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卿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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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安归齐

    “先生不怕?”沈商率先发问。

    “怕什么?”卫安此刻恢复了一国之相的风度,经历了被故国驱逐的命运后,卫安反倒看开了许多。

    他这一生汲汲于功名利禄,为此不惜将自己最重要的人亲手送于他人枕榻,为了齐国,他劳碌一生,最后却被驱逐出国,吴国,虽是他的故国,为相多年,他却没少坑吴国,到如今他落魄之时,竟无一国可为他容身之地。

    卫安突然想起年轻时,他初为齐相,锋芒毕露,才华显赫,那时燕国国君曾言他年齐国若不容君,公可来我燕国,我许公三公之位。

    如今回想,直觉造化弄人,如今燕国已亡,天下已亡,早已无他容身之处,他如今只能随着商队寻求生机。

    “齐国驱逐安相,列国皆知,如今安相回临淄,岂不是自投罗网吗?”沈姝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卫安摇了摇头,叹道:“我不过是风烛残躯,生生死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如今回去,到也算了却心中一段夙愿。”

    夙愿?沈姝没有继续往下问下去了,毕竟像卫安这样曾经辉煌的人总会有些难解的夙愿,可对于带上卫安一事她却颇为犹豫。

    他们毕竟只是小小的商队带上卫安这样列国闻名的相国入临淄,很容易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而他们真的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正当她犹豫时,沈商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沈姝看了沈商一眼,沈商看透了她眼中的忧心,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朝她点了点头。

    沈姝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兄长都同意了,她自然也没有反对的必要,也便答应了,沈姝唤人进来去为卫安开了一间房,明日便出发。

    如今他们是行走天下的商队,的确不宜在一座小城池停留在太久,一夜无语。

    清晨的时候沈姝他们便置好了行礼、马匹,沈姝睡眼惺忪的看着杜迁他们忙碌,打着哈欠,无聊的站在驿站门口,见一个小孩在院中玩着小球,不由的立住了好奇的看了一会。

    这是沈商走过来说:“看着有趣吗?”

    沈姝点点头,笑道:“这倒像是蹴鞠,以前在军营里也见过,不想在这小城竟然会见到。”

    沈商笑道:“以后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有许多你没有想到的有趣的东西,以后我带你去看天下,好不好?”

    沈姝听着沈商的话,抿嘴笑道:“好到是好,只是兄长说的太不巧了些。”

    “怎么不巧了?”沈商好奇的问道。

    沈姝笑道:“我已和老师说好了,这次靖军出征我可是要跟着去的。”

    沈商想着前段时间自己好不容易回家,想多陪陪沈姝,结果沈姝每日不是去了僚子那里,就是跟着子都公子他们出去了。僚子先生他不好说,毕竟是他兄妹二人的救命恩人,可子都公子算什么,不就是出生高一些吗?至于三天两头就拐着自己的妹妹出去。害的他们兄妹都不能好好的叙叙兄妹之情了。

    不由颇为吃醋道:“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去作甚?不如为兄带你浪迹天涯,看尽江湖好风光。”

    沈姝瞪了沈商一眼,对于兄长语气中的醋意,沈姝却是既好笑又无奈,笑道:“兄长不是答应过,不参合我学习兵法的事的吗?”

    沈商见沈姝颇具稚气的脸庞和长期醉心书卷的墨香气,温温柔柔的声音却有种不容置啄的坚定,每每见沈姝谈起她学习兵家之事时,他都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傲气,这是他沈家的儿女,不输于世间任何英豪。

    沈姝见沈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白了沈商一眼,这几月她长的很快,不过数月身高便匆匆的向上窜,身量也愈发显了,如今她已是为风华正茂的少年女儿。

    两人回到各自的马车里,这两日沈姝常常会去找卫安,从他嘴中了解到了这齐国的风俗,不过卫安的嘴很严,凡是涉及到齐国内政的事他都闭口不言,或是转移话题,相处了十余天,沈姝也没从卫安口中套出什么机密。

    沈姝有时候觉得有些可笑,齐国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虽未负齐国齐国却负了他,他这般坚持根本无人知晓,又何苦再这样苦苦坚守了。

    当又觉得十分感动,或许这就是士子之风骨吧,在卫安的心中还坚守着道义,这是他的信念,至死不渝的信念。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所说的义在卫安身上她看到了。

    将要到临淄时,卫安自己主动要求下来,独自进城,不愿连累他们,沈姝看着他孤身了了一步步的走向临淄,夕阳斜照拉长了他的影子,而他的身躯是那么瘦小,白发苍苍,风烛残年在这个抛弃他的国家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临淄是齐国的都城,自然非阳城能比,沈姝他们的商队按照规矩排着队接受着盘查入城,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喊道:“就是他们,我亲眼看着卫安上了他们的商队。”

    沈姝一愣,沈商让沈姝放心的拍了拍她的手,自己打开马车的门从车上下来,对守城的将军,顿时满脸堆笑的道:“将军!我们就是普通的商队,都是些普通庶民,根本就没有个叫卫安的人……”

    话还没说完,守城的将军便推搡了沈商一下,沈商冷不着的被向后一推一个踉跄,守城的将军说着便要去掀沈姝所在的马车。

    沈商忙过去阻止,道:“将军,我们这真的没有这个人,您就放我们入城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悄悄地守城的将军,守城的将军掂量了一下,回过头道:“既然没有,就放他们入城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又道:“我亲眼看见的怎会有假?将军我亲眼见到人就在他们马车里。”

    沈姝悄悄开窗见说话的那人正是前两日沈商打了的那人,自己从马车上寻了一个帷帽,然后从马车里下来,对着守城的将军福了下身,道:“将军说的那人是我吗?”语气及其天真却又带着几分质问和威胁。

    那将军虽未见沈姝真容,却见她冉冉柔条,罗衣飘飘,素手攘袖,玉环皓腕,腰佩翠琅玕,早已不由的开始心神荡漾,忙堆上笑来:“未料马车内原是淑女,是小将唐突了。”

    被打的那人自那日被沈商打过之后便一直记恨在心,又多方打听,原来当日沈姝所请入房中的竟是齐国前相国卫安,卫安被驱逐的事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后来见沈姝和卫安同行,便加快了马力在他们前来到了临淄,并将卫安重回齐国的事告诉了齐国的相府门客。

    齐国的现任相国自然是不想卫安再回来了,于是边要守城将领这几日严加盘查,并且让那个告密的商人协助。告密的商人以为自己就此便可得到相国的器重,自然十分卖力,今日又见沈姝,见沈姝风姿更胜那日,也不由的心生淫荡。

    幻想着抓住卫安后,他便可以好好折磨那人打他的男人,同时享用美人了。

    沈姝笑道:“将军客气了,将军要搜小民的马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没有将军所说的那人,可不知该如何?”

    守城的将军本来就没想再继续搜查了,今见沈姝这样问,一时也愣了,退出告密的那人,道:“你说,搜不出怎么办?”

    那胖子道:“怎么会?我亲眼看到的。”

    沈姝冷笑一声道:“世人皆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依我看,眼见也未必为实,说不定见到的那人是个瞎子也不一定。”

    胖子又被沈姝讥讽了一顿,不由的脸色涨红,沈姝继续道:“算了,和畜生将这个作甚,将军,您可得告诉我搜不出怎么办?”

    收城的将军见沈姝如此笃定,便也猜到人不会在他们的马车上,可碍于胖子是相国派来的,便瞪了胖子一眼,厉声道:“你说,该当如何?”

    胖子被沈姝讥讽正恼怒,又被守城将领恐吓,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其实心中也开始有所怀疑了,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如果没有,我便任你们处置。”

    沈姝冷笑一声,道:“我要一只畜生做甚?”接着又对守城的将领笑道:“听闻齐国临淄东门年久失修,不如让这畜生去修城墙,如何?”

    守城的将领听沈姝聘聘婷婷,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说了什么,只顾着点点头答应道:“好!就按淑女所说。”

    沈姝笑着侧身一让,让他们却搜,胖子却在修城墙的那一刻脸色青白,修城墙那可是奴隶才会做的事,他怎么可能去干这个?

    果然在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发现,胖子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完全没有生机与活力。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不用找了,老夫来了。”声音苍老枯沉,仿佛暮秋时节的落叶,落叶归根,沈姝突然明白为何卫安会执意回到临淄了。

    他将自己的青春全部给了齐国,齐国便是他的根,他是来归根的。那一刻沈姝突然觉得万般心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死路还要回来,这是何等的悲壮,而卫安只不过是个将死的老头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