇甫晟听这些话略皱了皱眉头，回张斗成道“是，老爷。”

    二人回到房间，张武马上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困死我了。”皇甫晟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将面具摘下，挂在一旁“岁岁，你还没洗漱，怎么睡觉？”张武侧身看着皇甫晟“今天累了，直接睡觉，晟兄不累吗？”皇甫晟脸上流露出凄凉的神色，过了会无奈的说道“习惯了，睡吧。”说着便脱了衣服，张武看见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便坐起身“等会，晟哥，我帮你包扎一下吧。”皇甫晟有些惊讶“岁岁，你不是说过自己晕血吗？”张武穿上鞋子，去拿来医药箱“啊？我说过吗？”皇甫晟回想了一下“上次老爷受伤，让你给他包扎，你不是说自己见血就晕吗？”“随便编的理由而已，晟哥你记忆力挺好呀。”张武小心翼翼的解开原先的绷带，重新换好药缠上新的。“嗯……是挺好的。”

    之后十四年，张斗成过世后，皇甫晟便一直追随着张武，直至玄离王朝建立前的决定性一战——城明岭之战。

    那时有人来报张武所带的军队身陷凌国围攻之中，皇甫晟得到消息，没有丝毫怀疑，随即带军驰援。

    但到了地方，皇甫晟便立马认识到了不对，张武的军队围住了他们，皇甫晟有些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自嘲的笑笑，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张武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皇甫晟，皇甫晟看不清他的表情。皇甫晟动动嘴角，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沉默良久，皇甫晟松开手将剑扔到地上，仰望着张武，铿锵有力的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放了他们，岁…”他叹了口气“杀了我吧。”

    张武皱眉看着他，狠狠咬着牙，他一挥手，转头不忍心再看“动手。”一箭射出，正中皇甫晟胸口，他咳嗽几声，一口血吐出，但仍看着城楼上的背影。又一箭，他跪倒在地，痛苦的闭上眼睛。

    小时候他们一起去邻居家偷李子，他帮自己包扎伤口，他耍赖让自己背他回家，城明岭一战前他俩拉勾承诺胜利后去吃烤鱼……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

    似乎过了很久，等皇甫晟再睁开眼睛，张武站在了他的面前，皇甫晟没有力气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双玄色长靴。又一箭，他倒在地上，两个字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岁岁……”张武看着他，几滴泪不禁落下，他叹了口气“我在。”皇甫晟扯了扯嘴角，再无了生息…

    张武别过头去，声音颤抖“陈星，带走。”“是。”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张武看他，是皇甫晟军中的一名将士“因为我是皇上。”“功高盖主自古以来固然逃不了一死，但…”“大胆！”“让他继续说。”张武摆摆手。“但皇甫将军对您一片忠心，他又怎么可能谋反哪！”张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开“我当然信他，但我不信自己。”

    现当下，皇宫之中，夜半钟声响起。

    张武躺在床上，辗转反则。一旁太监敲门而入，皇甫晟坐起身问道“小顺子，今日是什么时候。”小顺子答道“禀皇上，今日是四月廿二。”“你下去吧。”“诺。”张武打开窗看着窗外的明月“晟哥，又是一年，没有你在，坐拥着这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哪？”

    四月廿二，皇甫晟的忌日。

    口中的岁岁，终变不成现实中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