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沸腾了。

    “——胜利！”

    不知是谁，喊出一声嘹亮的口号。

    “……胜利！胜利！胜利……”

    嘈杂的欢呼变成齐声的呐喊，如同战鼓的鼓点，敲击着每一个战士的心灵。

    不管是士兵还是商人，不管是自由民还是法师，各型各色的人们都在高唱着必胜的战歌。

    除了站树荫下的蒙蒂许。少女冷冽的目光审视着沸腾的人群。

    蒙蒂许知道，克里格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只以庄稼人为主的战斗部队。在这个无情战士的眼中，剑断了可以换另一把，人死了还能换下一批。

    然而此时此刻，克里格竟能仅用一席话语，将这些他根本瞧不上的耗材，化作他手中挥砍杀敌的利器。

    他让语言披上了盔甲，上阵厮杀。

    ——虚伪，真他太虚伪了。

    ——但是，很有效。

    一念至此，少女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那柄传世之杖。

    虽然蒙蒂许见底的法力几乎没有恢复，但当她把法杖握在手中之时，少女的自信没来由地被填满了，只要她催动一丁点法力，就可以在须臾之间将那座阴森的堡垒倾覆。

    堡垒的守军感受到了山坡下异样的氛围，他们严阵以待，凝重的军势徐徐展开，笼罩在堡垒的每一寸石墙上。

    热烈的气氛燃至顶点，时机已到，克里格扬起剑尖，发动最终的冲锋号令：“战士们！决胜的时刻来临了！冲——”

    “让开。”

    然而昂扬的号令被一个少女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了，所有人惊愕地看向克里格身后的红发身影。

    克里格愕然回过头，发现蒙蒂许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阴影之中，当即愤怒道：“……你怎么又来添乱——”

    “让我来。”

    蒙蒂许没有解释，她不等克里格发作，举起了传世之杖，对准圣心教堂。

    如此完美的进攻节奏被女孩给毁了，克里格气血翻涌，怒火中烧地朝蒙蒂许走去，然而他的心底忽然颤抖了一下，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战栗。

    战士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看向那轮如日中天的明月。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无数次满月，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个月亮罢了。但眼前的这轮满月，比任何时候都大，都亮。

    不知为何，克里格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在比武场时，和军需官对出的那句暗号——

    ——今晚是开春的第一个满月吧？

    ——是的，今晚的月亮肯定特别圆。

    克里格没有发现自己开始向后退却。

    月光的碎片犹如雨点般洒在女孩的身上，照亮了她披散在肩头的染血红发，克里格怔然凝视着她的侧颜，蒙蒂许的银眸重新焕发了光泽，在冷冽的月色下闪烁。

    柔和的月光稀释着她全身上下干涸的血迹，少女原本血腥的身躯仅在几个呼吸间就变得一尘不染。

    此刻的她仿佛圆月在世间降下的投影，或是月之使者派往人间的精灵，洁白的光束似圣光般汇聚在她的周围，以少女为中心旋转飞舞，好似月神的惊鸿一瞥。

    少女感知到周遭元素的急剧变化，她朱唇轻启，宛如吟游诗人的吟唱声响彻夜空，仿佛在为奇迹的降临献上赞歌。

    “吾名蒙蒂许！亚穆瑞格王国首屈一指的天才法师！”

    “奥法神迹从高天之上降临，自然之力觉醒于吾手，吾之魔力奔流所求之物即湮灭！森罗万象皆归虚无！”

    “现在，化为灰烬来偿还血孽吧，圣教的蛆虫。”

    少女手中的传世法杖，亮了。

    顷刻间，庞大满溢的法力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填满了她枯竭的魔力，而那无穷魔力还在涌入她的身体，几乎撑破她浑身的血管！

    少女本能地全力运转无穷无尽的能量，她的身体迸发出万丈光芒，无数种元素在她的身边汇集、离散，她任由纷杂的元素流穿过她的身体，运用她的无可匹敌的元素亲和力，消耗着灌进她身体内的无尽魔法。

    最终，她在这法力与元素的混沌乱流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少女身上七彩的光芒逐渐消散，她的身躯重归稳定。

    此刻的蒙蒂许成为了一根连通世间万物，奥法与元素之间的线。

    随后，法由心生。

    刹那间，所有的光芒都黯然失色，世间陷入瞬时的黑暗。

    下一秒，一轮泛着惨淡冷光的光球温顺地伏在少女的面前。

    天上的月亮消失无踪，女孩把它摘了下来，用法杖把它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就连天地也为之沉默。

    少女也被自己创造的奇迹惊得不轻，愣怔怔地看着面前硕大的光球。她恍惚间甚至听到了一声奥法之神的呢喃，女孩下意识探出魔光闪烁的法杖，戳了它一下。

    轻轻的触碰过后，那光球开始顺着她的力道缓缓移动。它并非像正常的球体一样滚动，而是诡异地向山坡上的堡垒，无声地平移而去。

    “至高神啊……”回到教堂里的主教透过窗户看到了山坡下的月亮，他呆滞地呼唤着圣主，脑中任何思绪想法都被那道圣洁的月光湮灭得一干二净。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质疑圣主的旨意，怀疑他的至高神是否真的能够施展相匹配的力量，对抗那颗缓缓朝他爬来的月亮。

    那轮璀璨的明月不仅鲸吞了所有的光芒，还吸纳了一切声响。世界几乎定格，只有那颗明晃晃的光球在动。它在纯粹的寂静之中缓慢且坚定地移动着，湮灭它所接触的一切。

    月色光球的底部与大地接触，上坡的路此起彼伏，但它丝毫不受影响，削去了大地表面的青草，或深或浅地犁开了泥土，直直地沿着直线“飞”了出去。

    它抵达圣心教堂外，湮灭了军势，触碰着城墙，非摧非碾，只是简简单单地前进，城门、城墙在无声之中化为乌有，没有溅起的碎砾，没有倒塌的废墟，什么都没有，仿佛皆为虚幻。

    行进至山坡坡顶，它不再轻抚地面，而是悬空飞起，继续顺着那条莫须有的直线往上爬，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慢了脚步。

    那光球停留在教堂空地的正上方，终于彻底陷入了静止。刹那间，好像蒙蒂许的那一戳生效了似的，它宛如一个被戳破的气泡，霎时间化作了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

    所有人眨了眨眼睛，重新适应了光线的变化。

    火把噼啪作响，初春的微风夹杂着一丝冷意，一轮满月挂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上，和其他时间的满月没什么区别。似乎它根本就没挪过窝，似乎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然而庞然光球划过的痕迹依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地整齐地凹陷着，光球路径上的一切皆消失不见，包括那道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城门，仅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光滑的下半圆的石墙切面。

    城墙已克，军势消散，天堑变通途。

    克里格呆呆地望着蒙蒂许创下的神迹。

    ——等等……是不是我忘记了什么？

    ——对啊，进攻啊！这他娘的还等什么！

    “冲锋！冲锋！”

    克里格扬声号令唤醒了自己，也唤醒了所有战士。

    数百名装备各异的士兵后知后觉地重拾斗志，举起武器。大军拥上，前进的步伐愈发急促，与天神下凡的少女擦肩而过。

    拉昂大军火光冲天，他们每个人宛如一粒沙，汇在一起，聚成了滚滚的红尘，冲上了山坡，冲向了门户大开的圣心教堂。

    “杀啊——！！！”

    主教跪坐在祷告室中，他听着教堂外震天的喊杀声，阴鹜地仰头盯着祭坛前高挂的五芒星。

    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双手合十紧紧地攥在胸前，向圣主诚挚地祈祷着。

    但主教始终未能获得至高神的指引，似乎至高神也被轰入教堂的神迹吓到了，不敢回应主教以诺的虔诚祈祷。

    剧烈的破门声传来，教堂为之颤抖，战士们攻入了教堂堡垒最后的防线。

    克里格身先士卒，他摧枯拉朽冲破了临时搭建的路障，刀光剑影，兵刃嗡鸣。一道炽热的火焰魔光从克里格的身旁划过，一名挥剑反击的伯爵骑士的胸口被赤焰射流瞬间洞穿，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前的红发身影，软到在地。

    蒙蒂许迈入教堂，她吹去了传世法杖上的青烟。少女纤巧的双手被扎眼的魔法白光覆盖，就像戴上了一副荧光手套；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被流动的魔力雕刻得清晰可见，不知她的血管内流淌的究竟是血液，还是魔法。

    战士和法师率先攻开了一道缺口，士兵鱼贯而入。

    “这儿交给我！你们去楼上找主教和伯爵！麻利儿的！”跟随而来的斯温砍倒了一名负隅顽抗的战士，冲着克里格和蒙蒂许大喊。

    两人在战士们的掩护下冲上了二楼，克里格连砍带劈，摄人心魄的血煞呵退了幸存的守军，敌人吓破了胆，忙不迭地朝走廊后方逃去，退回到第三层的阁楼里。

    二人穿过走廊，在一间不起眼的祷告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在里面。”蒙蒂许轻声道。

    克里格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

    “呀啊——”一道刀光从门后袭来，主教嘶吼着挥舞匕首，刺向破门而入的敌人。

    但他满是破绽的迟缓攻击，在克里格眼中就像一只叼着细树枝朝他走来的乌龟，毫无威胁可言。克里格随手抬剑，利刃精准命中了匕首，主教的武器脱手飞出，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胜负已定。

    “结束了，主教以诺。”克里格踢开了掉在地上的匕首，把剑抵在对方的胸口，慢步前进。主教只得向后退却，最终被台阶绊倒，跌坐在镀金的精美祭坛旁。

    “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蒙蒂许接替了克里格的位置，少女要亲手终结这个让她经受了无尽痛苦的罪人。

    走投无路的主教瘫坐着，他咬牙切齿，眼神凌厉地剜着散发魔法光辉的红发少女：“我失算了……没想到在拉昂的土地上……竟然隐藏着一只怪物——”

    “不，”蒙蒂许抬起闪耀着月光的素手，将法杖点向这一切暴虐的始作俑者，她银眸之中充斥着怒火，“是你亲手把我变成了怪物。”

    注入了少女满腔怒意的传世法杖魔光迸发。

    “啊——”

    绿色的魔光犹如蔓生的触腕，瞬间攀上了主教的身体，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从主教的喉咙中挤了出来！

    刹那间，他的心脏里寄生了一颗树种，生命力急剧转化为巨量的木之元素，他的皮肤化作了树皮，双脚化作树根迅速蔓延，扎碎了石砖地板无序生长；手指增生出枝杈，每个指节都节外生枝，抽出了新芽；

    他七窍迸发着木元素的魔光，张开的血盆大口变成了树洞，狰狞的五官咯咯作响，眼球暴突膨胀，最终逐渐被死板的木质结构定格，他的身躯被转化成雄壮的树干，而木元素仍未消耗殆尽，附着在疯狂蔓生的枝干上，直直地钻出了忏悔室的石墙！

    教堂堡垒外，人们看到教堂二层闪烁着诡异的绿光，一根粗壮的树木枝干瞬间冲破了阴森坚固的外墙，眨眼之间开枝散叶，在教堂外突兀地展示着自己的茂密茁壮。

    主教死了，他的躯体变成了一棵横亘在圣心教堂内外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