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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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蛊毒六道炼地煞

    幽暗灯火中,一切事物看起来都有些阴森诡谲。无数牢房整整齐齐向着那黑暗深处延伸开去,仿佛无穷无尽。各间牢房里一片死寂,不时传来几声“咯咯”轻响,像是有人发笑,又像有人低语,让人听罢毛骨悚然。

    “啪嗒......啪嗒......”水滴声轻响,希言闭目听着那地牢里沁水从牢顶滴滴落下,胸口疼痛已渐渐麻木,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正一点一滴流逝。地牢里黑暗幽深,不见一丝天光,他身受内伤,终日昏睡,也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几天了。

    这一日他悠悠醒转,只感自己全身僵硬,想要抬手都力有不逮,他心知自己恐怕离死不远了,暗暗苦笑心道:“古有果老祖师化尸成仙,今有我希言小道化身毒尸,虽然方向不同,但也相差仿佛了。”连日的痛楚让他觉得死去没有甚么好可怕的,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终于要解脱了。

    “希言兄!”只听对面牢门里传来一声低声呼喝,希言听出来是夜飞辰的声音,想要起身却是动弹不得,哑声道:“夜兄,我在这里。”

    夜飞辰大喜道:“希言兄你急死我了,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希言拼命忍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虚弱道:“夜兄,你还好么?”

    夜飞辰苦笑道:“还好,没死。”

    希言道:“这几日崔胤源他们来过么?”

    夜飞辰道:“来过一次,看你昏睡着,又走了。”

    希言点了点头,道:“麟兄呢?”

    夜飞辰黯然道:“我前几日醒来后便没有再见着他。”

    希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心里一痛,颤声道:“夜兄,我对不住你们,没能护你们周全......”

    却听夜飞辰打断道:“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希言兄切勿再出此言。”说到这里他惨然一笑,道:“说起来也是遗憾,日前还说陪你去北地解毒,没想到还没出杭州便折了。”

    希言点头道:“这就叫:出师未捷身先死!”言罢觉得自己这句诗用得真是恰到好处,不禁哈哈一笑,却牵动胸前伤处又咳了起来。

    夜飞辰靠在牢门上也是嘿嘿惨笑。希言拖起沉重的身子,爬起身来靠在墙上,一番使劲又扯得痛咳不止。

    却听夜飞辰轻叹一声,道:“希言兄,看样子这辈子是无缘带你去瀛洲玩了。”

    希言仰头靠在牢房墙壁,道:“夜兄,你也别把话说死。我是修道之人,略懂相面,如你这般面相之人,照理不是短寿之人。”

    夜飞辰听罢笑道:“行了,我不是麟霄,你别拿糊弄他的把戏来糊弄我了。”

    希言笑了笑道:“中原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生、开、休为吉,死、惊、伤为凶,凶尽见吉,否极泰来,吉门凶门本就在不停变换之中,咱们现下已经凶得不能再凶了,没准下一刻就要变吉。”

    夜飞辰听得一愣一愣,道:“那你倒说说咱们要怎样才能变吉?”

    希言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夜飞辰哈哈一笑,道:“瞧瞧,好一个江湖骗子!”

    希言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嘎吱......”一声沉闷铁门开启声响起,阴暗牢房里透进摇曳火光,渐渐变得亮了起来。

    希言与夜飞辰对望一眼,两人心都沉了下来,感觉这好像不是凶尽吉来的样子。

    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火光越来越亮,终于,几支火把来到了希言牢前。

    鬼魅幽火闪耀,映得那振远脸上忽明忽暗,他脸上兀自挂着银月留下的伤痕,其中一条从右上额一直划到了嘴角,观之狰狞可怖。

    “开牢门。”振远沉声道。

    两名侍卫掏出铸铁钥匙,“哗啦啦”铁链声响起,希言冷笑一声,知道末日已至。

    振远负手缓缓走进牢们,那牢里阴暗潮臭,他皱了皱眉,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希言,瞧见希言一副死了半截的神态,他似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侧头向两名侍卫道:“抬出去。”转身便朝外走去。

    那两名侍卫听命上前便要搬动希言。“慢着!”只听夜飞辰一声大喝,振远停下脚步,皱眉望向他,却听夜飞辰大声道:“为何只提希言一人?”

    振远一愣,随即冷笑道:“急甚么,你放心,下一个便是你。”言罢转身便离去了,徒留夜飞辰一人在牢里呆着。

    两名侍卫架起希言就往外走,堪堪到得夜飞辰牢门前,夜飞辰伸出手一把抓住希言手臂,不肯放手。那两名侍卫呼喝连连,提起刀鞘便往夜飞辰手上砸去,砸了几下,夜飞辰吃痛终于放了手,他双目含泪望着希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侍卫分开二人,希言感觉手中多了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偷眼一看,竟是一包石灰粉。这可是夜飞辰保命绝招,但在这地牢里,却又能起到甚么作用?希言艰难一笑向夜飞辰点了点头,旋即被架着拖了出去。

    地道里黑暗幽深,纵横交错不知有多大。振远走在前面,几人弯来拐去在地道里走了半晌,四面八方的洞口里不时传来几声似兽非人的嚎叫声,偶尔还能看到道边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残肢,衬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诡谲恐怖至极。希言几日没有进食,虚弱不堪,加之胸口疼痛难耐,扯得整个上半身都沉痛烦闷,他四肢绵软无力,只感觉随时都要支撑不住倒下,眼见走了半天还没到头,他无力道:“老兄,你是要带我参观地牢么?我参观得差不多了,你、你动手吧!”

    振远并不理会他,依旧快步向前走着,希言被拖着,终于支撑不住,痛得昏死了过去。

    “哗啦!”一声响,希言霎时只感面上冰冷刺骨,他倒吸一口气,登时惊醒过来,他竭力睁大眼睛,只见血红烛光下,一名侍卫模样的人正端着一个木盆,盆里空空如也,还滴着水,想来刚刚那一盆冷水全泼自己头上了。

    深秋初冬季节,又在阴暗地牢之中,希言冷得直发抖,他朝下一看,发觉自己被绑在了一根硕大的铁柱上,粗壮铁链缠绕了自己身躯好几圈。他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刘海,看到一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过来。那人白发如雪,一张满是皱褶的脸上阴晴不定,正是崔胤源来了。

    崔胤源脸上挂着闲适微笑,道:“小道长,我这精舍可还住得惯么?”

    希言冷笑着喘着气,胸口像拉着破风箱,说不出一句话。

    崔胤源点点头,道:“看来不太习惯。”他顿了一下,道:“也是,这里面住了七八百位高手,一开始也都不习惯,不过久了就习惯了,振远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火光不及的黑暗里振远走上前来,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便是不习惯,也得学着习惯。”言罢也呵呵阴笑起来。

    两人笑声狷狂恶毒,希言听罢不禁微微发抖,只听他喘道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崔胤源收起了笑脸,只见他白眉抖动,森然道:“事情不说清楚,便是要死也难哪!”

    希言咳了一口血,虚弱道:“你想知道甚么?”

    崔胤源缓缓靠近希言,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希言只感可笑,道:“是沐姑娘邀请我们来的。”

    “再问你一次!”崔胤源怒道:“你们处心积虑潜入山庄,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希言见他须发皆张,模样愤怒至极,喘道:“说了是沐姑娘请我们来的,你又不信......那你、那你希望我们是谁派来的?杨司空?”

    崔胤源儿听他点出了自己最为忌惮的名字,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道:“果然如此!说!快说!”情急之下,竟不顾身份,双手猛地抓住希言胸前衣襟逼问。

    “哈哈、哈哈!”只听希言无力地笑了起来,崔胤源一愣,怒道:“笑甚么!快快招来!”

    希言笑了良久道:“崔大人啊崔大人,也不知您这左相、是如何做上去的,那杨司空真要派人来拾掇你,会、会派我们三个这样的人来?”言罢自觉好笑,又边喘边笑了起来。

    崔胤源听罢一呆,眼见希言被振远一掌便打成了这副模样,那夜麟二人毫无武功,真要是对方要派人来刺探情报,也绝不会派这样几个不济事的来啊!情急则智短,崔胤源暗骂了自己一句,良久做声不得。

    振远对希言恨之入骨,眼见崔胤源思索,生怕他不杀希言了,只见他上前低声道:“大人,他们虽不像是受人所派,但已经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事,若是留下活口,遗祸无穷。”

    崔胤源点了点头,道:“振远所言极是。”只见他大袖一拂,侧头向振远道:“做掉吧。”言罢转身便离去了。

    做掉吧……那语气仿佛如杀掉一只小猫小狗一般,希言听在耳里,苦笑一声,做声不得。

    那振远躬身送走崔胤源,转身便喝退随行侍卫,哐当一声关紧了牢门,幽暗阴森铁牢里便只有希言与他二人。希言喘息着抬起头,却见振远脸上挂着正阴毒的笑容,银月在他脸上拉出的伤痕又长又深,灯火映照下看起来格外阴森骇人。

    只见振远背负双手,缓缓走到希言面前,一把抓住希言下巴,逼迫他扬起头颅来。希言伤痛处被拉扯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狂啊?”只听振远咬牙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多厉害,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希言听罢冷笑一声,却也反驳不得。这厮一掌便把自己打了个半身不遂,武功内力自然是胜过自己一大截。希言喘道:“要杀便杀,你们废话怎的一个比一个多!”

    振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想死,我偏要你死,你想死,我却不急着杀你。你能如何?哈哈哈!”笑声恶毒狷狂,直在逼仄的铁牢里来回回荡,希言听得恶心反胃,喘道:“老兄你杀不杀我都无所谓,只是求你别再笑了……”

    振远眉头一锁,两只阴毒小眼瞪着希言道:“这就受不了啦?好玩的还在后面哪!”

    希言一怔,看样子这人还打算折磨自己一番再杀掉自己,他苦笑一声,道:“我俩也就见过几回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如此恨我?”

    那振远冷哼一声,恨恨道:“恨你?你也配?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那一副人模狗样的模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希言一听,再看了看那振远的容貌,心里霎时明白过来:此人身材矮小,面相也和英俊沾不上半点边,原来是嫉妒自己容貌,他暗暗叫苦,道:“讲讲道理好么?你自己长得丑能怪得着我么?”

    振远听罢反手便是一耳刮子打在希言脸上,这一耳刮子附带内力,希言被打了个眼冒金星,脸颊高高肿了起来,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却喘息道:“老弟、就这点力道?怎的跟个女人似的?”

    振远听罢大怒欲狂,当下运起真力,一掌便要打向希言,那掌风罡烈威猛,掌力怕是能开山裂石,希言闭上双目,心里暗叫一声:“沁儿!”只待头破身死。

    半晌,头上却毫无动静,希言睁眼一瞧,却见那振远背负双手,一脸阴笑望着自己,道:“想激我杀你?哼,差点着了你的道。”

    希言惨笑道:“杀也不杀,放又不放。你到底要如何?”

    振远没有接话,只见他缓缓踱到铁牢墙壁,伸出右手屈起双指轻轻叩击墙壁,那墙壁发出铮铮金石之响,原来那墙壁竟是镔铁铸成的!只听他冷笑道:“地牢里其余的牢房都是砖石隔出来的,唯有这一间是由一尺厚镔铁打造而成的,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希言伤痛已入心肺,痛得直不起腰,嘴上却道:“你们做起孽来匪夷所思,我如何得知。”

    振远不以为意,却道:“死到临头,兀自嘴贫!实话告诉你,普通地牢,关的是阴兵小鬼,而这间,是要用来关地煞魔王的,没有那一尺厚的铁墙,哪里能关的住他?”

    希言喘道:“地煞......魔王?”

    振远得意地点点头,道:“你一个无知小子自然不知道,这地煞魔王是天下阴兵之王,传说练成之后神力无穷,刀枪不入,世间没有敌手!”

    希言自己也中了活尸毒,却没听独孤问俗说过甚么地煞魔王,他喘着粗气左右看了一眼,道:“那魔王在哪,牵出来我瞧瞧。”

    那振远却不接话,只是定定望着希言,良久沉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希言一呆,旋即惨笑道:“老兄你是被那貂儿挠傻了吧?我要是那甚么地煞魔王,还能被你一掌打趴下?”说到这里,他感觉似乎有些丢脸,说不下去了。

    那振远蹲下身来,阴笑道:“现在不是,待会儿说不定就是了。”言罢竟伸出手在希言的臂膀和胸腹上轻轻揉捏起来,只见他闭上双眼,仿佛一脸享受的模样。

    希言大惊,没想到这阴损小人竟好这一口!他不顾疼痛猛地挣扎,大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你你他娘的要干甚么?”情急下竟结巴起来。

    振远并不理会他,双手仍在他身上游走,眼睛闭着一脸惊叹的样子。希言惨呼一声,心下哀叫道:“娘希皮!想我一世英名,竟毁在这鬼地方!”脑海里瞬间冒出日后的江湖传言:

    “额滴天!你们知道么,华山掌门亲传弟子在翠隐山庄地牢被人先奸后杀!”

    “此话当真?天啊,太惨啦,不过华山何时收了个女弟子?”

    “甚么女弟子!那弟子名叫希言,是个男的!”

    “我了个去!”

    ......

    希言不敢想下去,刚要开口服软求饶,却听那振远闭眼由衷赞叹道:“瞧这一身结实筋骨!好久没遇到如此完美的药引子了!”

    希言听罢心头腾地冒起一阵不良之感,叫道:“甚么药引子?”

    振远呵呵冷笑,道:“自然是炼制地煞魔王的药引子。”

    希言听罢头皮发麻,原来这厮不急着杀自己,却是要用自己来练这甚么鬼魔王!他寒声道:“算了吧老兄,在下自幼体弱多病,哪里有那福分当甚么魔王,你一刀了结我罢了。”

    振远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没那资质,但炼制地煞魔王时要身受万虫噬心之痛,我只是想看看你痛苦的模样。”说罢裂嘴一笑,嘴角连着那脸上伤痕,犹如嘴巴被扯裂到耳根上一般,看着瘆人不已。

    希言抬头一看,只见振远从身后掏出一个精致小罐,那小罐通体漆黑,罐顶却有几个小孔,孔里竟冒着幽幽绿光,一看就不是甚么好东西。振远小心翼翼捧着小罐,脸上那阴毒的笑容更盛,只听他缓缓道:“这便是万蛊之王——修罗蛊母!”

    希言心头一震,之前独孤问俗说过,中原尸毒起皆源于地狱六蛊,而那六蛊之首便是修罗蛊,地狱六蛊中,他手上有夜叉蛊与修罗蛊。独孤问俗给自己种下的,是毒性稍弱的夜叉蛊。难道是独孤问俗竟将修罗蛊的蛊母交给了振远?

    振远瞧他呆住不说话,嘿嘿笑道:“怕了吧?好戏还在后头,哈哈哈!”

    希言冷笑一声,道:“怕?有甚么好怕的,不就是地狱六蛊?”

    振远一怔,奇道:“你知道地狱六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