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水晶球里的血色绸絮疯狂跳动，好像扭秧歌般敲锣打鼓，拼命吸引旁人的注意。

    然而桌上的两人却把它当成了空气一样，没有任何一眼的余光落在它身上。

    林恩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如同被冻结的湖面。

    赫伯特的棕褐色眼睛同样明亮而平静，只是似乎还藏着些不可捉摸的笑意。

    他继续提问。

    “你会在杀死同类的过程中获得愉悦或者如兴奋、激动的快感么？”

    “不会。”

    鲜红的烟絮不甘地平息下来，水晶球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为生命可以用质量或者数量衡量吗，如果杀死老人可以挽救小孩，杀死一个人可以拯救许多人，如果这样的一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你会如何抉择。”

    依旧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林恩微眯着眼，思忖片刻道。

    “可能，我不会做任何选择.....当然如果其中有与我相关的人，结果也说不定。”

    透明水晶依旧毫无反应。

    回答结束，赫伯特点了点头。

    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至于那些问题与回答的意义，他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收拾起表格，赫伯特接着道。

    “接下来，我会引导你完成一次灵魂网域的连接，只要你的‘灵性’或者‘契约物’成功接入，注册过程就正式完成。

    以后你的觉醒者身份将会被《神圣公约》的所有成员国所承认，至于更多的信息，可以在灵网中查询。”

    “灵性？契约物？”

    看到林恩一脸茫然的样子，赫伯特也是疑惑了几秒，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

    “噢，抱歉，我忘了伊丽丝跟我说过你的事。

    神圣公约的同盟国通常都会普及超凡领域的常识，既然你还不了解这些，那我还是先讲解一些基础性的内容吧。”

    赫伯特整理好桌面，又为林恩的茶杯里沏了一杯热茶。

    “近年来自然觉醒的人数越来越多，这是个值得欣慰的现象，但如果你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那最好还是去学院从正统理论知识学起，毕竟超凡晋升之路不仅坎坷荆棘，还充满各种危险歧路。

    这是一条诱人，但又非常危险的道路，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赫伯特首先提了个问题。

    “林恩先生，在你看来所谓‘超凡’指的是什么？”

    “......”

    超凡是什么？

    林恩对这个概念也不是非常明晰，想一想，应该是那些能够违背物理学等客观规律的奇特异能吧？

    不过他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回答。

    看到这，赫伯特特意放缓了语速，用一种讲述古老传说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

    “嗯，从哪里说起呢。

    ‘超凡’这个概念，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在星国纪元时期，那时候的人类就已经掌控了这种神奇的力量，只是因为‘坠星之战’的到来而淹没于历史长河里。

    如今只能在发掘的遗物和壁画中窥见辉煌神话时代的吉光片羽。

    幻化火焰，飞天绝地，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甚至倒流时光，长视久生。

    ‘超凡’，是所有神秘伟大力量的统称，它代表着全新的进化途径，是芸芸众生向上攀登、超越自身、超凡入圣的神赐之路.....

    只是这条原本光辉的康庄道路却随着‘星国纪元’的落幕而逐渐荒芜，杂草丛生。

    一直到现在，各大圣地重建的‘超凡理论体系’依然存在种种缺陷和不足。

    如今的超凡领域上的研究，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论点被提出，甚至一些人们默以为常规的理论也在近些年被不断被更新甚至推翻。

    然而但某些普适性的原则和规律却从未变动过。

    其中之一，就是关于‘灵性’的概念。”

    赫伯特此刻如同谆谆善诱的老师继续着他的教学。

    “那么，何又为‘灵性’呢？

    人能看见光是因为人有眼睛，能听到声音是因为有耳朵，能尝到味道是因为有舌头，人类能接收外部的信息是因为具备了相应的功能器官。

    而‘灵性’，就是人类接触‘超凡法则’的‘器官’。

    失聪的人听不到声音，瞎眼的人看不到色彩，而‘灵性’蒙闭的普通人，也就无法推开‘超凡’的大门。

    不只是人类，万物生灵皆有‘灵性’，只是大部分人的‘灵性’都是沉睡的，封闭在身体里，一生都无法觉醒。

    只有少部分人，或者是因为自身天赋特殊、或者是受某事某物刺激，‘灵性’觉醒，如同发芽的种子被激活，被自我意识所察觉、感知并掌控。

    这便是‘觉醒者’名称的由来。

    至于‘灵性’具体表现为什么，不同职业领域对它有不同的指代。

    操控魔法元素的施法者将之视为‘精神力’，锤炼身躯肉体强横的破法者称之为‘意志力’，神教信徒将呼其为‘信仰之力’。

    它是‘灵魂’与‘心灵’的合一，是‘智慧’、‘人格’、‘意念’、‘心性’、‘情感’的统一，是作为灵魂个体意识的，所有内在抽象的集合。

    每一位超凡者对自身‘灵性’的认知都是独特的，这个概念无法精准传达转述的，每个人也都应当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诠释它。”

    听到这里，林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赫伯特放下茶杯，继续说到。

    “在‘灵性’基础上，又衍生出了‘契约物’的理论。

    如果说‘灵性’是沟通‘超凡之力’的桥梁，那么‘契约物’则是承载‘超凡之力’的仓库。

    通常状态下的‘法则原力’——也就是最小单元的‘超凡之力’是无法像空气中的氧气那样游离存在的，它必须依附特定的‘事物’或者‘事件’，否则就会下沉到次位面，也就是‘灵界’中。

    在初始阶段，直接通过‘灵性’沟通‘超凡之力’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当‘灵性’尚未成长到一定程度前，我们需要通过‘契约物’来储备施法时所需的‘法则原力’。

    选择一个物件，经过特殊仪式的处理，将其中部分‘物性’消解，绑定具备个人标识的‘灵’，这时候物件就转化成同时具备‘灵’与‘物’双重特性的特殊物品，并打上了独特的个人烙印。

    这就是‘契约物’的诞生过程，也是从第一阶‘初醒者’向第二阶段‘契约者’晋升的过程。

    ‘契约物’的选择必须非常慎重。

    因为这对后续道路的影响非常深远，而且转化‘契约物’的过程复杂且危险，如果没有特定仪轨，最好不要自行探索。

    在‘契约者’之后，还有更高层次的‘融印者’、‘织茧者’、‘蛹化者’、圣阶和传奇等等.....

    这些更高级的层次，则是更加复杂且艰深的内容了......”

    林恩正听得入迷时，讲解却已停止。

    见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赫伯特笑道：“科普知识到此结束，如果你还想要学习更多的内容，那可就要另行收费了。”

    听到这句话，满脑子疑惑想要追问到底的林恩马上就冷静下来。

    他低下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内容，确认没什么遗漏。

    “非常感谢您的解惑，赫伯特先生。

    伊丽丝想必已经久等了，我们继续后面的流程吧。”

    赫伯特笑着点头示意。

    “那么最后，最后一步，就是完成灵网的链接。

    这需要先将‘灵性’从封闭状态苏醒，后续流程我会辅助你完成。”

    林恩皱眉。

    从封闭状态苏醒？

    怎么苏醒？

    是那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可是，进入冥想状态后他的意识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嗯，没事。”

    林恩索性闭上眼，开始慢慢试着进入那种冥想的状态。

    白天那座岛屿空间的联系没有那么强烈，好在周围的环境足够安静，他很快找到了感觉，意识下沉，沿着指引来到无边无际的荒芜黑暗中。

    当他在‘岛屿’边缘停留了片刻后，黑暗迷雾中一团亮光由远及近飞速靠近了过来。

    “准备将一整座灵界的浮岛作为自己的契约物吗？

    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很独特。”

    灵界浮岛？契约物？

    林恩懵了。

    这座岛屿居然是‘契约物’吗？

    这么大的东西也可以是‘契约物’？

    “你是.....赫伯特先生？”

    林恩有些不确定道。

    眼前发出声音的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而且声音也比现实中更加粗糙沙哑些。

    “是我，不用奇怪，‘灵’离开肉体会表现得不稳定，这是正常现象。”

    一颗种子抛了过来，他伸手接住。

    种子豌豆大小，黄色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个缝隙，一支小小的嫩芽露了出来。

    “虽然你的契约物距离完整激活绑定还有一段路要走，但现在也足够发挥几成了。

    这是灵网的种子，把它‘种’在你的‘契约物’上，余下的事它自己会完成。”

    林恩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穿过薄膜，进入到自己的‘契约物’中。

    而在他的身后，此时本该离开的虚影没有马上动身，反而又凝实了几分，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什么。

    林恩穿透薄膜的刹那，背后虚影亮起一道锐利的目光。

    那道目光借着薄膜开合之际留下的缝隙，穿透白雾，直达‘岛屿’的中心。

    从高处俯瞰下去，无数密密麻麻的石板组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正六边形阵图，每一块石板上的纹路勾连组合，拼接出了六幅风格各异的图案！

    悬停在半空的如小山般的晶石让这道目光停顿了片刻。

    而当接着看到六个扇形区域完整无缺的呈现在他眼中时，虚影则瞬间僵住了。

    他此刻亲眼目睹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场景，如泥塑一样，完全呆住了。

    “......这......怎么可能？！”

    虚影忍不住发出声来。

    眼前超越常识的一幕颠覆了他的认知，某条如公理一般印刻在无数研究典籍中的结论.......此刻却被打破了？！！

    虚影静立在原地，甚至严重怀疑刚才那一幕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然而当林恩激活了种子，借着链路联通时产生了几秒动荡，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所见的真实！

    虚影整个人都沉默了，伪装的模糊外表也因为心神震荡，维持不住而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副与赫伯特截然不同的样貌——背持双剑，白发苍劲，魁梧沉静。

    “......纪知远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门格罗维喃喃自语，银白色的头发四散开，背后的两柄阔剑闪烁出细碎的光辉。

    他凝重的眼眸又一次扫过下方巨大的空间，脑海中无数尘封的辛密、古老的传言一一闪过。

    沉思片刻，凝如实质的身影默然转身离去，眼睛里接连闪烁出精光，

    “包容......所有神之领域的......原初之印......

    呵......有意思......

    ......真有意思......”

    黑暗迷雾中有一团暗红色的巨大阴影一直徘徊在岛屿周围，接着它发现了闪烁着微光的门格罗维，好奇地想要靠近过来。

    门格罗维背后的长剑微动，泄出一丝烦躁的气息，如同被扰了清梦的远古凶兽。

    “咕噜咕噜！”

    庞大的阴影陡然一个激灵！

    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瞬间被吓得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动弹。

    ……

    几分钟后，还是那间宽敞的司长办公室。

    “我很好奇，副部长大人为什么会对一个新人觉醒者这么感兴趣？”

    “新人？”

    门格罗维眉毛一挑。

    “是我太久没上一线了吗，赫伯特？

    守护圣灵傍身，半灵体凝具，自由穿梭灵界，现在的新人都已经变态到这种地步了？”

    赫伯特低头小酌一口，答非所问。

    “总之副部长您滥用职权，违规窥探他人隐私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给执法部的。”

    “呵呵，好的，我会等着你的举报信送到我的办公桌上来的。”

    正斜靠着木桌上，拿着茶壶牛饮的门格罗维眉头一皱，沉声说：

    “还有，赫伯特，你应该叫我院长的。”

    执法司司长的两撇小胡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缓缓道：“名誉院长......算不得院长。”

    “哈哈哈！”

    门格罗维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着拍了下赫伯特的肩膀：“老伙计，还是你这家伙有意思！”

    赫伯特揉揉发痛的额头：“大人您这么老远赶过来，难道就为了和我来开玩笑的吗？”

    门格罗维一脸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不然呢？按正常来说老子现在还正在度假呢。

    刚到南菲林小镇，屁股还没坐热，老头子就火急火燎把我调过来。

    为了个莫名其妙的神诏之言，教廷、神殿、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群人全涌进来，真是够烦人的......”

    “不过现在嘛，至少这小子让我找到一些有趣的事。”

    说道这，门格罗维眼睛不自觉得眯了眯。

    “哦？是有关他身上守护之灵的事情？”

    赫伯特早就察觉到林恩契约物中蕴含的一股神秘强大的气息，不过并没有多在意，毕竟这类特殊人物他也见过一些。

    结合提问环节中的反馈，对林恩的来历赫伯特也隐约有了猜测。

    “差不多吧。”

    门格罗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另外，关于他信息的保密级别，我会向星塔申请最高权限的名额。

    条令下来之前，他的档案评级先调低点。”

    一系列僭越的命令让赫伯特皱了皱眉，门格罗维这位副部长虽然举止乖张，但不会在正事上含糊。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比他预估的更加不简单——涉及到的某些隐秘连他的权限无法触碰了。

    如果是其他人，不免还会有好奇心去探查一番，但是赫伯特在这种事情上却从来不会逾越半步。

    “了解了，以后需要对他做一些特别关照么？”

    门格罗维想了想：“不用，当做普通的觉醒者就行。”

    “嗯。”

    “不过这样看来，有件事我可能要提醒大人一下。”

    灵知水晶中忽然窜出一道红影，跳跃着落到了赫伯特肩膀上，那灵动的样貌像极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

    小红狐瞥见站在主人旁边的白发男子，仿佛是见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瞬间瑟缩躲到赫伯特怀里，怯生生的不敢在看侧边一眼。

    赫伯特轻柔抚摸小红狐的绒毛。

    “问答环节中，因为‘守护之灵’的缘故，灵知水晶无法探测到他的‘灵性’波动，测谎结果实际是巴巴尔分辨的。”

    门格罗维皱了皱眉：“怎么？那些问题有什么不对么？”

    “不，所有对提问的分辨结果都是准确的。”

    门格罗维眯了眯眼。

    “所以，你是指他杀过人，还很可能手上不止一条人命这件事？”

    赫伯特从桌上抽出另外一张标题为‘贝诺利亚超凡藏储中心员工审批表’的表格，上面记录着目前为有关林恩的各项信息。

    他仔细重新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又一边说道：“重点不是这个问题本身反馈的事实。”

    “而是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巴巴尔发现他半灵体的‘隐患’。”

    鹅毛笔勾勒出刚劲有力的文字，赫伯特写上‘同意录用’和自己的签名。

    “一个致命的隐患。”他停顿了下，又补充到。

    “嗯？什么？”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