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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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烈火燎原

    乌木城刘家宅院内,死寂沉闷,让人只觉得身处泥沼之中,连呼吸都滞涩不堪。

    刘家祖孙站在那座如今已呈浑浊色质的玉璧面前,刘坤面色阴沉如水,刘蛟则是万分惊惧。

    只见那玉璧之上大大小小的人脸围绕着一株参天大树,扭曲的五官,惊恐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向人传递表达他们的痛苦,甚至耳中隐隐能听到声声哀嚎惨叫。

    “这……这是什么……为何……为何父亲他们……”刘蛟在那一张张不成型的人脸中依稀辨别出了刘三庆和刘彪,他们龇牙咧嘴,拉长的下巴如同滴下的蜡油,不停地向他哀嚎。

    他自幼阅读天下书籍,以刘家的财力,这世上有什么书是买不来的?即便是孤本,他那间不小的书房里都塞得满满当当。

    可眼前的景象,他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那瀚海书卷中不曾向他呈现过哪怕一笔这般场景,即便是最为恐怖的幽冥地府,他也不觉得比得上此时所见。

    “好一个玉剑宗!好一个写祟壁!”刘坤突然冷笑出声。

    这东西,刘蛟不认得,他却熟悉得很。

    玉剑宗的写祟壁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比它更厉害的镇物多如牛毛,之所以略有威名,纯粹是因为其镇压的方式实在过于狠毒。一旦落地成形,周遭所有生灵无论生死,皆会被强行抽出魂魄灵体一同镇压在其中,接下来迎接它们的便是以四周地气所激发出的无穷玉华宝气,日复一日,一刻不歇地消磨镇压在玉璧中的魂魄灵体。略微有些道行的修士或妖祟想挣脱这写祟壁并不难,毕竟比起镇压,此镇物的作用更像是痛打落水狗。死有何惧?那若是死后并不是一切的解脱,而是无尽苦痛的开始呢?

    这玉璧之上,每一张脸都是一个魂魄,被这座镇邪压祟的玉璧连同那只木妖一起封锁在其中,不得消散,不得转世。

    即便是死后也不得解脱,甚至要承受比生前更沉重的苦痛,堪比地狱。

    “为何镇法司要如此对我刘家,让我刘家满门上下即使是在死后都还要受尽折磨?”刘蛟双目泛红,声音发颤,不解地问道。

    他虽然不认识眼前是何物,但那一张张无声哀嚎的脸却让他隐隐意识到,他爹,他弟弟,即便是已不在人世,却仍困在这一方玉璧之中饱受折磨。

    末了又向刘坤道:“恳请老祖打碎这玉璧,让父亲和弟弟他们解脱!”

    一向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刘家老祖此时却没有动作,目光指向遥遥远方,眼中寒意愈浓。

    解脱?他当然会让他们解脱,但不是现在。

    人死不能复生,他的怒霄弓也不知所踪。

    他要拿回怒霄弓,让落下这写祟壁的始作俑者血溅此地,让刘彪亲眼看着此人不得好死,才能安心地解脱。

    斜眼看了刘蛟片刻,这位刘家老祖终于开口:“滚去刺史府呆着。”

    只是一个眨眼,刘蛟话未来得及出口,刘坤已不见了踪影。

    “老祖?老祖?老祖!老……”刘蛟急忙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并无回应,四顾之下又不见其身影,这才接受老祖已离开的事实。于是目光又落在了那块瘆人的玉璧上,神情呆滞。

    许久,他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迈出步子,又踉跄跌倒,挣扎爬了几次,才终于站起。

    “父亲,阿彪,你们等着,我这就放你们出来,让你们解脱……”他恍然惊醒一般,慌忙四顾,目光锁定在一块不小的青砖上,费力搬来,又缓了片刻,铆足劲举过头顶向玉璧砸去。

    砰地一声闷响,人和砖一同被一股巨力抛飞出去,再看那玉璧,虽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浑浊发黑,却未被损伤分毫。

    刘蛟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咬着牙在地上扭动着身子,试图缓解这一下所造成的浑身酸痛,良久,动作渐缓,他也大汗淋漓。

    坐起身,他的目光落在脚边已经四分五裂的青砖上,神情恍惚,口中喃喃自语,一个劲地念叨着“为何”。

    待到天色昏暗,在刘家宅院外坐等了许久的孔真终于看见有人从宅院中走出,却只有一道身影,且步履蹒跚。

    连忙迎上,却只见刘蛟一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口中不停念着同一句话。

    “刘公子……刘老前辈呢?你这是……”

    刘蛟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灰暗无神的双目才逐渐恢复清明,一双手也紧紧抓住他的双臂。

    “刺史大人,您告诉我,为何我刘家会遭此大难,他镇法司又为何要如此歹毒——将我刘家上下尽数杀死还不够,用了一方玉璧去折磨他们?就算他们触犯了律法,也应当按照律法去定罪审理,为何就这么杀了?为何?!啊?!”刘蛟双目赤红,身体颤抖着,这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刘蛟这番话让孔真震惊不已,他只知道刘家突发妖祸,除了眼前的刘蛟,无人幸免,若不是镇法司出手镇压,恐怕要殃及城中百姓。

    至于刘家宅院之中是何景象,他不曾见过。

    自他上任这黯州刺史之前,刘家就已被镇法司接手处理,就是他,也不能过问分毫,更别提进入其中了。

    原以为刘家宅院内是刘家人的尸身,最多是被妖物破坏得惨不忍睹,可刘蛟这番话分明是说,镇法司将他刘家屠戮殆尽,并用一块玉璧在折磨刘家人的魂魄。

    但这怎么可能?镇法司乃洛国特权大部,掌生杀判拿之权,与这乌木城刘家有何冤仇,以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有冤仇,又有谁敢堂而皇之动用此等大权去灭人满门?

    孔真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

    “你冷静一下!”孔真反扣住刘蛟颤抖的双手,大声斥道。

    待到后者稍稍缓解,才看了一眼天色,“真相如何,我们回刺史府再议。”

    孔真的目光在其身后的刘家宅院停留一瞬,随后拽着刘蛟往刺史府的方向而去。

    夜色中,昔日富贵堂皇的刘家大院如同一副巨大的棺木,尽是凋零破败,沉重的雾霭好像腐败的烂布裹挟着这座棺木,让一切变得潮湿糜烂。

    夜深,刺史府内院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而且这盏灯火怕是要亮到天明了。

    “不管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镇法司都不可能对你刘家下这般毒手。以我上任此地刺史一职之时,所了解到的前因后果,你刘家之所以遭此大难,皆是因为刘家人有勾结妖祟之嫌。”孔真声音低沉,盯着蜷缩在屋子角落里的刘蛟缓缓道。

    刘家勾结妖祟,你刘家大少爷又岂能脱身?之所以还未被镇法司缉拿,不过是因为身边有个有着通天之能的老祖庇护。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或者说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只是暂时监视,若真待镇法司查明,刘家确实勾结妖祟,届时恐怕你这个乌木城刘家仅存的血脉也将岌岌可危。

    刘蛟闻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嘶哑道:“不可能!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商人;阿彪虽顽劣,却也绝不可能和什么妖祟有关系!其中……”

    孔真却直接打断了他,道:“你可知此次发生在你刘家的妖祸惊动了谁?镇法司杨昂。”

    刘蛟只是盯着他,神情毫无波澜。

    深吸了一口气,孔真缓缓道:“洛国包括黯州在内的,南方大大小小几乎所有州县,都归他管。”

    刘蛟终于动容,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都被惊动,可想而知发生在刘家的妖祸有多么严重。

    “若不是这位杨大人手段雷霆,这乌木城,现在已经是一座死城了。”言及至此,这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刘蛟目光低垂,还要争辩:“既然是如此厉害的妖物,又怎会与我刘家有瓜葛……”

    “刘公子。”孔真站起身,“这妖物如何瞒过镇法司派驻城中的能人的眼目,为何会出现在你刘家,你刘家又和这妖物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一两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

    刘蛟一时哑然。

    “不管你如何认定,镇法司都不会在意。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刘家满门,大抵都是遭了那妖物的毒手,以你弟弟刘彪犯下的宗宗命案条条罪行,镇法司要覆灭你刘家,又何需如此大动干戈。”孔真语气渐冷,最后看了他一眼,声音随着脚步逐渐远去:“天色已晚,刘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随着镇法司的入手调查,前前后后竟有整整百余具尸骨从刘家后山的乌木林下被挖出,鉴定与此次妖祸无关后被送到了刺史府。

    这些尸骨无一完整,所有损害皆来自他们生前,被各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摧残致死。

    且刘家后山的乌木林中还有不少毒虫野兽活动,食肉成性,挖出的这些,大概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恐怕早已被分食殆尽。

    而刘家残害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却从未东窗事发,可见与当地官府勾结之深。此次的妖祸,如同一把烈火,点燃了整片枯死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