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燧，该休息了，少看闲书。”

    现世，杭州，洞霄宫。

    道人“空明”今天最后一次检查弟子们的居所，道班孩童最是需要清修，那些浊了现实的电子产品，原则上一律不许带入道观。

    除了晨起练功，早晚各一次修课，其他时间道童们大都自由活动，时有法事应酬，空明会带些年纪大些的弟子一道下山。

    妙燧这8岁大的孩子当然是闲不住的，师父在时还好，多是在院里玩耍看书；若师父出门，他断然要带着算命的行头溜出道观，乘着公交车寻个好地方赚钱。

    他才不管什么人间烟火乱了清修，他只知道苹果派好吃。

    师父来时，妙燧正捧着一本《古今志怪》看到津津有味，被师父这么一喝，连忙小心翼翼收起来书。

    “什么书啊？”空明一边示意其他弟子就寝，一边询问妙燧道。

    “故事书......”妙燧怯生生又将书拿起来递给师父，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老道士，妙燧又敬又怕。但好奇心总是驱使着他一次次将师父惹恼。

    “师父，这世上真有大神通吗？”妙燧把书翻到书签处，指着上面的图文译解，“您看，这上面说宋朝时有个怪僧，能凭空御火，甚至能将池水煮沸，我们道法精进之后，也能这样吗？”

    “都叫你少看闲书了！”空明扫过书上只言片语，便知道这是无名作者写的坊间故事，九假一真。至于上面那些法术、鬼怪，便是连一成真的都没有。

    “大神通之人当然有，御火的我却没见过。”空明难得认真地回答妙燧的问题，他觉得是时候让这顽童收心悟道了。“相传，我辈道传师祖，有位张姓高人，民国时军阀乱战，他自于枪林弹雨中解救了一村百姓，走时未见片弹及身......”

    空明的话瞬间让弟子们来了精神，一个个从床铺上爬起来，支着脑袋，一脸憧憬。空明在道观里授了这许多年早课，从未见他们如此认真。

    空明索性搬过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年头再远一些的，说清朝康熙年间吧，当时有位书吏，重阳节登山时遇到两位白发长者在山巅露台下棋，因那露台本是为皇家祈福所建，布衣不得擅入，他便前去问讯。只是离露台还有几丈远，那两位老者便凭空消失了。他近前瞧看时，围棋竟然还在棋盘之上。后来这书吏将此事记录在案，只是朝中大人不允收入书库，这书便流落于民间了。”

    “哇，那不是白日飞升？像小说里一样！”几个弟子兴奋的叫起来。

    “可是师父，你说的和我问的，都是书中所述，你又怎么确定这御火的人不存在呢？”妙燧本来好奇心就强，听师父讲起故事，那自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只说我没见过，我可没说他不存在。”空明瞪了妙燧一眼，继续对众弟子讲道：“为师所说的自然不同于你看到那些民间故事，不管是那张姓师祖，还是两位下棋老人，在我道门中均有记载，只是书本年久，不知道现在流落何处，只能在门人中口口相传，说与你们听了。”

    “可这些得道高人，太遥远了，师父，有没有离我们近一些的？”有弟子问道。

    “当然有，为师年幼时曾见过真人李诚玉，后机缘巧合，与张至顺道长也有一面之缘，这两位修道有成，练就百病不侵之体。更能通算前后五百年天下事，百岁之年仍耳聪目明，曾在几位观主前展露过以气运针、踏水渡河的神技，可谓当世显道之首。”

    “那，他们能御火吗？”妙燧忍不住又插话道。

    “不知道。”空明沉声道：“有些神通，不能示于凡人，这也是天道。但有隐居山林湖海的高人，天人合一，以五脏之炁御五行之力，御火应该不成问题，即所谓隐道，见不到，见不到......”

    空明眉头一皱，想自己讲了许久，也该考考弟子们功课了，便转而发问道：“弟子们，你们还记得五行所对应五脏都是什么？”

    “我知道！”埋头听的入迷的女弟子突然坐了起来，朗朗背诵：“金对肺、木对肝、水对肾、火对心、土对脾。”

    这小道童道号“妙潆”，最是聪慧，常被师兄弟夸赞，也是空明的得意门生。

    空明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妙燧：“妙燧，修道有修道的顺序，你们入门时先学吐纳之法，是利肺御金，譬如蜇龙功，等你们一呼一吸尽能纳天地之气时，御剑不过水到渠成罢了。同样的道理，修至肝脾、可借木水之力；修至心，可凭空御火，再至脾土，可以沙石御敌；行一周天而归本源，待脾炁通肺，自有点石成金之大能。你，还有你们，明白了么？”

    众弟子点头称是，无不被师父这番宣讲所折服，空明却高兴不起来。

    他五岁入道门，如今已然年过半百，道法他都懂，可莫说借力五行，便是普通的易算天机，他也时常错算漏算，有时做法事还要靠门下弟子撑场面。

    妙燧此时正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他一旦在思考，别人，尤其是他这位师父就大概率会遭殃。这一位小祖宗鬼点子太多，飘忽不定，连观主都降不住他。

    空明哪敢怠慢，忙唤其名：“妙燧，你还有什么疑问？”

    妙燧眨眨眼，笑的直叫个天真烂漫：“没了，谢谢师父，您早休息吧。”

    空明直接立起眼睛：“我劝你还是安心做功课，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欲修心火、先盈肾水，火无水则狂。自古以来，有形的水土难修，无形的风火易炼。那些在火中自焚的修士，你以为他们真的想自焚吗？那是走火入魔！”

    妙燧听着师父的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空明以为他是听懂了。殊不知妙燧爱火之心，与生俱来，那份卜算天机的本事，同为命格所定。

    今日，这《古今志怪》里苦瓜和尚的故事，在道童心中种下细小萌芽，何日绽放，皆由因果，或许，道童妙燧，本身就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