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履南宫
繁体版

21-冷雨残灯夜来袭

    希言大喇喇挺直了腰,胸口伤处扯得他撕心裂肺地疼,他“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道:“佛陀护法,地狱六蛊:蛊王阿修罗,蛊妖迦楼罗,还要我给你讲讲蛊神夜叉、摩呼罗迦的故事么?”

    地狱六蛊之事极为隐秘,等闲人哪里能够得知?振远大惊,沉声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希言冷笑道:“你要杀我,问过独孤问俗了么?”他反正求生无望,故意这样说想试探一番,看独孤问俗是否真的与此有关。

    振远听罢腾腾倒退两步,颤声道:“你跟先生是甚么关系?”

    希言瞧他一脸惊惧,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这地牢里的活死人,必与独孤问俗有关!本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竟也是如此卑鄙阴毒之人!他冷笑一声,道:“不瞒老兄,独孤问俗叫我徒弟。看来你怕他得紧啊。”

    振远不知希言竟与独孤问俗如此亲近,想到独孤问俗的手段,他捧着瓦罐的手微微颤抖,但眼见四周就只有他们二人,强作镇定道:“怕?我振远除了崔大人,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希言笑道:“那你抖甚么?”

    振远脸色苍白,兀自压不住颤抖的手,显然是害怕得很,希言找到一线生机,他嗤笑一声,道:“快动手吧,杀完我以后,去跟独孤问俗说你把他徒弟杀了。”

    振远眉头紧锁,昏暗灯火照得他一张丑脸阴晴不定,他心里飞快盘算:若是把他放了,独孤问俗一定会知道是自己把他徒弟打成了这幅模样,他一定饶不了自己,说不定变成药引子的就是自己了!他转念又一想,若是把他变成活死人,这地牢里只有他俩,谁能知道是他下的手?到时候把他与那七八百活死人关到一起,便是天王老子来,也认不出这个臭道士了。

    想到这里,他已下定决心,只听他冷冷道:“独孤问俗算个屁,今日我就要用他给我的修罗蛊,亲手料理掉他的徒弟,看他能奈我何?”言罢冷笑一声,双掌猛然灌注内力,便要运功逼出蛊毒,此时他知道了独孤问俗与希言的关系,不想再折磨希言了,只想让他赶紧变成活死人了事。

    希言自知失算,这厮不仅狠毒,而且狡猾,并没有着自己的道。哎,左右是个死,他惨笑一声,不再挣扎,闭目待死。

    振远内力深厚,功力所至,那瓦罐小孔里绿光暴涨,如滢滢流水般散发开来。只听一声惨叫,希言身子猛地绷直,仿佛是感应到了修罗蛊毒,背后那血斑处的夜叉蛊毒猛然发作,那疼痛比胸前中掌处来得更猛,希言承受不住,纵声惨呼。

    振远不知他已被种下夜叉蛊毒,以为他是怕了,当下冷笑一声,道:“蛊母都还没出来,叫早了吧!”

    希言背上犹如被烧红生铁烙了满背,又如被一万根铁钉钉入脊背,痛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哪里还能说话,只能闭眼哀嚎,回声在那逼仄铁牢里震耳欲聋,振远听罢更觉刺激,狞笑道:“来吧,臭道士,让至高无上的蛊母来了结你!”正待催发蛊毒,却见手中瓦罐剧烈抖动起来,仿佛罐内蛊母要破罐而出!

    他以前试着用这修罗蛊尝试炼制地煞魔王无数次,从未见过如此异状。振远心里一惊,运起十层功力竭力压住小罐,这小罐乃是用深海玄武岩研磨成粉,再混合金刚石脉熔铸而成,坚不可摧,饶是这般,也仿佛再也关不住里面的蛊母,绿光如水波横溢,映照得整个铁牢都是瘆人的鬼绿之色。

    希言痛感更甚,那沉闷疼痛如同千钧重锤一刻不停地重击后背,他满头大汗涔涔而下,想要惨叫都没了气力,几乎便要昏死过去,便在此时,只听“砰”地一声炸响,那小罐终于承受不住修罗蛊母的猛烈撞击,炸得四分五裂,电光石火间,只见一道耀目绿光闪电般飞向希言胸口,刹那间便没入体内。希言本就痛得九死一生,蛊母入体,他霎时被痛得失去了知觉,头一歪,便栽了下去。

    振远被那瓦罐炸得翻倒在地,懵了半晌,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高低。小罐碎了,蛊母不知为何竟钻到这死道士身上去了,这下却要他如何给独孤问俗交差?他恨恨骂了一句,一脚踢向希言,却见那那希言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他伸手探了探希言鼻息,只感他气若游丝,想来有命也是不长了。

    “来人!”振远一声暴喝。

    皮靴踏地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几名精舍侍卫跑了进来。几人甫一进门,便发现振远面色不善,一个个赶紧低头垂手,不敢做声。

    “把这个臭道士给我丢进天字号。”只听他恨恨道。

    一听这天字号,几名侍卫竟腿若筛糠般抖了起来,一名领头的侍卫寒声道:“大人,这道士已经快死硬了,能不能就关黄字号普通牢房,天字号......咱们不敢去啊……”

    “是啊是啊!”一旁侍卫赶紧附和道。

    几人面如死灰,不停向振远告饶,却听振远重重的一哼,几人吓得一震,赶紧闭了嘴。

    “我说话已经不作数了?”只听振远声色俱厉地道。

    几名侍卫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吱声。振远回头斜瞪着萎顿在地的希言,眼中满是惊疑和怒气,良久,只见他一拂袖,快步离去了。

    幽暗铁牢里,只剩下几名精舍侍卫和那个倒霉的道士。

    半晌,一名精舍侍卫叹了口气,道:“干吧,谁叫咱们得听他的。”说罢便蹲下身去解开缚在希言身上的大铁链。

    其余几人没有办法,只好帮忙一起解开铁链,抬起希言,便朝那天字号走去。

    天字号在地牢的最深处,里面漆黑一片,从来不见动静,关着的是甚么东西,一众侍卫都不知道。

    一名年轻侍卫寒声道:“天字号里究竟关着甚么怪物?”

    另一名侍卫没好气道:“这地牢里关着这几百号怪物,哪个知道他们的来历?”

    那名侍卫新来不久,吃了个瘪做声不得。

    却听那带头侍卫道:“关于这个天字号,我倒有些耳闻,你听了可别尿裤子。”

    那新侍卫又怕又好奇,略带兴奋道:“大哥快别卖关子了。”

    带头侍卫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并无他人,低声道:“天字号那间牢房里终日没有一丝声响,起初大伙以那里面是空的。后来连着几个月,共有七八名侍卫在巡查天字号附近时平白失踪,大伙心下恐惧不已,但又找不到缘由。直到有一日,那先生和振远大人他们带着好多人一起,进了那天字号......”

    “发现了甚么?”那名年轻侍卫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领头侍卫放低身子,沉声道:“里面空空荡荡,连只老鼠都没。不过......那些失踪侍卫的衣物武器,全部整整齐齐挂在牢房房顶,除此之外,连他们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那年轻侍卫听得呆了,良久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难道有鬼......”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不敢往下说了。

    其余几名侍卫虽然听过这个传闻,但从来没有靠近过那天字号,谁知时运不济,现下就要去那里,想到那可怕传说,众人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正有一双眼睛定定注视着他们。

    绕来绕去走了半晌,终于来到了天字号门前,几人望着那深红斑驳的天字号铁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名侍卫哆哆嗦嗦地拿起钥匙,朝铁门锁孔插去,谁知手抖得老高,根本不听使唤,哪里能插进锁孔?钥匙反而打得那铁门劈啪作响,仿佛在敲门一般。一旁领头侍卫低声骂了一句,一把抢过钥匙,双手紧握,小心翼翼插进锁孔,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锁开了。

    领头侍卫并没急着开门,而是侧耳静静听了半晌,发现里面并无异响,他双手轻轻运力,只听“嘎吱”一声,铁门合叶开关声响起,铁门缓缓开启。暗黑地牢里寂静无声,铁门合叶开启声音本来不大,但几名侍卫听在耳里便如雷鸣一般,几人死死盯住门缝,生怕有甚么东西猛然扑出来。

    门开了一人宽,只见里面漆黑一片,阵阵寒气扑面而来。领头侍卫停了手,他右手向后一挥,几名侍卫会过意,立马抬起希言从门缝里丢了进去,希言刚刚落地,接着便听哐当一声轰响,那领头侍卫已一把将门关上,飞快锁好了牢门。

    终于完成了任务,大伙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了地,不禁松了一口气,众人头上背上冷汗直流,便是往日里杀人放火,也没这般害怕过。

    一名侍卫笑着抹了一把冷汗,道:“说得那么玄乎,哪里有什么鬼怪?”这些人都是振远招募的江湖好手,有些人仗着武功不错,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那领头侍卫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伙还是小心点好。”

    那名侍卫拍了拍铁门,笑道:“老大你就是太过小心,自己吓着自己,你瞧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个女鬼来给我开门啊!”

    一众侍卫听罢不禁笑了起来,沉郁气氛一扫而空,领头侍卫摇了摇头,正待转身离去,却听“啪嗒”一声脆响——那是锁珠弹开的声音。

    几人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领头侍卫看了看自己双手,钥匙正好端端地握在自己手里。他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转过头去,只听“咔、咔”声音响起,铁门正缓缓开启。几名侍卫被吓傻了,想要逃跑,却发现两腿如灌铅一般,哪里动弹得了?

    便在此时,只听领头侍卫一声暴喝:“跑啊!”大伙这才回过神来,惨呼一声连滚带爬向外跑去,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嘿嘿。”刚跑了几步,却听那门里竟发出了一阵阴森笑声,那声音若有似无,似乎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畔,虽是吃吃笑声,听起来却无比凄惨悲凉。那领头侍卫不禁回头一看,铁门已经开了一人宽,只见一道白影正立在铁门内,他朝那白影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声,当场差点被吓晕过去:那白影漆黑长发几乎要垂到脚背,而那惨白脸上,竟没有一样五官!

    阴沉笑声更甚,只听哐铛一声,血红铁门牢牢关上,笑声戛然而止,偌大地牢里,只余铁门关阖声音在长长地老走廊内来回鼓荡,震人心魄。

    。。。

    幽静茶室里,青灯如豆。

    崔胤源与独孤问俗对坐在小几两头。崔胤源缓缓掺上一杯热茶,送到了独孤问俗面前,茶香悠悠,独孤问俗却冷笑一声,并不来接。

    崔胤源干笑两声,将茶杯放在独孤问俗面前小几,缓缓道:“独孤先生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独孤问俗一双鹰目直视着崔胤源,道:“崔大人,我两人之间,还需要装来装去么?”

    崔胤源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先生说的是日前说过的弹劾之事吧?”

    独孤问俗哼了一声,抬头望着房顶,并不答话。

    崔胤源不以为忤,却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推到独孤问俗桌前,道:“先生为右相大人办事,老夫岂能让你为难,你将此信飞鸽传给右相大人,他自有定夺。”

    独孤问俗点了点头,道:“小王爷那边安排妥当了么,何日南下?”

    崔胤源嘿嘿笑道:“那小王爷看似智勇坚毅,实则幼稚不堪,你放心,南下之事已经说定。”他甚为得意地捋须一顿,又道:“另外,那十万金银老夫留下一份,其他的已经安排人给右相大人送去了。”

    独孤问俗点了点头,他不愿多言,起身便躬身告退,走到门边,他忽然停下脚步,道:“崔大人,精舍那边没有异状吧?”

    崔胤源白眉微皱,两只浑浊黄眼一转,道:“先生放心,我让振远日夜照料着,一切安好。”

    独孤问俗点了点头,道:“好,在下且去看看。”

    昏暗灯影下,崔胤源眉头紧皱,脸色沉了下来,一双阴鸷小眼死死盯住那灯芯,似乎在想甚么难解之事。忽然,他霍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紧跟独孤问俗一起向那精舍行去。

    。。。

    振远料理掉希言,便去找崔胤源禀报,甫才走到崔胤源房门边,却听里面有人说话。他侧耳一听,那人不是旁人,竟是独孤问俗!若是往日,他便敲门进去了,但今日刚刚才杀掉了他徒弟,便要和他面不改色地打照面,料来还是为难。想到这里,他放轻脚步,转身便离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若真被独孤问俗知道自己杀了他徒弟,那自己必定会死得惨不堪言,当今之计,唯有装傻充愣,权当不知,若是事情败露,就推到那几个侍卫身上吧!想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略安,正要回房休息,却见旁边翠柏处跳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了自己!

    振远心下大骇,没想到独孤问俗这么快便知晓了!他连声道:“不是我干的!”

    却见那人一愣,轻声问道:“振远大人?”

    振远定睛一看,原来是看守地牢的侍卫头子,这厮轻功了得,加之振远又心事重重想着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是他,振远骂道:“急急慌慌的干甚么!想吓死我么?”

    那侍卫头子陪笑道:“岂敢岂敢,振远大人神功盖世,岂会被小人吓着,顶多是不留神!”

    振远厌恶地瞅着他道:“有事说事!”

    那侍卫头子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惨声道:“启禀大人,那个金头发的小子,不、不见了......”

    振远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不见了?!”

    侍卫头子垂下头来不敢看他,低声道:“我按大人吩咐将他关进了地字号牢房,这小子成日里不是打坐就是睡觉,一声不吭的,没见到有何异常,下午送饭时他还在,晚间巡查时,他、他牢房就空了......”

    振远暴怒不已,一脚踹向那侍卫头子,那侍卫头子不敢避挡,生生挨了一脚,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吭声。只听振远低声怒喝道:“你们是群猪么?那人被打得半死还关在铁笼里,这样都能让他跑了!?”

    那侍卫头子低声禀道:“精舍书房的暗门不曾打开,那人必定还在地牢里,我已经安排人手挨个去查了,务必抓他回来......”

    振远喝道:“立马加派人手守住精舍!其他侍卫都给我进去搜!滚吧!”

    侍卫头子领命退下,只留振远一人在原地。他牙关紧咬,鼻上怒痕骤起,暗想道:“今夜先是修罗蛊母被那臭道士吃了,现在又跑了金毛怪,却要怎样给崔大人交差!等等,不对!还有一个小子......”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立马运起轻功望精舍里赶去,生怕连那剩下那个也出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