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蒙蒂许？”克里格低头沉思。

    “她……和我见过的任何女孩都不一样，她很与众不同。”克里格回忆自己在西松林堡短暂的宫廷生活，他见过不少像蒙蒂许这个岁数的贵族公主，她们基本上都已订婚，经受贵族训练，无论何时都显得彬彬有礼。那些女孩就像一个个精致的玩偶，很美，但冷漠，丧失了天性。

    而蒙蒂许，她纯良、勇敢、直率、聪慧、任性，有着无可匹敌的实力，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既不像宫廷玩偶，又不像只会吊书袋的传统法师，她是一名游离于所有的体系之外的，自由的人。

    她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不切实际幻想——这份浪漫虽然遭受了现实的打击，但并未被磨灭，在治愈了法师学院的全体伤员之后，那幻想重新在灰烬中抽出了新芽。

    “血剑，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是由蜜饯、香料和芬芳的花朵这些赏心悦目的东西拼凑而成的，有些姑娘生来就代表着冒险、智慧、美酒和无所畏惧。”佐尔坦的手指捻着浓密的胡须，他似乎陷入了回忆。

    “毕竟，狮子也分公母嘛，”佐尔坦喝了口闷酒，“那姑娘让我想起了玛莎，她是个好女孩。”

    玛莎是佐尔坦亡故的妻子，而马鸦尔人的家园被异族的绿衫军毁灭了。

    据说那些举着绿色旗帜的异族，每个人都是强大的法师，他们配备了漆黑的长柄细筒法杖，每当黑色长筒对准敌人施法时，都会发出地动山摇的砰然巨响。他们的法杖一齐冒出青烟，而迸射的法术可以轻易击杀全副武装的战士，威力巨大的同时甚至还无视军势的威压，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克里格郑重地点点头，但他还是有些顾虑：“但是……如果要与她同行，那我的复仇计划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

    “好饭不怕晚嘛。复仇之计不在于一时，急于求成可不是个好习惯啊，血剑，”佐尔坦劝道，“带她一起走吧，我坚信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克里格回忆起与少女的邂逅，回忆起二人的分离再重逢，又想起了她这几天的遭遇和变化。似乎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二人的道路交汇在一起。

    他又想到少女在月下施展的惊人神迹。

    于是战士下定决心，说服蒙蒂许，和他一同启程。

    “你呢？你要不跟我——”

    “呵，我？血剑，只要价格合适，我愿意帮你多打几场硬仗——但是加入你，去完成那虚无缥缈的复仇？那不是我们马鸦尔人的行事风格，”佐尔坦笑着摆摆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转身离开，“我得走了，下午还得找商会的人取钱呢。”

    克里格强求不了自由的马鸦尔人，他也闷光了杯中酒，任由对方离去。

    ……

    蒙蒂许悠悠转醒。

    天色已暗，疲惫的少女睡了一整个白天。她捋着自己的被窝脑袋走下楼，酒馆今日久违开张，但门可罗雀，可能得过几天才能恢复热闹的光景了。

    少女坐在吧台前，斯温给她接了一杯麦酒提振精神。

    “姑娘睡得可好？克里格出去办事儿了，待会儿就回来。”

    从斯温的口中，她得知毕崔尔死了，在正午时分被绞死在了市政厅的处刑台上。他的奶奶被接进一处小宅，有专人呵护她的晚年。

    蒙蒂许默然，这或许是最合适毕崔尔的结局了吧。

    大门打开，克里格回来了。

    “你干嘛去了？”蒙蒂许精神了起来，她抬头问道。

    “去见伯爵，和他们商量明天启程的事宜，我准备在伯爵的‘护送’下前往乌滕堡，伯爵他很想把一些财富‘赠予’给我。”克里格回答。

    “你……要走了？”蒙蒂许问。

    “对，明天就出发，”克里格思忖片刻，他组织语言，想说服少女跟他一起走，“蒙蒂许，我跟你商量个——”

    “能不能带上我？”

    “……啊？”克里格措手不及地讶然道，他没想到少女先发制人，心中准备的说辞被少女一句话搅得粉碎。

    “既然你要往北走，那我们正好顺路啊，我跟你们一起走呗，”蒙蒂许的银眸扑闪，她的语气有些急促，“带我走，拉昂这个地方我是一秒也不想呆了。”

    “……好，行，没问题，你是去麦吉法师学院对吧？我可以从乌滕堡借道，然后往北，彻底离开雷茵公爵的掌控范围——毕竟那个扣押国王手谕的雷茵公爵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你在北边还有什么认识人嘛？”

    “有！往北走，出了雷茵公爵的领地，有个名叫马特尔·瓦策的男爵，我和他是朋友！”

    克里格皱起眉，他对这个名字也有点印象：“马特尔……就是那个战时被恩纳夫王国俘虏的法师？我还以为他——”

    “你也认识他！？”蒙蒂许惊喜道。

    “有一面之缘吧——哦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克里格从兜里掏出两颗一模一样的白石头，“这是我从那帮商人的嘴里抠出来的，据说是主教以诺和毕崔尔的通讯工具，给你了——你应该知道这怎么用吧？”

    “诶？魔力传讯石？”蒙蒂许一眼就看出了这两块石头的用途，“这可是稀罕物件啊！怪不得昨天在市政厅集结的时候，他们反应这么快……原来他们有这玩意，那我就不客气咯。”

    “还有这个绿宝石，法师学院送你的，据说能记录历史，还挺玄乎的。”

    “这枚宝石……”蒙蒂许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她接过绿宝石，仔细端详，“这是记忆宝石，我以前在老师的收藏中见过类似的水晶奇物。它可以把当下发生的事情存储起来，必要的时候再释放图像……法师学院还真有好东西啊。”

    “行，这些你收着吧，我反正用不着。那就这么定了，咱们明天出发？”

    “好耶！明天一起！”蒙蒂许欢呼，她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翌日，市政厅前。

    “我，下梅森的比尔·海默，册封克里格·施密特骑士头衔。及今日起，你将成为一名效忠于……亚穆瑞格王国的骑士。”

    下梅森男爵神情复杂地把剑脊搭在克里格右肩，克里格则跪坐在市政厅的广场中央，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接受贵族骑士的册封。

    这些贵族骑士做梦也没想到，击败他们的“血剑”，曾经的王国指挥官，却是个连骑士头衔都没有的平民——他的头衔早就被西松林堡伯爵撸掉了。

    现在克里格赢得了所有贵族的“肯定”，没人会反对他重新成为一名骑士。有了骑士头衔，克里格就不会因地位问题有所掣肘——至少他不会被骑士比武大赛拒之门外了。

    “现在，请克里格·施密特阁下庄严宣誓。”

    “我，克里格·施密特，将忠诚侍奉亚穆瑞格王国，捍卫王国的领土与荣耀。吾将坚守骑士精神的高尚原则，永不向邪恶与不公妥协……”克里格不卑不亢地高喊，他经历骑士册封仪式，他甚至在战时亲自册封过不少骑士，对这套流程烂熟于心。

    “……愿誓词见证吾之决心，如同吾之利刃坚定不移，我将永远忠诚于这份誓言。”

    克里格冗长的宣誓结束了。

    “请接受这柄乌滕堡伯爵亲授与您的佩剑，以及象征着荣誉与骑士精神的斗篷。”

    被驯服的伯爵肖恩·海默为了躲避拉昂市民的怒火，没有亲自为克里格授勋。他在城外和部队等待克里格授勋完毕，届时一同离开拉昂——这个让他折戟的伤心地。

    克里格穿戴好红色的羊绒斗篷，接过佩剑。

    “克里格·施密特阁下，您现在正式成为一名骑士了。”下梅森男爵道。

    简短的授勋仪式就此完毕。

    克里格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起身离去，农民领袖詹·杰兹卡也来了，克里格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他，克里格径直走去，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部队。

    樵夫詹拒绝了，他觉得目前自己还是适合去砍砍柴，过过生活。但如果时机合适，他一定会去追随克里格的脚步。

    有了斯温的前车之鉴，克里格没多劝他。战士不舍地与詹·杰兹卡拥抱，说道：“我们后会有期。”

    克里格在市民的簇拥之下，离开了市政厅。大路上，一排骑士正在等待着他的检阅，他们都是以前伯爵的骑士，在克里格三言两语的劝谏之下，毅然决然成为了克里格的部下。

    到头来，克里格带领的胜利之军无人愿意加入他的麾下，反倒是有不少被他击败的，隶属于乌滕堡伯爵的无地骑士们，愿意追随战士的脚步。

    ——至少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克里格如此想道。

    转过一处街角，克里格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卓尔不群的红发少女。

    蒙蒂许缦立在大路中间，她不再被兜帽禁锢，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马裤、皮革甲装束，还戴着一副新皮手套——是盖德会长送给她的，她双手的白色魔光还未褪去，这副手套刚好能替她挡挡众人异样的目光。

    女孩说这只是过度使用魔力导致元素侵入体内的迹象，休息几天就恢复了。

    轻装的英气少女看到了一身威风的克里格，二人相视一笑。

    克里格恍惚，他印象中的美丽属于华美的裙摆，精致的首饰与繁复盘起的发型，他似乎从未见过穿着马裤叉着腰的女性。

    而眼前的蒙蒂许似乎也很美，与众不同的美。

    “我们走吧。”克里格轻声道。

    少女点头。

    沿途路上，他们见到了等待许久的斯温和老战友们，克里格与他们一一道别。

    两位会长迎了上来，和克里格说了几句道别的客套话。

    送行的人里，没有法师学院的身影。

    黑军战士们也不知道去哪鬼混了，这帮马鸦尔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些钱够他们逍遥好一段时间。

    在人群的欢送之中，克里格与蒙蒂许前往城外。城外伯爵肖恩与他的残部整装待发，二人分别坐在了正中央的两匹骏马上。

    克里格惊讶于蒙蒂许会跨骑，一般来讲，学骑术的贵族少女只会优雅的侧骑。

    少女告诉战士，这是她当初逃亡时仓促学习的技能，她觉得跨骑比侧骑稳当多了。

    克里格了然，他心中再无疑问，下达了全军出动的号令。

    马蹄声响，二人协军队离开了拉昂。

    在克里格与蒙蒂许的腰际，拴着两枚一模一样的白色魔法传讯石。

    ……

    “那帮红袍子……到底给了多少钱？”格沙夫茨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朝盖德会长附耳低言。

    “很多，是我无法拒绝的数目，格沙夫茨会长……很多。”盖德呢喃道。

    “人事已尽，天命难违。祝你们好运，克里格阁下，还有……蒙蒂许女士。”格沙夫茨眯起眼，望着战士与少女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然而昂首离开的二人，并未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新一轮的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