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与银月:中世纪天才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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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明日之后

    太阳升起之后,二人回到酒馆。

    酒馆的门敞开着,斯温从法师学院回来了,他站在木吧台后面和二人打了声招呼,手里的活计不停,擦桌子、擦酒杯,就像当初和克里格重逢时一样,只不过眼袋上抹了一层黑眼圈。

    大战之后,大家庆祝胜利,哀悼死者,然后马不停蹄地继续过生活。

    蒙蒂许打着哈欠,她本想回房间休息,这几天少女的精神和身体都消耗太多,也经历了太多,急需睡一觉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消耗一下。

    然而战士和法师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叫住了,二人回头一看,发现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酒馆门口,他身着精致紫色金边法袍,棕色披肩长发带着点卷,向蒙蒂许崇敬地躬身问候。

    “……院长大人?”斯温抬起头,惊讶地挑眉,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蒙蒂许翻了个白眼,她早已下定决心不与拉昂法师学院的人有任何瓜葛,没想到对面不依不饶,甚至院长亲自出动。

    少女没好气地质问道:“你想干嘛?”

    “我是法师学院的院长繆斯。蒙蒂许大人,学院刚刚理清了您在整个事件中的遭遇,关于您在古斯塔沃手下所遭受的不愉快,是法师学院高层的决策疏忽导致的。对此,蒙蒂许·凯因大人,我代表法师学院深表歉——”院长繆斯再度躬身,他语气谦卑,请求少女的原谅。

    蒙蒂许不耐烦地捏着眉心,她摆摆手打断道:“行了,这些都过去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法师学院感激您的宽容。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毕崔尔的审判……”

    “我跟毕崔尔的事已经结束了,你们要杀要剐,跟我没半点儿关系,”蒙蒂许冷声再次打断了对方,“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死之后必须要照顾好他的奶奶。如果这件小事你们都办不好,可别怪我不客气。”

    蒙蒂许撂下了一句话,打着哈欠上楼休息去了。

    战士见少女头也不回转身离去,朝院长繆斯摊了摊手,说道:“请回吧。”

    “……施密特阁下。”院长的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他前来此处的最终目的是与少女商量加入法师学院的事宜,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只得向克里格表达善意。

    “为了表示感谢您与蒙蒂许·凯因大人的帮助,敝人希望给二位送上一份礼物,请您收下……还请您转告蒙蒂许大人,拉昂法师学院永远是她忠实的盟友,如有需要我们做什么的话,请尽管提,我们会不遗余力出手相助的。”

    院长繆斯从怀里掏出一块绿宝石,双手向克里格呈上,恭敬道:

    “这是一块可以储存历史的奇物宝石。向石中注入魔法之后,可以将记录影像;再度施法,可以在镜子上把当时的情景再度呈现出来。此等奇物,若仅仅留在法师学院当摆件的话,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所以我想把此物赠予蒙蒂许大人,相信她一定能掌握其中的奥秘。”

    “行,我替她收下了,”克里格知道法师学院做的那些龌龊事,他也没给对方好脸色,收下了绿宝石,伸手指向酒馆大门,“请回吧。”

    “那么……再见,施密特阁下。”院长繆斯沉着脸,退出了酒馆。

    送走了法师,克里格伸了个懒腰,正当他准备去洗洗脸休息的时候,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进入了酒馆,是格沙夫茨会长,他又穿回了那身翡绿色的华服,昨晚大战时他腿受了伤,所以他拄着拐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份羊皮纸。

    “格沙夫茨会长!你的腿还好吗?他们怎么派你来了,盖德呢?”克里格重振精神,他坐到酒桌旁,示意对方落座。

    “如您所见,受了些小伤,这条腿过段时间就能使了,”格沙夫茨会长坐到桌旁,他晃了晃自己受伤的腿,继续道,“盖德会长在处理伯爵的财产,伯爵这回带了不少贵族前来拉昂,所以很麻烦……我们还得和法师学院扯皮——这关乎下一任市长的归属,他忙得焦头烂额。”

    “倒是我受伤之后,繁杂的事务都分给了手下,所以来您这儿还算是个清闲的差事。”

    “说吧,什么风把给吹来了。”

    “我来这儿主要是跟您聊聊咱们之前的约定。伯爵的财富我们还在清点之中,这里有两张我们损失的清单,我希望您还请您过目,”格沙夫茨会长把手中的纸递给战士,“我恳求您能够帮助我们垫付这笔费用。”

    克里格感到一丝不对劲,他眯眼看着两张羊皮纸。这是两张拉昂损失的清单,一行一行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排满在羊皮纸上。总的来说,这两张纸名堂不大,名目不小,每刀都不深,但每刀都剜在克里格的肉上。

    “……丧葬费、墙体维护费、道路修缮费……精神损失费?这又是什么玩意?你们这帮商人真是恬不知耻啊,我帮你们赢得了胜利,甚至把伯爵都交到你们手上了,到头来还要找我清算市内的损失?”克里格越读越不对劲。

    “这咱们一码归一码,伯爵的财富,按照当时咱们的约定,我们商会肯定全数给您奉上;但这些损失都……主要是和蒙蒂许大人有直接关系——您昨天也看到市里沿途的光景了,真是被她给搅了个底朝天。”

    “啧啧,这姑娘真的是……”克里格摇了摇头,他昨天进城的时候就看到路上的满目疮痍,包括那座方尖碑前惨绝人寰的景象,真没想到是蒙蒂许亲手造成的,“但这也不能算在我们头上——”

    见克里格略有动摇,商人继续道:

    “换句话讲,伯爵是导致拉昂支离破碎的始作俑者——所以我们把这笔账都算到了伯爵的头上。但现如今伯爵的财富就是您的财富,商会为了准备这场战争已经倾尽所有,实在无力支付这笔费用……所以我只能来找您解决问题了。”

    面对格沙夫茨会长的据理力争,克里格陷入沉默,他意识到自己在拉昂的钱可能没法直接变现了。现在伯爵的财富在商会手里,他们统计算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克里格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商人乘胜追击道:“您想,伯爵不单单只有拉昂的这点财富——您可以去他的领地,取您所需。伯爵在拉昂的财富有很多剥削人民的财产,您若全拿走了,拉昂的人民怎么办?但您如果答应我们的请求,就是在拿百姓自己的钱平白无故换取荣誉啊,绝对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克里格本来还想争取一下,但他想起了红鼻头、生姜头的遗孀,想起了那些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伤员,他松口了:“唉,算了,你来定吧——大家都不容易啊。”

    “多谢施密特大人。那么多大风大浪我们都挺过来了,眼下的狼藉不过是我们前进路上片刻的踌躇,我们一定会宣扬您的慷慨,把您的恩赐都用在正确的用途上。”格沙夫茨赶忙躬身道谢。

    “有时候我还挺佩服你这张嘴皮子的。”虽然这个商人很贪婪,但克里格并不讨厌他。

    “我们这种靠嘴赚钱的人,只要嗓子还能出声,舌头还能动,睁开眼就不愁没饭吃。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善不行贾,施密特大人,我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格沙夫茨会长微笑道,“希望下次我们合作还能像这回一样愉快。”

    正当二人准备握手准备达成协议时,一个强壮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酒馆。

    “哟,血剑,我是来拿钱的。”闯进酒馆的佐尔坦直入主题,他不理克里格对面的商人,直接坐在战士的身边。

    “老板!来三杯杯酒,”佐尔坦扬声吆喝,他抛给斯温一枚银币,“不用找了。”

    斯温接过银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要不是对方出手大方,他根本没打算搭理这个马鸦尔人。

    “我不要——”格沙夫茨会长正想拒绝。

    “没说给你,绿苍蝇,”佐尔坦朝着商人啐了一口,“我喝两杯。”

    格沙夫茨会长被噎了一口,只得闭嘴。

    “佐尔坦,你刚才说,你是来拿钱的?”克里格眼珠一转,他来了主意。

    “是啊,我手底下的人还等着我喂饭呢,”佐尔坦接过酒杯,叹了口气,“说好的六箱银子——哦对了,还有比武场之后进城的钱,我都没跟你算呢——怎么,你要毁约?”

    克里格愁眉苦脸道:“我当然不想毁约啊,老兄。可是我现在兜比脸还干净啊,我把清点伯爵的钱的事儿都交给商会的人去干了,这不,你看看这张纸,这都是拉昂市的损失,商会的人来找我清算这些损失了,到时候我的钱估计得全搭进去了。”

    “这可不行!你这么干可有点不地道啊,绿苍蝇,”佐尔坦夸张地撇着嘴,朝格沙夫茨摇头,“你们商人应该知道的吧?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没,没有——”格沙夫茨刚想辩驳,就被佐尔坦打断了。

    “你把我兄弟的钱扣在你们那了,那就相当于杀了我们俩的父母啊,你就不怕夜里被人一刀捅死吗?”

    “我告诉你,今天下午我就带着人去商会门口取货,如果你们没准备好八箱银子,可别怪我不客气。”佐尔坦撸起了袖子,猛灌了一口麦酒,故意改口,把六箱银子改成了八箱。

    “听见没?我的钱可以没有,但我兄弟的钱可一分都不能少。”克里格附和道。

    “诶……不是那个意思!施密特大人!我没有扣押您的钱的意思,我只是——”

    “那我就等着您的好消息啦,绿苍蝇会长。”佐尔坦不听商人说话,使劲拍着格沙夫茨的肩膀,强行打断对方的辩解。

    “诶……诶,好嘞……我这就回去准备,还有施密特大人,我们只想取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完全没有侵吞您财富的意思,如果您不愿意,我们就收回这份提案!”格沙夫茨会长被佐尔坦这一拍疼得龇牙咧嘴,他面露惧色。

    “那……你回去再商量商量吧?至少把马鸦尔人的钱先结了。”克里格玩味道。

    商人嗜钱如命,但却对这帮为了钱可以不要命的马鸦尔地头蛇心生忌惮。格沙夫茨连忙点头,他顾不及肩膀的疼痛与腿上的伤痛,狼狈起身,拄着拐的格沙夫茨会长跑得比正常人还快,一溜烟就消失在半掩着的酒馆门外。

    “你这种狗东西真应该被一刀攮死。”克里格翘起腿,瞟了一眼离开的商人,看向一脸坏笑的佐尔坦。他轻松的语气就是他的刀锋,以温婉之势戳进了马鸦尔人的耳膜。

    佐尔坦大大咧咧地拍着克里格的肩膀:“如果你一刀没捅死我,我又活过来了,咱俩还能接着谈佣金、做生意——只要价格公道。”

    “我可没见过被我捅死的人还能活过来。”克里格反驳。

    “那我在地狱里也能做只好鬼。”

    克里格没绷住,他笑了,佐尔坦也跟着笑了,他俩联手让商人吃了瘪,笑得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二人举杯庆祝。

    “佐尔坦,你对这次法师势力和圣教势力的斗争……怎么看?”克里格发问,此次拉昂事变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想分一杯羹。

    而最为纯粹的马鸦尔人,或许能站在迷雾之外看清此事的真相。

    “什么怎么看?至高神?赫拉迪姆?得了吧,这些神是从亚穆瑞格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不属于马鸦尔人。血剑,咱们都是战场上爬出来的鬼魂,你会信这些冠冕堂皇的无聊废话?这一切都是权力的争斗罢了。”

    “有时混乱不是深渊,是上升的阶梯。我不认别的,只认叮当响的金银。”

    ——仅仅是权力的争斗……吗?

    佐尔坦的一席话仿佛是未被圣教五芒星驯服的“蛮族”文明的宣言。那片土地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在圣创纪中,莎娃为何会生自阿当的肋骨。

    佐尔坦一杯酒下肚,举起另一杯又灌了一口,他话锋一转,严肃道:“血剑,你对那个法师姑娘……是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