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肯定是看中你的演出姿态,被你勾魂而走,才阴错阳差的帮了你一把。”
“不,倒不如说,那个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为了不被别人认出来……”身体得到足够的休憩与精力,方采寒双手交迭,凭借着敏锐直觉梳理季晅本身看不出的端睨。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表明过他是谁。若赏识我,他与我贴近时也该投来灼热视线。他给的银票甚至没解释清楚为什么在他手中……”
“你是说……”季晅依着方采寒整理出的线索,回想过一整天的细节。
“他是风无情?”
“不,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风无情擅长易妆易容,扮成老者也能有年轻体态;昨夜我们三人焦躁,风无情就困在这隔音极差的浴所内,定是窃听我们三人所遭遇的困境;趁你悲伤时不备,他且出去偷了王府百万银票,拿他们的钱替你赎身!因为身分假造,所以他蒙混不答,而你与王少爷也未曾认识他!一切的逻辑就对上了!”
“可他没有动机,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俩还对他有过折磨羞辱,他没理由出手帮我。”
“或许……”反转在反转,敛红坊的经历告诉他,人心的复杂完全不能倚靠机关思维。
季晅不尝试去理解风无情的原则,他更像是一个……随心情变化行动的急阵风,这让他能更贴近理解风无情的行为举止。
“或许他……真是单纯欣赏你的美貌?”
“恶……”方采寒无言,虽然反感,却是很有道理的推论。
偷出一张老旧银票,再还给失主,对他来说确实没有损失,可能还只是举手之劳。
方采寒且找不到任何漏洞反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只小偷精灵了!”
季晅黑漆的双眸里点亮灵通,还不等方采寒驳斥什么,他就私自下了结论。
“那我还得向三姑娘祈求,得把他再抓回来!”
“不是,你到底把三姑娘当成什么了……”方采寒揉按生疼的脑门,她就不清楚整个事态如何被季晅理解成这样。
“大侠爱笑。是三姑娘对你的期许,我相信她,也相信你,冥冥之中,她定能助你开心舒坦!”
“……你怎么觉得风无情回来会让我开心?我烦都来不及!”
“哼哼。”
季晅鼻尖都要仰到头顶,作为最长期接触的身边人,他有信心把这只容易读懂的老虎摸得透彻。
“因为你是个江湖侠客,有恩且报恩!”
“那也得确定真都是他做的。”
方采寒收拾好吃得干净的碗筷,百无聊赖又倚上软椅。
“就算是他好了,以他的个性,想必也不会再接近我们一步。”
“确实,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招惹十二伏魔的。”
饭后时光,季晅依着长久以来的作息,替自己酌一杯香茶,也替方采寒酌满一杯。
“这倒不一定,十二伏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能手刃其一,便会受到邀请赏识。”
“就像你。”
“我已经不是了。”
方采寒撇撇斜眼,双手捧起热呼呼的茶杯放到脸前。
他是吃不下了,但可以让茶香蒸气熏陶自己的身心。
她说的自然舒心,没有憎恶也没有悲怆感情,只是叙述一个当下的事实。
她的眼里映照着茶杯底的浅褐色,看着里面的茶梗在水游间舞动,看得出神。
双手捧住细致陶杯,指尖在感受着茶水热量,像是在祈愿什么,是对天地敬茶。
“你感觉好像轻松许多?”
吸香吐笑,方采寒只是浅抿一口茶的味道,就把它放回桌上。
“有吗?”
“是啊,平常要我这么提三姑娘,你肯定直接拔刀出来要跟我干架。”
“你也知道你口气有多么不敬。”
庄严过后,方采寒干脆舒展成一个大字卧在软椅上,全然不顾虑男女礼节。
“算是……想通了吧,我不愿做你心中的净白莲花,我也不想让三姑娘成为我心中抹除不去的净白莲花。”
“喂喂……怎么听着都分外刺耳……”
“多亏你啊,虽然那张嘴发起狠来确实不近人情。但……却往往是我不愿意面对的症结。”
“哦!这要多亏百丝脉!对机关飞甲的训练,让我们总是能梳理清楚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去思考问题的本质该做何解。”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凭借着直觉想要搭救你吧!结果也是搭救了我自己。”
“不对,如果你不救我,你便不会与十二伏魔为敌,也不会逃到敛红坊来,然后面对这么多狗屁倒灶的往事。或许你会在十二伏魔里受人景仰,称霸千秋,最后变成十二伏魔之首,与白玉倾同样独霸一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那我更喜欢这个发展一些,感觉更贴近真实的自己。”
方采寒摸着自己的良心轻吟,是在敛红坊内少有的真实笑容。
“我也是。”
季晅跟笑,能还有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禁闭的时间无聊,季晅干脆又拿起棋盘要与方采寒对弈,方采寒拗不过季晅死缠烂打的请托,就只应允一局。
方采寒执红,季晅执黑,说是奕棋,更像是生死至关的对战,打从方采寒接受棋局开始,神态就有全然的不同,敛眉深锁。
对棋是了解一个人思维方式的最佳法门,从布局、到中盘、到绝杀,端显一个人的心历进程。
方采寒点兵问应,在棋理当中是试探的一手,突显此人机警谨慎。
季晅虽不敢说自己是上乘,但在长年与师门的对弈当中,他是赢多输少,面对自己了解透彻的方采寒,理当不可能输。
他的棋路一向稳健行云,也说明自己的绝对自信。
他看过四次方采寒战斗的样子,有两次是生死相搏。
方采寒是个刺客,武力致胜非她所图,她等待的是一个能三招毙命的绝佳时机,因此自己更应该小心提防。
好似早就料定季晅的想法,方采寒突然行了大胆危险的一步,收手之后板起面孔全神对待着局势。
季晅读懂了她的神情,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