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四方大楼坐落在特城区最中心的位置，占地及广，四四方方，平平整整，虽然楼层只有五层，但每一层都落差极高，在一片低矮的屋棚集市中更显庄严雄伟。

    一层的开放式大厅四面都皆留有宽敞进出入口，各式各样的‘生物’来来往往，人潮不断，相比于之前的自由集市，这里甚少有敢大声喧哗者。

    超凡政务中心大楼，亦是贝诺利亚省执法司总部所在地。

    其一二层是行政服务中心，三到五层则是专属执法司的办公楼层。

    自由联邦的国家政体类似民主共和制，又因为超凡力量的存在，诞生了‘执法部’这一非常特殊的部门。

    三大机关中，执法部作为联邦掌控最高武装力量的军事机关，与联邦最高议会（最高立法机关）、联邦最高评议法院（最高司法机关）略有不同。

    后两者是联邦‘对内’负责部门，而执法部不仅对政府及联邦总统负责，还要受超凡圣地‘永恒星塔’监管，地位特殊，职权极大。

    联邦执法部在每个行省设立的下级执法司，其性质几乎等同于军警联合体，既要负责军事范围的防务决策、作战指挥，同时也负责超凡力量的监督管控，普通居民治安管理、处置犯罪等职责。

    其中不涉及超凡力量的普通案件由常规治安警备厅警卫队负责，这些机构的办公点通常都会设立在城市的普通居民街区。

    而与超凡生物相关的事件则由执法司和警察总署直接负责处理，觉醒者的相关手续也自然要到这里来办理。

    跟着伊丽丝走向大楼，林恩目光忽地落到门前的石像上。

    一如现实中某些建筑门口有镇守石狮一样，在行政中心入口旁同样立着一尊石质雕像。

    不过石座上的动物却不是威武雄健的狮子，而是头上长角，背后生着一对蝙蝠翅膀一样的怪异生物。

    来往的行人似乎都自觉避绕这座石像，伊丽丝却毫不避讳，径直从旁边路过。

    林恩经过石像时不免好奇多看了两眼。

    正当他打量着石像的时候，却不曾想石像忽地站了起来，灰白的眼珠亮起猩红的光芒，嘴巴裂开，露出一口尖细的牙齿。

    扮相可怖的面孔欺身贴到林恩脸上，恶狠狠道。

    “嘿！小鬼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要是敢吐半点唾沫星子到巴斯的身上，我一定把你耳朵切下来烤酒吃！”

    林恩眉毛一扬，却并没有太过害怕，反倒转身问伊丽丝。

    “这是.....石像鬼？”

    “石像鬼？！！

    收起你那无礼的称谓，人类！

    我可是巴斯！伟大永夜女皇的忠实拥护者！来自极北之地的夜之魔像！”

    然而还不等石像鬼巴斯想继续装神弄鬼，以便欣赏林恩惊吓震撼的样子，就听伊丽丝便无情戳穿了它凶恶的面孔。

    “走吧林恩，别捉弄可怜的小巴斯了。

    这家伙两年前迷了路，差点饿死在贝诺利亚，还好被赫伯特叔叔收留。

    可怜的家伙，都快两年了，连个朋友都还没有交到。”

    石像鬼睁大了眼，争辩道：“谁，谁迷路了？！！夜之魔像的迁徙，能叫迷路么？”

    接着便是一连串难懂的话，什么“命运的指引”，什么“女皇的旨意”，不时引得路过的人憋笑疾走。

    至于后面什么，被伊丽丝快步拉走的林恩没太听清。

    他看着傍边揶揄的伊丽丝，疑惑道：“他刚才为什么要威胁我？”

    伊丽丝悄悄把纪知远拉到一旁：“巴斯也是这里的守卫者，不过上个月他和塔利斯塔打赌，偷偷跑到行政区外面哄骗小孩，结果不仅被吐了一身的口水，回来还被赫伯特叔叔抓住，罚他在这看两个月大门。”

    尖嘴细牙的石像鬼却不知怎得听到了伊丽丝的窃窃私语，跳起脚来尖叫道：“噢！不！伊丽丝，你不能这样！那头该死的臭牛，说好的保密的！该死的家伙，我要找他决斗！”

    石像鬼唰地腾空而起，向着远处急飞而去。

    林恩饶有意思地望着那快如极电的身影。

    有意思的闹剧.......

    讲道理，看那样子石像鬼不应该是属于黑暗阵营的邪恶生物么？

    怎么还能收容在这里，难道不会引发冲突？

    不止如此，来往人群中有不少面色狰狞亦或是外表恐怖的凶厉生物，也同样正常进出。

    似乎，这个世界的魔幻生物好像也不能按照外貌来评判好坏正邪。

    没了热闹可看，伊丽丝继续带着他走进入了大楼。

    进入大门后的感受空间可比从外面看上去的大多了！

    天花板高度足有三四层楼高的，透亮整齐的大理石地板铺满场地，堪比大型机场航站楼的广阔空间中囊括将近二十个大型接待办公入口，七八个中心咨询台。

    内外空间感的差异之巨大，简直就像是哈利波特电影中施展的无痕伸展咒一样！

    他不免又想起同样引起这种错觉的图书馆。

    难道是这里独有的空间压缩技术？

    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想。

    一楼大厅主要处理各种超凡生物之间的纠纷、申诉、调解、注册、手续办理等行政工作。

    然而即使有很多的接待窗口，但每个办公入口前仍就排着很长的队伍——作为自由联邦乃至整个世界的重要贸易转运枢纽，威尔贸易港每天发生的零星琐事实在太多了，更何况是以麻烦著称的超凡生物。

    不过伊丽丝并没有按部就班带着林恩排队，而是穿过一条‘非工作人员禁止通行’的黄线，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从第二层开始，大楼内部的空间又缩小到正常的大小，空间感上的强烈落差让他产生了些许的不适。

    来往的行人都穿着统一灰白色的警备制服，大多都面色凝重，脚步匆匆，当然也有不少注意到林恩这个陌生面孔的。

    不过在见到带路的伊丽丝后，又回过头不再理会。

    几百年前，艾森的几个超级大国在六大圣地的引导之下组建了星寰议会，并缔结了一系列关于超凡生物的规范公约——《艾森泛大陆神圣同盟公约》。

    依照神圣历933年修订的《公约补充条例》，神圣公约要求同盟国内每一位拥有灵智的超凡生物在觉醒超凡之力后的半年内，必须于‘灵网’中登记注册。

    对于任何拒绝登记身份信息的超凡生物，神圣同盟都会将视其为潜在威胁，如果有任何损害国家利益行为，神圣公约的成员国有权对其采取无限度防卫措施。

    在听伊丽丝想他科普了这一段知识后，林恩不禁讶然，这个名为艾森的世界，对超凡生物的监管体系之成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计。

    “对了，伊丽丝，你上次提到的‘灵网’是什么？”

    他问出了之前没来及提问的疑惑。

    虚拟电子网络么？

    感觉又不太象，毕竟依照目前搜集来的信息看，艾森尚处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起步阶段，距离‘信息时代’尚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伊丽丝一边领着他走上通往高层的旋转楼梯，一边解释道。

    “噢，你说‘灵网’啊，那可是黄金纪元以来最伟大的发明.....”

    在伊丽丝的介绍下，林恩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灵网’的全称叫‘次位面灵性链路网域’，于两百多年前由几大超凡圣地共同研发架设，神圣公约的补充条例也几乎是在‘灵网’上线后就立马颁布。

    据说这是布设在灵界中的巨大网络阵法，以设立在世界各处的城市节点作为‘信号基站’，在灵网的覆盖下，每一位拥有超凡灵性的觉醒者都能随时连入‘灵网’查阅获取信息。

    这番介绍让林恩再次陷入了沉思。

    根据他近期翻阅图书馆书籍和相关报纸上的报道，目前联邦的主要生产能源还是以煤炭为主，石油、原力晶矿则是作为两大新兴能源互相争夺第二能源的宝座。

    机械电力学方面，蒸汽机仍旧占领着工业领域的主导地位，但内燃机和初代简易式发动机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并隐隐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电磁学基础理论早已提出，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基于电力能源的研究成果却并未得到大力推行。

    ‘科学’的发展与地球历史没有什么差别，物理学规律似乎也与地球相差无几。

    但与现实地球环境不同，这里还存在着‘不合常理’的超凡法则。

    目前活跃在资本眼光和世界聚焦技术前沿的，不只是机械电力学。

    炼金魔药学、超凡仪式学同样拥有自己成熟的体系！

    如今这三大顶级研究领域正成三足鼎立之势，并驾齐驱，成为如今最高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但‘灵网’的理念明显过于超前，要知道地球互联网概念的出现还是在二次工业革命完成之后才有的。

    更别说‘灵网’出现的时间还在几百年前，几乎与工业革命开始的时间相差无几。

    林恩转念一想，旋即又释然了。

    那位名为阿尔法的存在既然能穿越时空，把人从地球带到这来。

    那顺便借鉴下地球的科技发展，似乎也说得过去呢？

    在他脑子不停猜想的时候，伊丽丝已经将他带到了大楼的最顶层。

    白色走廊直通最里面一间面积及广的办公室，一位抱着文件的女秘书正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啊，是伊丽丝啊，这么早就到了呀，司长大人就在里面，我还有事就不带你们进去了哦。”

    “好的，萨莉亚小姐。”

    伊丽丝敲了敲办公室半敞的大门：“赫伯特叔叔，我带林恩来登记了。”

    赫伯特·加尔——贝诺利亚执法司司长，同时也是伊丽丝已故父亲的至交好友。

    关于林恩的身份手续，老伊万已经提前和执法司打过招呼，不用再去排队走繁琐的流程。

    有熟人好办事，走到哪里都是至理名言。

    平整光洁的棕木地板擦得光滑透亮，精致的彩色花窗半开着，明亮的阳光透进来，白色墙面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敞亮。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几排竖立的摆满书籍的木质书柜，一个靠墙的摆满各种绿植的陈列架，然后就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木桌。

    长方形青色木桌后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梳着背头，脸型方正，胡须浓黑，带着圆框金丝眼镜，正低头认真地翻看一本厚厚的书籍。

    赫伯特抬起头，见到来人，露出一个微笑：“来了啊，伊丽丝。”

    “嘻嘻，上午好啊赫伯特叔叔，我带林恩过来啦，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找休敏尔。”

    伊丽丝打了个招呼，便将林恩留在房间内，离开时小声道：“别紧张，我先去外面等你。”

    林恩点点头，走了进去。

    房间门关上，赫伯特示意纪知远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林恩坐到皮质沙发椅上，目光小心打量了下这位执法部在贝诺利亚的最高首长。

    他身上的衣服如那些执法者的制服相似，只是衣服底色更为深蓝，肩章也变成蓝底金边的银色星形图案。

    除此之外，这人身上再没有其他多余的饰品，干净整洁，一丝不苟，举止之间充满得体与干练。

    “你好，林恩·克里奥。

    我是超凡行政区的负责人，贝诺利亚执法司赫伯特·加尔。”

    声音成熟且充满磁性。

    “您好，赫伯特先生，很高兴认识。”

    林恩起身握手，自然流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

    办公桌很整洁，只有简单的几本书籍和一副茶具。

    赫伯特给林恩递上一杯半温的热茶，没有多余的闲谈，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的登记注册本该是安排齐米亚女士负责的，不过最近她的小队遇上了一些麻烦，相关事宜就由我代理了。”

    林恩点点头，同时心中也忍不住想，居然能让这种人物亲自来给他办理手续，老伊万一家的面子可还真大。

    橘红的茶水没有一点苦味，反而是如蜜茶一样的清甜，林恩小啜一口，清凉的味道驱散了心中的些许紧张。

    “谢谢。”

    赫伯特目光平和点点头，直奔主题。

    “为了节省伊丽丝小姐的时间，我们这就直接开始吧。”

    赫伯特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颗如白玉般润亮的玉球，接着如宣读公文一样的一字一顿说明接下来的流程。

    “依照《泛大陆神圣同盟公约》补充条例第122条、自由联邦《超凡管理法案》第14条，为维护艾森世界稳定，抵御深渊入侵渗透，保持各国和平发展，任何一位觉醒的超凡生灵都必须注册入档，同时每位神圣同盟公约成员国都有义务引导和帮助新生超凡生灵完成身份注册工作。

    在此，我将代表自由联邦超凡管理执法部，协助你完成身份注册等相关事宜，对于期间提问环节，请如实回答。

    同时，自由联邦欢迎每一位觉醒者的加入，任何人也都拥有自主选择归属的权利，如果林恩先生愿意加入自由联邦国籍，我会在灵网注册完成后帮你补办户籍手续。”

    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庄严和肃穆，林恩也正襟危坐起来。

    宣读完毕，赫伯特将手掌轻放在白色玉球上，柔和的法则原力从他手中涌现，并不断灌注到玉球中。

    片刻后，白色的球体变成了完全透明的水晶球。

    “这是灵知之球，它在一定程度上能辨识所述内容的真实性，首先需要你回答一些基本问题。

    当然，回答的具体内容不会被记录，涉及隐私的提问也将会被保密，这点请你放心。”

    测谎仪么？林恩侧头看了看那个排球大小的水晶。

    还好事先为应对这种情况作了些准备。

    “我听伊丽丝说你的大陆通用语还不熟练，中途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见林恩没有任何疑问，赫伯特便将一副纸笔推到纪知远面前，开始提问。

    “请问你姓名的全名是什么？”

    “林恩·克里奥。”

    通透明亮的水晶球中升起了一缕淡红色的烟雾，随即又落下。

    赫伯特眼神一动，继续问道：“是否还有其它的名字？”

    林恩同样察觉到了水晶球的变化。

    那升腾的红色烟雾，就代表回答的答案是有问题的？

    林恩心中一凝，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有的，纪知远。”

    这一次水晶球很平静，赫伯特抬手示意。

    “请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名字。”

    林恩用鹅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刚学来的索伦大陆通用语字符，另一个则是方方正正的中文汉字。

    完成后，水晶球没有任何的变化。

    “物种。”

    “嗯......？”

    “人类、半兽人、精灵、或者矮人？”

    “......人类。”

    “父母都是人类么？”

    “是的。”

    “生物学上的性别？”

    “男性。”

    “年龄？”

    “十七”

    “信仰？”

    “嗯......我是无神论者。”

    “出生地？”

    “呃......中国。”

    赫伯特停住了，看了看透亮平静的水晶球，表情明显有些疑惑.

    他低垂着眼，搜刮脑海里的所有记忆，却依然没有关于这个名称国度的任何信息。

    一副巨大的地图在桌上展开，赫伯特说道：“请指出你所在国家的大致位置。”

    林恩仔细观察了眼这幅巨大又详细的世界地图，赤道、经纬线、国家边界等清晰可见，北半球三角形的普林大陆和南半球上宽下窄四边形的索伦大陆相对而立，他更是一眼就在在索伦大陆的中心部找到了自由联邦的版图，又在联邦北部靠近赤道的大陆边缘看到了贝诺利亚。

    这的的确确不再是自己的那个地球了。

    林恩一边感叹，一边思索着怎么回答。

    他想了想，回复道：“我不太清楚它在这副地图的哪个位置，我想它应该不在索伦大陆，那恐怕是个很遥远的地方。”

    ‘遥远到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水晶球内依然毫无反应，赫伯特收起地图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

    “你来自由联邦的目的是什么？”

    “受人邀请而来，以及寻找一些朋友的下落。”

    “你留在伊丽丝家中的目的是什么？”

    林恩顿了顿：“偶然的机会，希望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你喜欢伊丽丝么？”

    “......？”

    话题跳转太快，林恩愣了半晌。

    面对疑惑的目光，赫伯特微笑着，却没有做任何的说明，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只是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一直把她当.....嗯，妹妹来待。”

    赫伯特余光瞥了眼毫无变化的水晶球，继续道：“请问你的性取向是什么？”

    “呃，应该是喜欢......女性。”

    “人类吗？”

    “......是的。”

    “请问，你还是处男么？”

    “......”

    “......是的。”

    回答完，林恩脸色微红地低头喝了一口茶，缓和了下心中的尴尬。

    这是故意让我为难？

    还是说为了一步步瓦解心理防线，最终暴露出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平息了下情绪，放下茶杯。

    “请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这一次，气氛又一次陷入了静默。

    林恩忽然双眼微动，十指交叉。

    倒不是为如何回答而犹豫，而是这个问题突然让他好奇起水晶球分辨谎言的判断机制。

    谎言的参考依据到底是人内心的主观认知，还是客观的事实？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把‘红色’误当做‘蓝色’并且一直以之为真，那么当他陈述‘苹果是蓝色’这句话时，会被判定说谎么？

    他想起穿越之前，在最后登上大巴车之前的那场莫名其妙的表白。

    我是真的喜欢她么？

    还是，仅仅是发神经一样的疯言疯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自己也有些好奇。

    想了想，林恩开口说道：“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说完，侧头瞄了一眼......

    水晶球毫无变化。

    果然......

    那是幻觉。

    赫伯特微笑道：“好的，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三个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

    缓慢而清晰的提问从赫伯特的口中一字一字说出。

    “你曾经亲手杀死过你的同类——也就是人类么？”

    提问的语气温和，内容却凌厉而侵略。

    林恩深黑色的瞳孔却微不可察地缩了缩。

    ......

    略显冗长的五秒沉默后，微微压抑的声音终于响起。

    “没有。”

    唰！

    安静的水晶球里突然腾起了大片的猩红，像是漫天喷溅散射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