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卿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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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晏子

    沈姝亲眼见到卫安被一群士兵带走,等待着卫安的是什么,沈姝早已心知肚明,临走时胖子给了沈姝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沈姝并未在意。

    沈商拍了拍沈姝的肩,语重心长道:“进城吧。”

    沈姝点了点头,其实她与卫安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以前也听闻过卫安的声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倔犟的老头子,可这次见面见到了卫安完全不同的一面,心中多少是有些惋惜的。

    只是陌路相逢萍水人,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捎他一阵了,至于临淄之后的路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一旦显身他的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了,可若是真的就这样余生隐逸也的确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如今看来卫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沈商还是有些不明为何卫安一定要回来了,以卫安的学识,余生便是去了任意一个国家,都能安享余年,他不太相信吴国气量那般小,这些年来从吴国出去的名士也不少,可像卫安这样被驱逐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其中的隐情的确引人深思。

    沈姝道:“兄长知道安相一直以来的主张吗?”

    沈商一愣,如实的摇了摇头,远离朝政多年,对于各国形势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敏感,可是沈姝不同,她常年跟在僚子身边,耳闻目睹的皆是列国之间的风云变化,这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卫安一直以来都主张连楚抗靖,唯一一次例外也就是在三年前灭燕时,那场战争中齐国出力不多却能获得和靖国几乎相同的回报,这无疑会激起同样出力的楚国忌惮。自打当年那事后,卫安便更加坚定了连楚抗靖的主张。可你想想已经尝了甜头的齐王怎会在听信卫安的主张,卫安也因此失宠。

    卫安此次回临淄,为的不过是临死之前再提醒齐王一次,靖国乃虎狼之国,不可信。”

    沈商倒没有想到这其中还能有如此曲折,不由多看了沈姝几眼,沈姝察觉到了,道:“兄长不用看我,若是兄长也知道当年的事情,便能明白卫安此人能做出这种行为并不奇怪,卫安虽然老奸巨猾,算不上一位德行高尚君子,但对于齐国他却是一直尽心尽力的。”

    沈商赞同的点点头,道:“你既然知道他回来会做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你不是一直都希望靖国能一统天下吗?”

    沈姝摇摇头,道:“我要的是天下一统,可至于是那个国家最终一统了天下,与我又有何关系?卫安此去必死无疑,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可他仍这样做了,说明他早就做好了赴黄泉的准备,我们又何必阻止了。更况依齐王的脾气,怕是卫安自己也知道自己劝说无用吧,只是想不愧对齐国的先王罢了。”

    沈商唏嘘了一阵,叹道:“这段君臣情谊倒是感人。”

    沈姝笑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过自然之理罢了,兄长,若是有朝一日,能遇见赏识兄长的国君,兄长可会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去?”

    沈姝问的是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疑问,他知道自己的兄长绝非平庸之人,也是有大抱负的,只是这些年来现实的磨炼让他沉稳了许多,仔细想想,时间男儿都是渴望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的,他的兄长又怎会例外,只是一直没有遇见他的明主罢了,若有一日遇见了,他的兄长或许也会义无反顾的离开她,去追求他的志向,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虽说人生处处是别离,可在这异世,她终究只有兄长这一个亲人了,她想很多平庸的女子一般渴望着安稳,渴望着平淡,她希望她的兄长能一直陪着她,至少能多陪她一些日子。

    沈商愣住了,自打燕国灭亡之后,他还真没考虑过这问题,如今经沈姝提起,方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他如今风华正茂,弱冠华年,如何没有胸怀抱负。

    只是沈家没落,身为沈家家主的他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弃整个沈家不顾,况弱妹刚刚及笄,也容不得他出任何意外。如今沈姝提出这个问题,他不由想起数月前,故友说过的话。

    故友是前燕国相国之子,与他是世交故友,当初燕国国破时,他家也是颠沛流离,亲友相继失散,如今只和他的弟弟隐居楚国。

    上半年时他曾去楚国见到了这位故友,他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了满腔的仇恨,与他相比,沈商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太多,虽然权势不再,父母具丧,可亲妹却能够拜得名师,自己一家在靖国虽然辛苦些,却也算平安。

    可故友唯一活着的亲人,胞弟却因为当年那场战争而惊悸过度,受了一身病痛,故友携燕国旧公子隐蔽楚国,可依他看,燕公子早无复国之志,只是故友在一力苦撑罢了。

    故友是何等才华他自然是知道的,关内侯之子杀良冒功一事其中少不了他的运作,他虽不知其中细情,可细细想想,他人远在楚国,却能将此事进程算的分毫不差,便连他晚回沈姝会私自行动的事他都能算的清楚。

    此人心机深沉,计谋远虑,当时他便多次提及要搅弄天下,光复燕国之事,若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燕国旧人,可若说一时脑热答应了,他也不至于这么冲动,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如今沈姝提及他志向的问题,年少时倒也有过要使燕国强大的想法,可后来便什么都没想了,现在倒是想到了故友提及的光复燕国的事情。

    沈商笑着摸了摸沈姝的头,宠溺的笑道:“只要姝儿好好的,什么抱负不抱负的都及不上姝儿。”

    沈姝被摸着着头,感觉很不舒服,摇着头摆脱着沈商的蹂躏,笑嘻嘻道:“那兄长会一直陪着姝儿了?”

    沈商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下,又见沈姝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发型,无声的笑了,道:“一直怕是不行,毕竟还有做生意来养姝儿了。”

    “行商!”沈姝想到他们来齐国的目的,不由的眉开眼笑,她可是素闻临淄繁华,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自然得好好玩玩才行。

    接下来几日沈姝游览了临淄各处美景,尝遍临淄美食,更让她心生仰慕的自然是闻名列国的稷下学宫了,可是她还真不好进去。

    沈姝思前想后,想着僚子在自己临走前曾给了自己一封信,沈姝如今想起这封信来,这封信是给晏子的,晏子是齐国的老臣,本名晏弱,曾为齐国的上大夫,为齐国的强盛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一直主张连靖抗楚,十多年前,卫安为相国,排挤晏子,晏子不堪受辱,便离开了齐国庙堂,入了稷下学宫讲学。

    沈姝多次听僚子提起过这人,言语中不乏赞赏之意,这次来齐,更是亲自写信,看来两人关系匪浅,沈姝不由猜测,难道这个晏子是自己的师祖?毕竟僚子从未对她提及过自己的老师,而晏子的资历、学识、年龄都可以做僚子的老师了。

    沈姝拿着僚子的信和拜帖去拜访晏子,沈姝将东西递进去后,站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被请进去,听晏子府的仆役解释道,这些年来晏子家门门庭若市,每日来拜访的人很多,而大多是仰慕晏子的名声来的。

    晏子年纪大了,受不住骚扰,便渐渐开始有所选择的接待了,今日见沈姝来访,一是因为见沈姝是女子有所轻视,二是拜访的人太多,顾及不上。

    说着便将沈姝引至内院,沈姝见晏子院中虽是冬日,却暗香浮动、花木繁盛,梅开浮影,不由的放慢步伐,看着白雪红梅,慢慢欣赏。

    府中的仆役也不催,只是慢慢引着,沈姝赏了半刹,想起老先生还等着自己,不由有些羞愧,加快步伐请仆役在前引路,入房中。

    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简帛,屋子内放着数盆炉火,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正拿着一卷竹简对着光看着,笔上的墨水未干,不由心中暗叹:果然是一代大师。忙上前施礼,道:“颍都沈姝见过晏子老先生。”

    晏子忙放下手中的竹简,对沈姝慈爱的笑着:“是尉缭的弟子吧,果然年轻,难怪他一直来信夸赞了。来!坐老夫身边,让老夫好好看看。”

    沈姝听话的上前的两步,在距晏子两尺的地方坐下了,好奇的问晏子道:“敢问老先生和我老师是什么关系啊?”

    “关系?”晏子哈哈大笑道:“算是忘年交吧!十多年前他来齐国游历,我见他谈吐风趣,见识不凡,曾想将他引荐给齐王,谁知他不愿,非说他心向天下,齐国容不下他,真的是狂妄的很。

    后来我辞官后,也是他建议我来稷下学宫的。前些年他说他去了靖国做国尉,我还一直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他如今不仅可以施展他那满腹经纶,还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真的是好啊!他终于找到可以存他天下之志的国家了。”

    晏子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欣慰,甚至还有些羡慕,沈姝听着晏子的话,看来他二人的确交情匪浅,可是真的很难想象现在如此老沉的僚子以前竟也那样意气风发。

    果然岁月不负人!

    “老先生,是这样的姝一直听闻稷下学宫闻名天下,所以一直想见识见识,又因无人引荐,这便来麻烦老先生了。”沈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在这样半生风雨的老先生面前,耍心机完全没有必要,只会显得愚蠢,倒不如直接到明来意,反能给老先生留下一个好印象。

    晏子没有直接答应,反倒看着窗外的红梅,问道:“你看这红梅如何?”

    沈姝看着窗外红梅,玉树参差,冰花错落,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确是好景,虽然不知道晏子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道:“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沈姝念的是《红楼梦》中的诗,其实她记忆中咏梅的诗不少,却偏偏想起了这两句,还念了出来。

    晏子眼神一动,似乎有些意料之外,这个时代诗文并不繁盛,所留下来的诗歌唯有《诗经》和《楚辞》,此外便少有诗文了。

    这个时代百家争鸣的已过,文学自觉的时代却还远远没有到来,文采之盛虽能令人惊异,却并非主流。

    沈姝从来想过用自己学过的诗文来在异世为自己扬名,一是因为这个时代根本就不重文采,二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愿这样欺骗世人,肚中没有那么多墨水,纵使一时欺瞒的过,难道还能欺瞒一世吗?

    所以她情愿自己刻苦些,每日起早贪黑的去读书,暗中僚子所说的去做,哪怕最后一生平庸,什么都不曾留下,至少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晏子赞赏的点了点头,道:“你文采斐然,见白雪红梅,心有所感,是至情至性之人,只是梅之美在于不与百花争春,冬日苦寒,熬过的才有几乎芬芳,熬不过就只能被北方摧残。”

    沈姝听着晏子的话,想到了人生,想起了时代,如今乱世,不就是寒冬吗?乱世纷乱,能活下来的谁能没几分本事呢?熬得过乱世,耐得住疾苦才能等到自己的时代。

    晏子这是借花喻人,沈姝恭恭敬敬的对晏子躬身下拜道:“姝谢先生教导。”

    晏子哈哈大笑道:“孺子可教。那我再问问你,寒风白雪对梅是好?是坏?”

    沈姝自然而然答道:“自然是好,梅开在冬,受寒风凛冽本是自然之理,若它与百花争春反倒违了自然之理。”

    晏子又问:“可有感?”

    沈姝愣了一下,心中百转千回还真是一时猜不准晏子的意思,如实的摇了摇头,晏子哈哈大笑道:“无妨,以后你会知道的。你不是想去稷下学宫里看看吗?我便带你去看看。”

    说着便要站起来,沈姝忙上前扶起晏子,晏子已经年过古稀,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寿,可晏子的精神一直很好,一路上与沈姝谈了不少,大多是关于僚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