葑菲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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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武葑特意选择坐这趟T140/137列车的硬座回去,而没有买动车或者高铁票,甚至没有买卧铺票。因为他以前几次回去都是坐的这趟车的硬座,他习惯了,他想最后再“吃一次苦”,以后估计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才是他穿着旧衣服坐这趟列车回去的真正原因。他要重温一次旧梦,和他第一次回去时一样。不过这十几年,他也就回去过四趟,每次都是坐这趟列车的硬座。返校时也是这趟列车,只是车次变为T138/139了。

    车厢里空荡荡的。因为是首发站,提前检票的,火车还有好一会儿才开。

    他很快找到了座位。他的座位是右边靠窗的,左边还有两个空位。他先把吃的放在桌子上,再把皮箱放到行李架上,然后他拿出一瓶矿泉水后,又把其余的吃的也放到行李架上去了。最后他把公文包转到身前,然后坐下来休息。

    刚坐下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薛荔的消息,她到家了。

    武葑回复她说谢谢她和大哥这些年的照顾,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回:“你就不应该走。你这一走,伤了大哥的心不说,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从前唐玄宗离开了杨贵妃三天,就食不甘味,卧不安席了。你要走几个月,我想我也差不多。”

    武葑回复了两个尴尬的表情,然后继续:“你是不是唐玄宗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我不是杨贵妃。你早点休息,保重身体。”

    薛荔回复了两个生气和哭泣的表情。

    武葑没有再回复她,他把手机放进裤袋里,然后看着窗外的乘客们拎着行李行色匆匆的情景,思绪又回到重温旧梦上来。

    他这次回去寻找妈妈,也是如此——他已经二十八年没有见过妈妈了。他想,这次回去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找,不放过任何线索,直到找到为止。找到以后,他再陪她吃一顿饭,如果她能亲手做几样他爱吃的菜,那就最好了。小时候他最爱吃妈妈做的红烧鸡腿,浓油赤酱,又香又甜。这些年他都没有吃过任何样式的鸡腿,因为他刻意要把这个机会留给妈妈。还有妈妈包的大、小馄饨,这两样也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其实妈妈做的每道菜都蛮好吃的,只不过他只记得这些他最喜欢的了。他想重温那种母子共餐的温馨气氛。

    他又想,如果妈妈过得不好,那他就好好孝顺她,奉养她终老。但转念又一想,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年她离开的原因,就是嫌弃他爸爸不会挣钱。换句话说,她离开是去谋发展的。她去了上海。上海的发展,在全国是顶尖的,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呢。想到这里,武葑又觉得有些遗憾了,妈妈越是过得好,就越不可能亲手做菜了,他的旧梦也就无法重温了。所以他此刻的心理就有些矛盾了,一如他从前对妈妈的感情一样。

    妈妈离开他以后,他对妈妈又恨又爱。一方面他奶奶几乎天天都会在饭桌上谩骂妈妈,各种难听的绰号和粗俗的语言,层出不穷。他那时候五六岁,认为妈妈虽然没有奶奶骂的那样不堪,但她离开他就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她离开他以后,他就失去了她的保护,所以他受尽了村里人的欺负,从话语到拳脚,他在精神和肉体上,都痛苦不堪。爷爷哮喘严重,自顾不暇。奶奶虽然嘴上厉害,但她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所以在村里也被人看不起,哪还有本事帮他呢,何况她怨恨妈妈极深,“恨屋及乌”,她没有三天两头骂武葑出气已经算好的了。爸爸呢,不知何故,在村里一向直不起腰杆,自然也成不了他的靠山。所以武葑每次白天受了欺负,晚上躺在床上,想的都是妈妈,因为她没离开以前,村里人都不敢欺负他,她会亲自打骂回去。所以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梦里怀念妈妈的呵护。除了怨恨,他更爱妈妈。

    没有妈妈照顾,武葑的个人卫生都是自己打理,效果可想而知,是比较差的。有一次,他去理发店理发,遇到一位他三年级时候的语文老师。也许是他的不礼貌惹恼了她(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在他理发的时候,他听到了理发师和女老师的谈话,她们嘲笑他没有妈妈,所以不懂如何打理个人卫生,他耳朵背后的污垢都厚厚一层了也不擦。这件事情对他产生的影响就是:从此以后,他每次洗脸都会把两只耳朵的背后擦了又擦,直到搓不出污垢来。当然,他再也没有去那家理发店理发。

    武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孤僻的性格也是在这时候形成的。到了武葑五年级的时候,奶奶因病去世了,家里总算清静了,武葑再也不用害怕和厌恶奶奶的谩骂声。但是家外面的欺凌从没有停止过。所以武葑继续过着矛盾的痛苦日子:一边怨恨妈妈的离开,一边思念妈妈的关爱。同时,他遇到了一个更加痛苦的情况,他脑海中妈妈的印象正渐渐变得模糊。他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她了,家里也早就没有了她的照片。他甚至不知道妈妈的名字——奶奶骂她,从不叫她的名字。他向爷爷和爸爸求助,他们除了摇头和叹气,没有别的回应。到他小学毕业,妈妈留给他的印象就只剩这些模糊的记忆了:一头乌黑的长发,肤色白净,两只眼睛不大不小,目光温柔又炯炯有神。所幸除了这些模糊的容貌记忆之外,他还记有一些深刻的经历:妈妈做的菜都很好吃,他最爱吃她做的红烧鸡腿和她包的大、小馄饨。妈妈心灵手巧,她会做很多东西:她会做衣服,她会做鞋子,她还会做有趣的小手工玩意(可惜这些小东西后来都不见了)。

    上了初中,他被欺凌的情况略有好转。放学后和周末他不再出去瞎玩,而是躲在家里学习,所以村里有些人只能骂骂他,不再能打到他。

    在学校里,他的学习成绩还算好,所以蛮得老师们喜欢的;虽然他沉默寡言,并不讨人喜欢。

    初中三年,他得到了几个老师的关照。初一的英语老师曾老师,对他照顾有加;初二的英语老师缪老师,也很看重他;最照顾他的,是初二的班主任王老师。他是教语文的,他经常给武葑补课。有一次晚上,武葑去他家里补课,他给武葑讲语法知识。他在一张A3纸上用红笔写满了知识要点。他边写边讲,讲得很有耐心,也很好理解,武葑一晚上就“开窍”了。这张A3纸跟随着他进了高中,后来又去了大学,再后来不知怎么就丢了,他始终引为憾事。

    王老师没有跟班教初三,但他对上初三的武葑还在照顾着,不但生活上常常嘘寒问暖,学业上也很关心。当他知道武葑的物理有些不太好时,他就安排了一位物理老师到他家里给武葑补课。武葑并不确定他有没有给那位物理老师报酬。他猜测,想必是要给一些的,应该是王老师替他给了。中考前,当他得知武葑初中毕业以后准备去参军而不考高中时,他特地跑到武葑家里,把武葑数落了一顿,并和武葑的爸爸深谈了一个晚上,直到武葑爸爸保证让武葑读高中考大学,他才欣慰地离开。那一晚,武葑送王老师到了村口,王老师让他回去,不用送了,好好备考,要有信心。武葑点头答应了。他看着王老师推着自行车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中,那一刻,他哭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以后的很多年,他也没有再流过眼泪。他明白,被人欺负以后流眼泪是没有用的。此刻的泪水,是他被王老师感动所致,他感到欣慰,对他来说,这是久违的快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王老师对他不离不弃。这次之后,以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再流过眼泪。即使是感动的眼泪,他也把它流在心里面了。

    那年中考,他发挥得不错,考上了市里排名第二的重点高中。

    拿到入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去王老师家报喜。他空手而去,却满载而归。王老师送给他一些高中语文的辅导书和课外书,大多数是他儿子以前用过的。回去以后,武葑自学时发现一本书里居然夹着五百元钱和一张纸条。王老师在纸条上写了一些话,鼓励他以后要自信,学习要认真,高中三年不要虚度光阴,争取考个好大学。如果想从军,可以报考军校,也可以大学毕业了再参军。所以武葑高中三年的学习目标一直都是考军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政审没有通过,他被刷了下来。这使他大受打击。他去找王老师倾诉(高中的每个寒暑假,武葑都去看望他一次,他约法三章,武葑必须空手去;武葑也礼尚往来,他必须空手回)。结果他去了就发现,才半年不见,王老师苍老了许多。他告诉武葑,他已经提前病退了,他儿子正在替他办理移民手续,九月份他就要去新加坡了。两人聊了不到十分钟,保姆过来提醒他该吃药了,吃了药得休息。武葑只得起身,准备离开。他有些感激的话憋在喉咙里没能说得出口。王老师对武葑说,不管考上什么大学,以及以后不管从事什么职业,都不要虚度光阴。武葑点点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王家。一切尽在不言中。

    八月底,武葑又空手去看望了一次王老师。他即将去西安上大学,他去和他告个别,以后见面的机会只怕是等于零了。

    王老师经过一个月的休养,身体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这次,两人聊了一个小时左右——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是王老师在说话,武葑只是点头和偶尔喝茶。王老师替他总结了一下过去,分析了他的长处,指出了他的不足,他希望武葑在大学里能继续发挥长处,弥补不足。他还给了武葑一些建议,譬如上了大学要多交朋友,多与人交流,以及根据自己的优势和兴趣,确定几个努力的方向等等。武葑一一答应。临走前,武葑终于把感激之情说出了口,并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武葑转身准备离开时,王老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看起来蛮厚实的信封。武葑没有接受。王老师说他考上大学值得庆祝,让他收下。武葑摇摇头说老师的话已值千金,他不应该再收老师的馈赠,他们的默契不应该破坏掉。王老师听了,没再强求。这是他最后一次见王老师,此后他们也没有再联系过。武葑一直深以为憾。

    王老师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贵人,他改变了武葑的命运,使他没有在初中毕业后去参军,而是读了高中,然后又读了大学。但他没能改变武葑孤僻和自卑的性格,毕竟他们不是生活在一起,他不能时时给予鼓励和照顾。

    高中期间,武葑和王老师通过不少信。王老师每次在信中都有鼓励之词,但收效甚微。因为武葑在五岁到十四岁的九年里,已经“积弱成疾”了。他有父亲却没有父爱,有母亲却得不到母爱,加上多年饱受欺凌,他脆弱的心灵早已千疮百孔,他的信心的火星早已深埋心底,行将熄灭。是王老师点燃了它,并使它成为火种。是的,就是火种。它能使它的主人完成从心如死灰到死灰复燃的蜕变。不过,要它彻底燃烧起来,还需要一个漫长的、不断添柴和扇风的过程。王老师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对武葑的不弃,使武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情,更使他的信心复苏了。武葑就是带着这样一颗微弱的火种去西安求学的。

    到了日子,武葑独自一人带着行李登上了开往西安的列车。他爸爸本来是要请假和他一起去的,毕竟这是武葑第一次离家去千里之外求学,但是武葑拒绝了。他甚至没有让他爸爸送他到火车站。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除了一学期一次的家长会,他从没有让他爸爸参与过学校里的其他事情。

    武葑坐的火车是k字头的空调普快,说是普快,其实还是很慢。时间主要浪费在了到站就停车上,而且几乎每站必停,一停就是十几分钟。

    一路上武葑看着车厢里的同龄人,都是有家长随行的,或爸爸,或妈妈,或爸爸妈妈一起,甚至有带着爷爷奶奶全家出动的——他们应该是送孩子上大学的同时,去西安旅游的。

    唯有武葑独自一人,略显孤单。在闹哄哄的火车里坐着,武葑不禁想念起妈妈来。当年妈妈也是孤身一人去的上海,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火车上想过他呢。

    这时候的武葑,他的心里对妈妈已经只有爱,而没有恨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妈妈的恨意渐渐减弱——此消彼长,恨意弱了,爱意自然强烈。

    尤其是在他高一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他在学校图书馆的杂志上读到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位年轻的妈妈独自带着一个很小的女儿,在洞庭湖里养珍珠,生活极其艰辛,还得处处遭人非议。但她忍受着一切困难,不仅养大了孩子,更成就了一份事业。他读完这个故事以后,差点流下眼泪来。因为他突然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的,她该怎样打拼呢?也许她的遭遇不比那位年轻妈妈好多少,但至少她没有孩子这个“累赘”在身边。

    武葑那时候突然明白了妈妈的苦衷,如果当年她坚持带他一起走,也许也能够,但他肯定会成为她的负担。所以那时候他就想,也许妈妈功成名就之后会回来找他吧。他能做的,也许就是等待吧,渺茫的等待……

    从那时候开始,武葑心里的那份怨恨,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对妈妈强烈的爱。

    遗憾的是,因为他对妈妈印象的模糊,使得这份强烈的爱,又变得有些缥缈,有些不切实际。

    同样不切实际的,还有他偶尔的幻想。

    他幻想着将来有一天,妈妈回来接他了,然后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种午夜梦回的幻想,缓解了他心灵的寂寞,更使他对妈妈的爱越来越强烈。这种爱,伴随着他以后的人生,甚至一度影响着他的恋爱观。他拒绝薛荔,正是这种爱在“作祟”。

    经过了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煎熬以后,火车终于抵达了西安火车站。

    那时候的中国铁路已经提速了两次,可是离“中国走入高铁时代”还差四次,所以当时还没有动车或者高铁。

    火车速度的提升,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具体体现,中国的经济正在加速上升。当时,“西部大开发”刚刚开始,武葑正好赶上并亲历了这一切。

    其实他原本是要考上海的军校或其他大学的,毕竟那样就更有机会找到妈妈。但最后阴差阳错,他却去了西安。

    他在西安一待就是十五年,读书四年,工作十一年。

    他的青春,一半留在了西安。

    他见证了西安从“灰黄”走向辉煌的发展过程。

    当然,他也是这个过程的受益者。

    但是他和妈妈之间的距离,始终隔着三千里那么远。这不利于他寻找妈妈,毕竟他深爱着他的妈妈,他从没有放弃过这种念想。即使后来他想明白了,妈妈也许已经另立家庭,甚至可能又有了孩子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就不能再期待和她一起生活了。虽然这种想法使他失落,但他还是能理解她——当他心里对她只有深深的爱意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能做的就是把那份爱埋藏得更深一些。

    2003年父亲去世以后,他心里又有了新的矛盾:一方面,他不想再回那个伤心之地;另一方面,他又想回去寻找妈妈,重温旧梦。

    那次他回乡处理爸爸的后事,返校前收拾东西时,翻遍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居然没有一样是和妈妈有关的,甚至爸爸的离婚证也没有找到。

    可怜的他,那时候连妈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有一个远房堂叔建议他去村委会问问。于是他去了村委会,结果一无所获。那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他们武家村十六年了。

    他那时候还在上大学,回家处理后事以及和爸爸厂里谈赔偿款而耽误了一个多月,已经影响了不少学业,所以他没有再继续打听,而是匆匆返回学校去了。

    2007年,那个远房堂叔打电话告诉他,老家可能要拆迁了,让他想办法把户口转回去,于是他又回去了一趟。

    这次他去了民政局。运气不错,他终于知道了妈妈的一些信息:她叫瞿荟芸,1959年生,娘家在他们镇的瞿家庄。他甚至在档案资料上看到了妈妈的一寸黑白证件照——那双眼睛,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武葑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征得工作人员同意,拍下了照片——仅仅是妈妈的证件照,文字不允许拍到。不过,记忆力不弱的他,早就把重要的信息背出来了。这样,他不但知道了妈妈的名字、年龄和娘家地址,而且他有了妈妈的第一张照片。虽然只是一寸的黑白的证件照,但他知道了妈妈原来是鹅蛋脸,很是漂亮。从此,他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了,而且更加深刻。

    然后,武葑特意去了一趟瞿家庄。不过,他虽然找到了他外公的家,但是房子久已无人居住。他在那边村委会打听到,他外公很早很早就去世了,他外婆也在好几年前被他妈妈接去了上海。他还有个舅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带着妻小南下广东了。

    这次回来,虽然没有找到妈妈,但他终于离妈妈近了一些。

    有一位见过他妈妈的女干部回忆说,当年妈妈的衣着打扮很是时尚,令她们在场的几位女同志羡慕不已。

    不过很可惜,妈妈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所以武葑还是无法找到她。

    但武葑确定,妈妈在上海一定过得不差,她能回来接外婆去上海住,就说明了这一点。不过他也有疑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回武家村去找过他。他带着这种疑惑,回了西安。

    2008年老家拆迁,他又回去了一趟。

    那个伤心之地终于要消失了。但换汤不换药,在离武家村不远的地方,会建一个小区,到时候里面住着的还是原来村里那些人。

    武葑不愿意去住分到的安置房,所以他有了在老家的市区里买房子的想法,那样他就有了落脚点,以后寻找妈妈也就方便多了。

    不过在买自住房之前,他看到一个商务楼的广告,觉得挺不错。他想着,反正他买了房子也是空着,不会装修更不会住,倒不如先投资商务楼,然后租出去。所以他这次并没有买商品住房,而是买了一层商务楼,然后租给了人家开超市。

    这次回西安前,他又去了一趟瞿家庄,不过还是无功而返。

    至此,他寻找妈妈就告一段落了。没有妈妈的联系方式,他始终无从下手。加上以后工作忙碌,他更力不从心了。

    2011年他回去买了房子,办完手续回西安前,他又去了一趟瞿家庄,还是“英雄白跑路”。

    这时候的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他并没有放弃。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

    2014年底,许知白和老鲁闹翻了,他决定离开公司自己创业,他拉武葑一起走。他说他们三个人从头再来,不过这次是为自己打工。

    武葑这时候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了一下以后的生活。

    销售工作太累了,他其实已经有些厌烦;而且他知道,许知白的新公司事情肯定更多,也会更累。他不是不愿意和他们同甘共苦,只是他觉得,如果他留在西安,和他们一起创业,那么他基本上就得定居在西安了。那样的话,他这辈子可能就再也不能和妈妈见面了。这是他内心反对离职的最大的原因。当然,他没有告诉他们。

    他说的是另一个原因。

    许知白新开公司,如果没有业务,那是不可取的。而业务来自于客户,他们俩离开,必然要带走一部分重要的、关系好的老客户,毕竟这些老客户是他们三个这些年辛辛苦苦开发并维护着的。要继续维护下去,就得给他们供货,新公司如果找别的货源,很可能出问题。所以他们的货源最合适的,还得是老鲁的公司。这样的话,武葑留下来,比跟他们一起走要好很多。

    当然,他不是没有私心。他盘算着等许知白的新公司正常生产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估计这个阶段需要一到两年时间。那时候,他就可以回老家去全心全意寻找妈妈了。当然,他还有自己的新事业要完成:成立一家武术公司。

    三个人争论了好几天,最后都同意了武葑的方案。

    许知白和薛荔离开公司后注册两家新公司,一家负责生产,一家负责贸易(权宜之用:为防老鲁那边知晓,找其他人做法人代表)。生产公司先开始搞基建,贸易公司则从老鲁公司采购产品,再销售给老客户,这样就能维护住他们。不过这样一进一出,差额不能大,所以这些业务往来几乎是不赚钱的,但能维护住那些重要的老客户。为将来计,意义还是很大的。武葑不和他们一起离职,而是留下来作“内应”,方便业务销售上降价操作。这样对他也有好处:有业绩自然也有提成;而且,许知白和薛荔一走,销售部就剩他一个元老了,虽然也许老鲁会接手销售部并亲自管理,但武葑的工资必须涨到和许知白走之前的数字。老鲁虽然心疼,但应该能权衡利弊。而且,许知白和薛荔离职后,销售部的开支少了一大块,但业务并没有减少多少,他应该能算清楚这笔账。但如果武葑也走了,只怕销售部要陷入半瘫痪状态,至少业务量会断崖式下跌,毕竟主要客户资源都在他们三个人手里。

    2015年许知白和薛荔辞职了,然后就按计划开了两家公司。这期间,武葑和许知白闹了些不愉快,但很快就过去了。

    许知白要武葑出资入股他们的新公司。武葑不肯,他说他可以把钱借给他们用,用多久都可以,但他不入股。他的理由很简单,这是他回报他们兄妹俩恩情的一次机会。许知白一生气,不要他出资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2015年很快就过去了,生产公司的基建顺利进行着,贸易公司的业务也顺利开展着。

    武葑早在半年前就发现,贸易公司的业务其实不需要他盯着,从老鲁公司采购产品后直接运到贸易公司的仓库,然后再安排发给客户,全程薛荔一个人指挥工人操作就行了。他可以不用等到生产公司能够生产了他再离开。他完全可以提前离开,等生产公司安装设备的时候他再回来。所以他在年底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同时也和中介公司谈好了一月底退租。

    2016年1月4日,他递交了辞职报告。半个月后,他顺利离职。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除了和西安的同学及师弟赵宝琮分别吃了一次饭之外,一直都和许知白与薛荔在一起,忙新公司的事情。

    1月26日下午,他打包好了他这些年的所有“家当”,有五个大纸箱。他让薛荔开车送他去火车站,他把五个大纸箱都寄存了。然后他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开了一个房间。回到出租房办好了退租手续以后,他拿上余下的行李,让薛荔送他去住酒店。

    1月27日下午,他把五个大纸箱寄回了老家市区。他在货运单上的备注栏里注明了“等电话通知送货”,因为他在老家市区没有住处,多年前他买的房子还没有装修。这次回去装修好了,再通通风,大概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入住。所以他打算租一间房子住上一年,他已经约好了一个中介公司的员工,等他到了就去看房子。

    1月28日上午,他整理好了行李以后,就去了许知白的生产公司。许知白请他和薛荔吃了一顿饭,算是践行宴。

    下午他原本打算一个人走的。但薛荔犟着要送他,武葑只得请她吃晚餐,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