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灵,万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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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僧

    片刻“小憩”,和尚却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不周山下,雷鸣滚滚,云中恶龙横飞,地上走兽成兵。巨大黑石堆砌起数丈城墙,依关隘而建,城上暗红色的大字,似以血所书。

    黑石城,迦罗关。

    战火,在城下连成一片,滔天巨焰中,兵马尸身堆积如山,而厮杀声还在继续。

    苦瓜和尚冷眼看着攻城的将士奋不顾身冲进火海,转眼化作了“火焰”的尸柴,钢铁铸造的城门被烧的火红滚烫,却依然阻止不了死士们竞相赴死。

    “开始吧,国师。”

    身侧,帝王之音宛若龙吟。和尚转头看向龙撵,见龙撵足足十丈见方,金砖所铸,巨大的黑色圆木纵横交叠在底部。在它下面,数百名肌肤黝黑的精壮士兵奋力托举,头前套撵的,两条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怪兽。

    事实上,和尚眼里只能看到龙撵的一角。听到王命,他屏息提气,身体陡然升向天空,余光看向车撵上的九五至尊,只见其身高丈余,端坐在金撵之上。再细看时,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帝王的样貌。

    和尚,便是国师。

    远端千军万马,在国师看来不过一群蝼蚁,他凝视迦罗关城前烈焰,眼中精光爆射,只一挥手,火焰凝成万千火鸟,在城下肆虐冲撞起来。

    国师再次挥手,火鸟极速汇聚成一条巨大的红色巨蟒,蟒身泛着蓝色的光晕,每一道蓝斑之下,都有一副漆黑的骷髅人像发出痛苦的哀鸣。

    ”去!“

    国师大喝一声,火蟒窜天而已,直冲城墙之上,城上守军瞬间化作枯骨,弓弩尽燃,抵御飞龙的抛石车也被火蟒吞噬,须臾间变为灰烬。

    ”杀!“

    国师漠然下令。

    天上的黑云齐齐压向黑石城,恶龙自云中涌现,露出可怖的獠牙。地上,军卒驱使着无数攻城车撞向城门,声震四野......

    仁宗雅舍。

    华芯童看着地上睡死的和尚,正琢磨着舒璃的话——“你们似有尘缘未了。”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起这和尚到底在哪见过,可却见和尚表情逐渐狰狞,遂飞起一脚直接将其踹醒。

    和尚身子一抖,猛地鱼跃而起,擎起钵盂,将口朝向华芯童,神情极度警戒。

    “你是何人,竟敢偷袭我!”和尚大叫道。

    “我?路人而已,恰巧经过,见你入室行窃,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华芯童耸了耸肩膀。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算什么行窃?”和尚怒道,这若换了别人,和尚早就动手了,只是和尚颇有道行,他感受到华芯童身上有种变幻莫测的“气”,与刚才在房梁之上察觉到的那种力量如出一辙。

    “所以......”华芯童皱了皱鼻子,轻嗅窗外飘来的腐鱼腥臭,随即指向那犹在沸腾的池水,“这满溏生灵,皆是因你而死?“

    “是又如何?不过臭鱼烂虾而已,能助我取回契丹至宝《千角鹿图》,它们也算死得其所了。”和尚傲然道。

    “你是来偷《千角鹿图》的?”华芯童面露不悦。

    舒璃所谓“尘缘未了”,或是因这《千角鹿图》而起也说不定。

    但身为画中之灵,华芯童深知万物有灵,池中鱼虾,不知修了多久才得此暮园福地,可谓生而无忧。进可饱食日月星光,退可沐尽帝王恩泽,却被这和尚了结了机缘。

    想想就气。

    华芯童扬起手,虚空轻握,藏于书柜中的《千角鹿图》便现于他手中。再看那和尚,只见他目露焦急之色,嘴角向下一咧,一脸愁闷,活像一个苦瓜。

    “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你与那一池生灵,并无二致。”华芯童目无表情,“你一个和尚,妄动杀念,自有因果报应。但我既在此,也不能袖手旁观,今日当小惩大诫,这画我且带走了。”

    说罢,华芯童催动“画隐”,携《千角鹿图》与那本《崇文总目》抽身而去。

    华芯童知道,这一遭际遇,算是搅动了因果。圣觉之灵,虽能超脱世外、纵横时空,但诸天有法,时间上的“因果”是铁律,空间上的“炁恒”亦是铁律。

    铁律不是动不得,但动了,管你是人是灵,必亲身偿之。

    譬如画灵西湖赠笔,那得笔的女孩接的自非凡笔,画灵将天地间一丝灵气投于女孩,此为因;若干年后,女孩将以笔为器,画不世之作,受万众敬仰,那画便将这丝灵气又分成若干,投于赏画之人,此为果。

    这便是因果律。

    而那丝画之灵气,则于众人逝去后重归天地,不论它分成多少,总会不多不少归还到这宇宙乾坤里,这便是炁恒律。

    只是这周而复始的百余年里,华芯童的画之灵气便总是少了那么一丝一毫。当然,对他来说这无伤大雅,所以赠笔的事,他自觉醒灵智以来,没少干过。

    诸如顾恺之、吴道子、米开朗基罗、达芬奇......莫不在现实中或睡梦之中,接到过那若有若无的画笔。

    画虽如此,但同时扰乱时间与空间,就不太好了。

    华芯童试过,很惨。

    所以这书和这画,他当然不能带回“现世”,只是乖巧的送到宋仁宗御书房里,之后这画是藏是展,是失窃还是被毁,便都与华芯童无关了。

    暮园雅舍这边,苦瓜和尚见少年竟凭空消失在眼前,自以为遇到了隐士高人,便暂时摁下了偷画的念头,收起钵盂,翻墙而去。

    这苦瓜和尚本是契丹后裔,也算是苦命之人,儿时父母双亡,便一路行乞至大宋国都汴梁城,被一僧人收留,于是落发出家,得法号苦竺。

    都说佛法广大,不度无缘之人。苦瓜和尚天生赤眉红瞳,走在街上被视为妖人怪胎,化缘时常常被百姓追打。老和尚心善,留其侍管灶房,许他不见香客,他就这样围着庙里灶台,一待便是九年。

    十六岁那年,宋辽边境大乱,萧太后举兵南征,汴梁告示翻飞、军马攒动,和尚却害了大病,一头扎在灶台下,险些被炊火呛死。

    醒来后,苦竺性情大变,纵火烧了庙,杀了寺内所有和尚。面对火光中满院尸骸,他厉声狂笑,扬长而去。

    恶僧机警异常,在开封府严密追查之下,他四处流窜,杀人放火,劫掠过后势必张狂留字——苦竺在,天下皆为苦主;苦瓜生,世人尽得解脱。

    一时间,恶僧苦瓜,名动帝都,风声也传到了边疆辽军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