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胜利者不受谴责
谈话在侯沧海的沉默中结束。
苏松莉觉得最难啃的骨头被自己啃了下来。她握紧拳头,充满自信。
侯沧海一言不发开了两天会,没有对苏松莉施政方略再提任何意见。会议结束以后,吴建军和朱颖离开不管部,回归原位。
侯沧海打通吴小璐电话,约请其夫妻吃饭。
马忠对于传说中的侯沧海挺好奇,安排了鸿宾医院附近最好的中餐馆,带上好酒,准备和久闻大名的人物喝两杯。
前往餐厅之时,侯沧海下定了决心,准备给苏松莉还以颜色。这些年来,不论是在黑河镇机关还是在江阳区委政法委,他被欺负被压制后只能默默忍受。尽管如此,他在黑河镇还是落得被逼调走的结局。在政法委时间短,虽然混得不错,却是在夹着尾巴前提下才获得领导好感。
辞职后,侯沧海来到二七公司是为了赚快钱。经过一番努力,他在南州站住了脚跟,可与汪海合作,可与张跃武合作,还在华魏山南公司中有了股份,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他不想平白无故受苏松莉的窝囊气,决定立刻展开反击。
在餐厅里,侯沧海见到马忠第一眼,侯沧海就明白吴小璐为什么最终会和他走到一起。马忠与吴培国在身高、气质上颇为相似,这种相似可以意会不能言传。吴小璐从小缺失母爱,恋父情结相比其他女子更重一些,马忠恰好是非常合适的替代人选。这个替代并非贬义词,而是一种正常的情感选择。
与在黑河镇相比,吴小璐稍稍胖了一些,皮肤红润,精神状态不错。
侯沧海送上一个厚红包,道:“你们结婚时,我没有送上祝福。这一次小吴怀孕,我一定要有所表示。请不要拒绝。”
虽然说友谊不能用金钱来量化,可是友谊必须要有所付出。在侯沧海的世界观里,纯粹得没有一点金钱的友谊必然虚假。
吴小璐急忙摆手,道:“别,真的。”
侯沧海道:“我母亲患上尿毒症之时,我眼睛和饿狼一样,看见钱就想扑上去啃两口。小吴给了一个大红包,当时还真解决了大问题。这是给小侄儿的礼物,你们别推辞。”
马忠道:“小璐,别推了。”
吴小璐这才接了红包,放进小包里。她决定抽时间再去看一看周永利,到时可以将红包转回去。
几杯酒下去,马忠和侯沧海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周瑛身上。
“我认识周瑛大姐很久了。”马忠怀着歉意对吴小璐道:“不好意思,我还是有点叫不出妈妈。”
吴小璐微笑道:“没事,别说你,我是女儿,也是很久都开不了口。”
马忠继续展开这个话题,道:“当时我还在学院当老师,算是青年教师,经常在学术会议上见到周瑛大姐。她理论水平挺高,辨论起来不留余地,尖牙利嘴,直指要害,大家都挺怵她。后来我们接触多了,我也由青年教师演变成了青年学者。再到中年学者,成为了挺谈得来的好朋友。谁也没有想到,吴小璐居然就成了周瑛大姐的女儿,周瑛大姐成了我的岳母,世事之奇,谁又能够预料。”
侯沧海道:“当初为了将药品打进山南二院,我多次到医剂科侦察。周主任面对医药代表时,只要用眼睛一扫,医药代表就要退后三步,仿佛那道眼光变成了降龙十八掌。”
听到“降龙十八掌”的说法后,马忠大笑,道:“这个比喻形象,确实如此。我岳母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两眼放光,恨不得掐断我的脖子,让我远离她的女儿。”
聊到此,隔阂渐渐消失。
侯沧海举了杯,道:“马院,敬你一杯。”
“叫马院见外了,你应该叫我马哥,这样才亲热。”马忠与吴小璐谈恋爱之后,发现吴小璐对侯沧海有特殊感情,原本还以为两人发生过什么事情。结婚以后,他惊讶地发现吴小璐居然没有和男人真正交往过,于是他对侯沧海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当初为什么痛快地让二七公司介入鸿宾医院进货体系,也与此事有关。
“马哥,当初我几乎身无分文来到南州,全靠鸿宾医院,我获得五万元奖金,这才有了一笔安家钱。”
“二七公司也是有名的医药公司,我们其实还有很宽的合作领域。”
“这一次周主任让山南医院临时用药,我原本准备精心跟进,只要让二七公司四个品种进了处方集,还可以得到一笔奖金。”
“肯定应该有奖金。与二院相比,鸿宾医院那点量是九牛一毛。”
“现在奖金飞走了。二七公司高层发生了变动,以前总经理调走了,来了一个中年妇女。这人有周主任的杀气,但是没有周主任的智慧。她来了以后,屁股没有坐热就开始搞改革,撤销了我领导的部门,将我赶到高州。”
吴小璐惊讶地道:“还有这种事,你没有拿到奖金?”
侯沧海倒了一杯酒,与马忠碰了一杯,仰头喝下,道:“奖金肯定飞了。而且鸿宾医院也不让我负责了,以后销售提成一分都拿不到了。马哥,你别笑我俗气。从政府机关离开就是为了赚钱,要支付我妈的治疗费用,要为以后事业积攒创业基金。高层打架,底层遭殃,换了一个老板,居然将我的所有努力全部推翻。”
马忠非常聪明,明白了侯沧海的意思,道:“你以后专攻高州?”
“嗯。新的总经理在各地区都成立了分公司,我在最偏僻的高州任分公司经理。”
“我在山医当过老师,各地都有学生和朋友。需要我出面,我和小吴就到高州喝喝小酒。至于鸿宾医院、山南二院,打开的门随时可以关上。”
吃过饭以后,侯沧海想起了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做了这事,他心情并不痛快,仰天长叹:“难道我已经变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了。”他随即想起苏松莉毫不留情对自己下手的神态,心肠硬了起来。
侯沧海对马忠印象很不错。马忠这个人聪明得紧,一点就透。为人又不失宽厚,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吴小璐嫁给马忠是非常理智和幸福的选择,至少比跟着自己靠谱。
侯沧海与马忠握手告别后,跳上公交车。坐在公交车靠窗位置,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路边的马忠夫妻。吴小璐挽住丈夫胳膊,朝公共汽车挥手。
公交车开得挺快,侯沧海感到从窗口吹来的风有了冷意,缩了缩脖子。前面老人受不了这秋风,用力将车窗关掉。
秋风起,树叶落满街边。公交车开过,金黄色树叶随着汽车起舞。在今年五月九日,他带着满腹心痛离开江阳区政法委,在南州渡过了炎热夏季。秋风起,痛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隐蔽,他甚至可以很长时间不会想起熊小梅以及大学那一段恋爱时光。
公交车朝着二七公司方向行走,走走停停。
二七公司宿舍,杨兵和江莉分别在寝室收拾行李。
张姐望着狼藉房间,伤感地道:“以前大伟哥在的时候,特意交待要给各位留床。现在公司把你们赶走,凝聚力肯定下降。”
杨兵对这个大嗓门直性子的大姐很有好感,嘘了一声,道:“张姐小声点,莫被人听到。”
张姐左右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侯沧海进屋,招呼道:“侯子,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也得把床收拾出来,公司要重新分配。”
侯沧海道:“我正是回来收床。张姐以后一定要来高州,我请你吃鱼。”
张姐跟在侯沧海身后,絮絮说着大伟哥的好话。
将原本就很少的行李从寝室搬走,侯沧海有了一种受驱逐的感受,这种感受让人不好受。二七山南公司失去大伟哥,就如失去有个性的衣服,泯然众人矣。
杨兵也有这个感受,在将行李装上越野车时,道:“以前我觉得会在二七公司工作很多年,还想转为正式职工,为此工作很努力。现在看起来,二七公司也是官僚气严重的国企,大伟哥是泥石流里的一股清流。”
侯沧海没有在外人面前评价大伟哥和苏松莉,保持沉默。张姐是一个大嘴巴,如果在她面前进行评价,肯定会在短时间弄得整个二七公司都知道。他要反击苏松莉,不是用嘴来反击,而是用行动。
杨兵和侯沧海行李不多,所有行李只装了两个箱子,轻松塞进后备箱。
江莉行李比起两个大男人的行李加在一起还要多,更夸张的是她还带了一只白色大熊,占了一个人的位置。系上安全带,白色大熊仿佛真人一般。
对于江莉来说,这一次调整来得太及时了。最近做业务时,好几次在歌厅遇到前同事,场面惊险得犹如碟战片。她知道夜路走多了肯定撞鬼,终会有一天会被前同事发现自己的秘密。如今远走高州,对于她来说是彻底解脱。时间长了,夜店小姐妹们也就烟消云散。怀着这种走向解放区的心理,她将自己喜爱的东西尽量带在车上。高州,是她真正新生活的开始。
三人在临行前以高州分公司的名义宴请了老段、老江和部分关系不错的同事。老段和老江曾经分别是侯沧海和杨兵的主管,且是二七公司元老,和他们搞好关系,有利于二七高州分公司开展工作。
吴建军和朱颖另有安排,分不开身,没有参加酒局。
晚餐一共十一个人,大家喝得尽兴。
王红曾经是侯沧海短暂的同组同事,这次表现得很是英勇,不时挑起酒战,最先喝醉。
在众人起哄下,喝醉的王红和老段喝起交杯酒。一般交杯酒是手腕与手腕相交。今天的交怀酒很热辣,互相将手穿过对方上衣,从领口穿出来,然后才是手腕与手腕相交。众多同事老友奔赴各地区,让一贯严肃的老段伤感。伤感后,他意志力薄弱起来,和王红喝了特殊交杯酒。
当老段和王红喝这种带着强烈挑逗意味的交杯酒时,大家手掌拍红,嗓子喊哑。
老段带头,杨兵和江莉也喝了同样级别的交杯酒,赢得一片叫好声。杨兵的手穿过江莉内衣,经过乳罩时,情不能自禁,伸出手指捏了捏。江莉哈哈笑着,不动声色踢了杨兵小腿。杨兵痛得弯腰。由于手还是在江莉衬衣里,这个动作看起来色迷迷的。
开席前,大家原本计划饭后要唱歌,结果酒席结束时,醉倒一片,喝歌计划被迫取消。
没有了寝室,侯沧海、杨兵和江莉三人住进宾馆。侯沧海喝了不少酒,来到宾馆房间倒头就睡。
杨兵在江莉房间里聊了凌晨。
开车回高州途中,在密闭空间里,三人毫无顾虑地针砭苏松莉新政优劣。
杨兵坐在副驾驶位置,睁着一双满带血丝的眼睛,声音激昂地道:“山南二院原本应该由不管部跟进,把不管部撤掉,将山南二院划给老江,老江是飞来横福。”
侯沧海淡淡地道:“山南二院只是临时用药,以后能否对二七公司打开大门,谁说得清楚。苏总见过大世面,应该有办法吧。”
杨兵道:“整个二七公司的人都知道是侯子打开二七公司大门,一把钥匙一把锁,换了钥匙不一定灵。苏总来到公司后,找了很多人谈话。苏总肯定知道内情,知道内情还要如此决策,我没有想通。”
侯沧海完整参加了中层干部会,更了解苏松莉想法,道:“苏总来自总部,见过大世面,谋的是全局。她要理顺关系,就算个别地区因为区域调整受到影响,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体系理顺,最终会将暂时的损失补回来。这就是她的总体思路。”
杨兵脸上尽是嘲讽笑容,道:“苏总小看了大伟哥。大伟哥表面大大咧咧,实际上将二七公司控制得很紧。为了掌控公司,大伟哥主动放弃了一些市场,比如高州只是放一个代表,杜青县、李渡县基本没有跟进。侯子成立不管部,弥补了大伟哥布局的短板,所以他很支持。苏松莉在各地区都成立了分公司,招兵买马,二七公司人员和地盘迅速扩张,抢占市场,热闹得很,实则留下很多隐患。比如,有些分公司刚刚成立就开始接私活,这在大伟哥时代很难想象。”
杨兵在二七公司里面人缘极好,是一个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往往能听到侯沧海不能听到的小道消息。
侯沧海惊讶道:“这么快就有接私活的?”
杨兵回头看了一眼江莉,开始试探侯沧海,道:“也有人来找过我,我觉得挺不错。”
侯沧海平静地道:“说来听听?”
杨兵道:“有一家专门生产抗生素的公司最近在山南寻找代理。这家公司的老总不想做市场,要把各个市场代理出去。这样利润少些,但是不用劳心费神。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想接这个活,就怕你不愿意。”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
“当初吴建军做保健品时,你一口拒绝了,还说做人要有底线。”
“此一时彼一时,既抗生素然能赚钱,又不需要我们额外开辟渠道,为什么要拒绝?”
“违反了二七公司规定。”
“公司规定有这么神圣吗?苏总刚到山南,大伟哥的规矩就被废掉了,我还要拘泥于苏总的规则?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位大人物说过的话,胜利者不受谴责。胜利者不受谴责、这句话太重要,得说三遍。我们要成为胜利者,就不能给自己定下条条框框,要增强攻击性。换句官方的话说,要有开拓进取精神,要大胆的试,要大胆的闯,要摸着石头过河。当然,我们也有底线,我们的底线有两条,第一条,不能有意伤害人,这是道德要求;第二条,不能和刑法对着干,那是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只要不违背这两条,很多事情都可以做。”
杨兵想起侯沧海在暴风雨之夜背着肥胖杨定和书记上车的画面,打量此时侯沧海瘦得坚硬的侧面轮廓,闷了几秒,道:“刚才你提到不能跟刑法对着干,话外之意,是不是可以跟其他法对着干?”
“所有发财捷径都写在刑法上,我们要控制欲望,不走刑法禁止的捷径,这其实很难。只要不违刑法,经济纠葛,民事纠葛,算不了大事。比如我们高州分公司在做二七主品时,卖点其他公司的抗生素,能有多大危害性?”
“侯子,你变了。”
“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竞争胜利,必须得变,变化才正常,否则就会成为失败者。我再重复一遍,胜利者不受谴责。”
江莉一直在听侯沧海和杨兵谈话,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对我们以前那一群人来说,你们想的问题不值一提。我很不愿意回顾我的经历,更不愿意讲,只在你们两人面前可以说两句。以前我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我遇到的事、听说的事,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黑暗,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杀人放火,醉生梦死,最后结局是进监狱,被砍被杀,生病,失去生活乐趣,一句话,没有好下场。”
杨兵道:“那你的意思,我们这些都是小儿科。”
江莉抱紧大白熊,道:“我们替另外一个公司卖抗生素就是屁大个。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做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找理由,赚钱,养家,用自己的劳动让自己活得好,这就是理由。”
侯沧海道:“江莉,你的意思,我们太矫情?”
“是的,确实矫情。杨兵、我、任巧,以后肯定还有另外的人要和我们组成一个团队,你是团队大哥,让我们这个团队的人赚钱,比什么都要强,否则大家谁会跟你。我尝够了没有钱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所以这一辈子绝不矫情。侯子,我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不,不,我喜欢听到这种话,这是对我的当头棒喝。江莉说到本质了,我们团队要赚钱,这是最重要的事,其他事情都是白扯,让矫情滚一边去。”侯沧海打开隐藏在心中的暗结,真正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