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众生皆苦
日昼渐长,每日清晨五六点钟,华芯童都会隐至洞霄宫,陪那些道童听上一段早课,心里将老道长语句中的差错圈圈点点。
他最近有些喜欢这个妙燧,那日夕照山问卦后,道童借着扫码转账的由头,加了华芯童的微信好友。
道童说:“寿福无量天尊,新客户要开发,老主顾更要维护,如何生财,也是一门道法。”
尽可能不动“因果”,是华芯童与人打交道的唯一原则,所以参禅悟道一类法门,华芯童是绝不会与人交流的。
所以这段时间,他与道童聊的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
比如哪位明星又塌房啦、什么食品又出事啦、哪家小孩又被拐了等等。
当然,除了陪道童打发时间,华芯童只要一闲下来,便会“画隐”至宋仁宗的御书房里,对着那本《崇文总目》叨咕一句:“舒姐姐你在不在?”
华芯童喜欢在现世待着,因为他发现现世里杰出的画作越来越少了,能够作为“锚点”的画零零散散。锚点少了,他所能见到世事便少了,很多事物若不亲见,便看不真切。
至于古代,随便一个大家之手,便能出上成白上千的画,张张皆为“锚点”,他随时可以过去体验生活。
当然,未来他也去过,但“未来”是华芯童心中最大的恐惧。
人类纪年的公元2362年11月9日,是华芯童所能“画隐”的最后一天,那一天后,全世界的画,消失了......
舒璃喜欢在唐宋逗留,尽管她的主灵格,也定位在现世。
所谓“灵格”,是灵物之源,就像是人类的大脑。人虽然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但头脑中的思维可以纵贯古今,去思考世界每一个地方。
灵也一样,只是灵可以真实的迁移过去。
人类思考会累,即所谓的“费脑子”。
灵动念而隐也会累,便是耗费了灵气。
虽然那一丝灵气对舒璃和华芯童而言不值一提,可长期居于主灵格之外的锚点,主灵格会变得虚弱,甚至现世经历的事会在灵格记忆中消散。
像是人类的失忆。
舒璃依然喜欢游历在过去,哪怕这会让她忘记一些事,一些人,还有一些书。
“书海浩瀚,古往今来,不知记下了多少悲欢、多少梦与幻想。忘却一些又何妨?”
舒璃正在仁宗的御书房里闲逛,遥想现世中,主灵格尚在一本落灰的《九州志》里休憩,再细想时,竟似忘了现世里今夕何年。
“舒姐姐你在不在?”
隐于书卷之中的舒璃,突然间听到这一声谄媚的呼唤,一时哭笑不得。
她灵识探过书房四周,确认没有人后飘然现身,而眼前的呆小子,正撅着屁股对着《崇文总目》嘀嘀咕咕,几句话竟换了好几种语言。
“Missshu,whereareyou?”
“舒大姐,搁哪尼呀?”
“姐呀,你在啷个哈?”
“阿姐,喺边度?”
......
舒璃直想一脚踹上去,想想自己千年来饱饮书中芳华,为他破功实在不值得,便干咳一声轻问道:“你在找我吗?”
华芯童转身,一瞬间戏精附体,脸上涕泪纵横,大呼小叫着:“姐,我可找到你了!”
舒璃举手挡住快扑过来的华芯童,冷漠道:“谁是你姐,乱讲。话说,你找我便找我,因何换那么多方言?”
华芯童挠头讪笑:“嗐,人道是书海无涯,姐姐你学识庞博,我这不怕您收不到信号么,就多换几个波段嘛。”
舒璃她真是忍不住了,张口便骂:“滚,你当我是收音机吗?”
二人一番打趣,华芯童自是张口闭口表达着亲人般的思念,不过最后还是聊到了那苦瓜和尚。
华芯童询问自己与那恶僧到底有哪般尘缘,他不相信自己与凡人还有牵绊,更不知道舒璃留他与和尚对话是何用意。
舒璃的回答到也简单:“天机不可泄露。”
同时搅动“时空”,因果不许、炁恒也不许,那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华芯童若干预太多苦瓜和尚的事,便是同时搅动了时空。但面对舒璃道貌岸然的守口如瓶,华芯童着实没其他办法,只好铤而走险,又去见了苦瓜。
这一次,他是坐着马车去到了契丹萧太后的中军大帐。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契丹一族有什么名画被他标记过“锚点”,除了躺在仁宗御书房里这幅《千角鹿图》。
书倒是多的很,书中记载的画也有很多,可舒璃死活不肯告诉他名字,更不可能带着他“书隐”。
华芯童觉得,古代的马车实在太过颠簸,一走月余,都是家常便饭。可怜往来于宋辽间的车马,都是交易粮食、皮革、香料之物的商车,竟连一张能小憩一下的普通画作都没。
到了辽都上京,华芯童第一件事便是问了幅画的名字,隐入画中休息。好巧不巧,那画名为《竹雀双兔图》,正是宋仁宗送给萧太后的回礼。
就这样,华芯童还在画里逗弄兔子的时候,画已送至中军帐。画外,钢兵铁骑,气吞万里。
隔着两只蠢萌的兔子,华芯童第一次看见画外的萧太后,只见她一身铁甲军衣,披着狐皮大氅,英姿飒飒,饶是两鬓斑白,依旧姿容美艳,气度雍容。
在她身侧垂首而立的,便是那发起愁来脸比苦瓜还难看的苦瓜和尚。
此时的苦瓜和尚正在发愁,萧太后是一介凡人不假,不懂道法,却顾盼生威,尊一世帝王霸气。苦瓜窃画未成,回辽都复命,哪有他的好果子吃?
“我契丹一脉,命在大辽,气在鹿图,这可是你说的?我对你委以重任,你便是这样交差的吗?”萧太后怒斥着苦瓜。
和尚低头,唯唯诺诺:“太后,不是贫僧妄语,实乃事出有因,我所见那高手,天下少有,若此人是仁宗臂膀,我契丹,气数已......唉!”
“胡说!”萧太后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苦瓜和尚却并未被这声龙威吓到,只是双手合十,闭目养神。
华芯童自画中看去,此时的苦瓜竟有种说不出的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半晌,苦瓜悠悠唱出一声佛号:“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
“怪啊?”华芯童感受着帐外军威浩荡,心下腹诽道:“大辽屡犯大宋北疆,可谓蛮夷之辈,这两个人类今天是唱的哪一出,怎么好像他们还是受害者一样?况且宋辽此时间应是和平年代,怎么前脚还在进贡示好,后脚便欲兴干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