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卿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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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论辩

    沈姝跟随着晏子游览稷下学宫,方才知列国闻名的天下第一学府是何等模样,随处可见的学子辩论、读诵,沈姝不由的畅想,若是在这样的地方读书,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不过随着僚子学习也不错,至少不用每天拘束在书斋中,可以具体了解很多时事,这也是稷下学宫的学子所没有的。

    这样想着,沈姝又坦然了不少,看着稷下学宫浓烈的学习氛围,听晏子介绍,稷下学宫集诸子百家各家学说于一处,每日的辩论少说也有数十场了。

    听说有辩论,沈姝来了兴趣,便缠着晏子说要去涨涨见识,大争之世,一场好的辩论不仅是个人扬名立万的好时机,也是表达各家学说的一种方式。

    晏子是稷下学宫的名师,自他一进兰芷庭时,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都安静下来,无论是那个学派的士子都会闭上嘴,然后整理衣袍,恭恭敬敬的对晏子俯身作揖。

    “见过晏子先生!”

    声音整齐,与刚刚的吵闹形成了天壤之别,沈姝不由暗叹,晏子在稷下学宫绝对算是老资历了,又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的确非寻常士子所能比的。

    晏子在沈姝的搀扶下,来上首坐着,慈祥的笑道:“老夫不过是来随便听听,你们随意。”

    “诺!”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沈姝暗暗赞叹。接着众人又恢复了正常的跪坐,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深衣儒服正襟危坐。

    沈姝见一位又一位士子相继上台来辩论,其中不乏有观点新颖之人,却多不过是陈弹老调,初听还有趣,渐渐听下来却也失了兴致,思绪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晏子注意到了沈姝兴致怏怏,于是开口笑道:“姝儿,要不也下去试试?”

    沈姝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道:“这怕是不好吧。”

    晏子呵呵笑道:“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士子,切磋切磋观点也无妨。”

    沈姝还未答,坐在离晏子较近的一个穿棕色深衣的中年文士身子向侧微倾,道:“淑女也学诗?”

    《诗》是儒家必学经典之一,不过其他学派虽然不会像儒家那样细读,却也会诵读,做陶冶情操之用,他这样问是在不清楚沈姝学派的情况下问的。

    对方比自己年纪大,看起来和僚子年纪差不多,她是小辈,自然是施礼答道:“不过是略知几个字罢了,不敢说读过。”

    沈姝可不想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她刚刚随僚子一同进来时,已有不少目光时不时扫过来,虽说她自己姿色尚可,可这一双双时不时瞟过来的目光算怎么回事,就不能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学习氛围吗?

    中年文士自然是不信沈姝的话的,却见沈姝好像的确没有上台去辩的欲望,也便不再多言。

    下面的辩论从各国时事论至天地之道,又辩到了古今之辩,沈姝听着他们的辩论,心下也安奈不住,晏子看出了沈姝的心思,对沈姝笑道:“既然想就下去吧,这只是普通的学术之辩,无碍的。”

    于是沈姝点点头对晏子躬身作揖道:“诺。”然后向高台去,对台上刚刚辩胜的黑色深衣的儒士,道:“先生请出题。”

    那文士似是没想到沈姝一个女子竟会上台应战,感到惊讶,却在短暂的惊讶后,直接发出诘问:“敢问淑女‘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何解?”

    沈姝不得不感叹此人太毒,文士所问之句的含义是有才男子称霸王,有才女子便国亡。可叹此妇太逞狂,如枭如鸱恶名当。花言巧语善说谎,灾难邪恶祸根藏。祸乱不是从天降,出自妇人那一方。不是他人来教诲,只因帖近女红妆。因她是女子便问出了这样毒的话,当真不可小觑。

    沈姝略思道:“敢问先生荀子有言,‘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因桀亡。’又是何意?先生说‘乱匪降自天,生有妇人。’可若是周幽王当真是俊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之君,又岂会被一妇人扰乱,可见此言大谬矣!而《孟子》亦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可见国家之亡,先贤早已有论乃是内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韩非子》也云:“常经俭得之,以奢失之“。可见在韩非子看了国君奢侈也会是导致国家灭亡的原因。国家之亡乃是文臣武士身上的责任,国家若亡,首先当责国君荒淫无道,其次当责文士不谏武将不战,何来责怪夫人之理。”

    文士见沈姝说来有理有据,心中也十分惊异,不想沈姝竟见识如此广博,一时之间倒是惊诧,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接下来沈姝又应战了数人,因为有了刚刚那文士的教训,基本上不会有人再针对沈姝女子性别进行辩论了,大多是各家学派之间的辩论,期间有输有赢,倒也有趣。

    更重要的是因为辩论沈姝还结实了不少言谈有趣的人,这些人与沈姝交谈,多是以平辈相交,彼此相谈甚欢,倒也没有太多拘束。只是她只是暂留与此,无法与这些学识渊博之人多多交谈了。想来还有些沮丧。

    沈姝接下来几日跟着晏子去了稷下学宫,对稷下学宫也略熟悉一二了,沈姝想着若他年自己也可以在这稷下学宫传道论业该是何等幸运。

    大清早的,下了一夜的雪夜停了,白雪复压枝,千里是冰封,沈姝捂着暖炉出门闲逛,却见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还穿着薄衣,坐在太阳底下,冬日的暖阳的确能给人带来希望,特别是对于普通的庶民而言,暖阳如春是他们度过冬日唯一的期盼。

    沈姝见那少年身前放着一些稻草扎的小马,粗略看起来却也惟妙惟肖的,少年不忙着招呼客人,反倒从布袋子里取出一卷竹简,瑟缩着单薄的身子在暖阳下看着书,这么好学的孩子倒让沈姝想起了囊萤映雪的故事来,这少年好学程度孙康、车胤想必到不承让。

    沈姝上前拿起少年面前的稻草扎的小马,眼睛却看着少年手中的竹简,少年的手被冻得满手都是冻疮,有些地方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化脓了,少年的长相并不出众,半束的头发遮住了大部分面貌,“小先生,这东西怎么买?”

    少年闻言看向沈姝,沈姝见少年的神情有些呆萌,甚是可爱,面容清秀,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有些蜡黄,少年盯着沈姝的脸看了一下,顿时脸就红了,忙低下头嗫嚅着声音道:“一个刀币。”

    沈姝笑着从怀中摸出钱袋,拿出一个刀币,却不急着买,而是看着少年手中的书,柔声道:“小先生,再看什么呢?”

    少年见沈姝在看他的书,忙将手中的书朝身后一藏,吞吞吐吐的说:“没……没看什么。”头却低的更低了。

    沈姝从未见过如此好学、可爱的少年,不由心中起了戏弄的心思,一面笑着说:“是吗?”一面偷偷地从少年身后将他藏着的竹简拿出来,打开一看,竟是《孙子兵法》中的一篇,顿时吃惊了,虽然其中残缺不全,可从竹简上的绳子来看,少年肯定是经常翻阅的。

    因为知道这个时代读书的艰难,沈姝才会被这个生活艰难却依旧努力读书的少年所吸引,如今得知少年正咋学习兵法,心生恻隐之心,笑问少年道:“你喜欢兵法吗?”

    少年见自己辛苦珍藏的书被沈姝夺走了,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见沈姝这样问,却又怕沈姝嗤笑他,不敢答,沈姝将竹简归还给他,道:“你这样喜欢读书,姐姐就送你几卷书,如何?”

    少年原本低着的头,听沈姝这样说,忙抬起头来睁着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姝道:“姐姐说的是真的?”

    沈姝笑道:“自然是真的。你这样好学,姐姐很欢喜,自然要给你奖励,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去来。”

    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激动的冲着沈姝点了点头,沈姝忙跑回客栈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几卷完整的《孙子兵法》给少年送去。

    少年看着沈姝抱来的十多卷书籍,吃惊地看着沈姝,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见过这么这么多书,沈姝从中一卷卷抽出,讲:“这是《始计篇》,这是《作战篇》,这是《谋攻篇》……大概就是这些了,其他的我这次出来,没带太多,这样明日你来驿站,我给你默写。”

    少年对于沈姝的介绍目瞪口呆,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姝笑道:“或许是因为你让我看见了我最想成为的样子。”

    少年歪着头,有些不解,沈姝一一替少年将竹简装上,摸了摸少年的头,没有过多解释,其实沈姝不过是在恐惧而已,她在想若是当年自己不是再生在沈家嫡女沈姝身上,而是一个普通的庶民身上,她的命运该何去何从,她希望自己也能和眼前这个少年一样能够孜孜不倦的坚持学习,去相信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