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与银月:中世纪天才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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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竞技大赛

    早春的太阳出工不出力,在人们的头顶瞎转悠,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湛蓝的天上象征性挂着几片云,风也是懒洋洋的,推着云时走时不走。

    尽管天气在聚众开小差,但天底下的拉昂人今天可没时间磨蹭。城内的铁匠铺、工坊从一大早就空无一人,裹着白头巾的妇女揪着熊孩子的耳朵,呵斥他们赶紧回家;就连平时在大马路上溜达的鸡,今天都缩在自家院子里,探着着脑袋目送门口路过的大批骑士。

    所有人都知道竞技大赛今天开打,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即将在拉昂城外集结,假借比武的名义图谋拉昂这块秀色可餐的肥肉——拉昂就要变天了。

    还没到晌午,克里格一行二十人就集结完毕。为首的战士骑着一匹驮马,他装模作样地给老驮马披了一身马铠——这套马铠是他从执法属借来的,陈年旧货,擦去了灰尘还有点小锈,但姑且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就连克里格身上的一套铠甲,也是之前从朝圣小队的身上你一胳膊我一腿地扒下来的。好在他气质非凡,顶着这副四不像的打扮乍眼一看还真挺像个威风凛凛的骑士,率领一众侍从在拉昂城内招摇过市。

    坐落在城东郊的比武场地离城不远,刚出城就能瞧见绵延两百米的,由木墙围成的竞技场。当初克里格和蒙蒂许从城西进的拉昂,没见到如此宏伟的防御建筑,现在战士才有机会感叹:这玩意比拉昂市郊稀稀拉拉的关卡哨所可靠太多了。

    克里格的部队来到比武场东南正门,一棵老树歪歪扭扭地戳在大门前的土坡上,被一群七嘴八舌的披甲战士围得水泄不通。在他们中间,一名头戴深蓝色羽毛帽的文官坐在树下的长桌里,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舞不停。

    文官身后的那棵老树虽然还没抽出春芽,但树枝上已经爬上了一串代表贵族纹章图案的小三角旗。粗一点的树杈上一左一右分别吊着两面盾牌,左边的盾牌涂满了红色,右侧的盾上则涂满了墨绿。

    “左边的盾是战争之盾,右边的是和平之盾,打架的话就用剑戳左边,观战戳右边——你没参加过竞技大赛?那你们围城的时候靠什么消遣?”骑在马上的克里格低头,一边解释着这棵五颜六色的光秃老树的用途,一边惊奇地向满脸迷茫的斯温发问。

    “首先,我们就压根儿没围过城,”斯温耸了耸肩,“其次,当年的比武大赛都是上去就往对面脸上招呼,哪儿有这么多臭规矩——嘿,轮着咱了。”

    前面那伙披甲战士一窝蜂地钻进比武场,文官朝克里格招了招手。

    “向您致敬——我是来自西松林堡的克里格·施密特,慕名参加伯爵的盛会。”克里格下马,面朝文官弓身问候。

    “西松林堡的……克里格·施密特?我听说过您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您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血剑?”文官抬起头,他的手指沾满了墨水,黑漆漆的,只得翻起手腕蹭了蹭下坠的帽子。

    “正是在下。”

    “好,请出示血统证明,克里格·施密特阁下。”

    “啊?血统证明?那是什么玩意?我怎么没听说啊?”克里格措手不及地僵住了,他参加任何竞技大赛从来没出示过这种东西……况且克里格本来就不是纯血贵族,谁没事儿给私生子搞血统证明啊。

    话说这些琐碎的破事,那个被买通的纹章官不应该都搞定了吗?前面工作都办妥了,还能就差这么一哆嗦?

    “阁下,这又不是围城时期的竞技大赛,什么人都能参加——战争早就结束了。拉昂的比武大赛是贵族们的狂欢盛宴,我得确定您的贵族身份,您才准许进入。”文官低下头,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继续奋笔疾书。

    “可是我没带什么血统证明啊……您能不能网开一面,让我们进去啊大人,您看,我的家徽还在那老歪脖子树上挂着呢。”克里格指着树上随风飘动的小旗。

    “不行,没有血统证明,我怎么会知道您就是克里格本人?”文官冷声拒绝,不打算退让半步。

    “他就是克里格·施密特,我可以作证。”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克里格回过头,脸正好撞到了冰凉的黑铁手套上——是黑军的制式铁护手。

    “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还玩这种把戏。”克里格叹了一口气,他翻着白眼推开佐尔坦的铁拳套,和坏笑的马鸦尔人打了声招呼。

    “写字儿的,我用我的性命保证,他就是克里格·施密特,放他们进去吧。”拉斯洛从佐尔坦的身后冒了出来。

    “呃……可这不合规矩——”文官看着面色不善的马鸦尔人,踌躇答道。

    “怎么?你不认识他,还不认识我吗?我的脸在这儿不好使?”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直接把脸怼在了那个文官面前,用鼻息喷着对方的眼睛,下巴上的络腮胡子尖儿都能擦到对面的鼻头。

    或许伯爵的文官不认识王国的英雄,但他们不敢不认识本地横行的地头蛇。

    “好……好使。”举着羽毛笔的文官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发抖,好在他的职业道德稳住了他的胳膊,没让羽毛笔上的墨汁飞溅到羊皮纸上。他使劲点着头,连忙朝克里格道歉,“克里格·施密特大人,恕我有眼不识山,我这就给您做入场记录。”

    “不用谢我,我们先进去咯,”佐尔坦拍拍克里格的肩膀,“待会儿看你表现。”

    “祝你们好运。”拉斯洛似笑非笑地朝克里格眨眨眼,举剑戳了戳挂在树上的绿色盾牌,率领三十几个部下跟随佐尔坦进入了比武场。

    克里格皱了皱眉,他总感觉这帮马鸦尔人的举止和当初在军中时不大一样。

    “请进场吧,若是想安置战马,您可以在场地的西南侧找到马厩。”文官完成了记录,表情复杂地抬手把克里格请进了比武场的大门。

    战士牵着披甲的驮马,举剑刺向树上的红色盾牌。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斯温嘀咕了一句。

    经历了一点小插曲,克里格一行人终于进入场地内,他独自牵着老驮马去往临时马厩。一进马厩,克里格的视线被穿金戴银、高贵华丽的良驹填满了。他的驮马在一众贵族坐骑面前,寒酸得像个贱民。

    “这马还真不少啊……伯爵召集了得有将近二十名骑士。”克里格默数着马匹的数量,心里不由得惊叹道。

    他加快脚步离开马厩,与部队汇合。

    比武场为南北窄,东西宽的椭圆形,比武场地不过是朴素的大平地,很适合大规模短兵相接的混战;场地周围搭起了不少白色帐篷。这些帐篷功能不一,有的从里面传来武器兵备的金铁交加之响,有的里面飘来阵阵酒香。

    在南北两侧的木墙上,分别设置了两排箱型观众席,旁观者可以从两侧的楼梯上到二楼,高屋建瓴,观赏、指点场下拼杀的战士。

    克里格眯起眼,视野穿过竞技场,他看到了佐尔坦率领的黑军战士在东北门附近的观众席落座。只要克里格一声令下,这三十几号马鸦尔人可以迅速控制东北门附近的区域,战士暗自欣喜,点了点头。

    到场的战士已有不少,但前来观摩的观众却没见几个。克里格曾参加过一个公爵的比武大赛,当时有不少贵族少女、妇女和当地的乡绅慕名前来观看,公爵还雇佣了一排排旗手、鼓手、喇叭号手烘托气氛,好不热闹。

    不过今天大赛的排场就寒酸了许多,只有两架大鼓在摆在台上,鼓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空洞的节拍,稀稀拉拉的旗手举着各家族的旗帜,甚至放眼望去一个姑娘的影子都见不着。也不知道这场竞技大会是打给谁看,这些骑士又会擒获谁的芳心。

    “按说这个比武场地搞得又大又结实,但这排场怎么这么寒酸……”连没怎么参加过比武大赛的斯温都挤弄他的三角眼,嫌弃地四处看着。

    克里格继续观察,东北、东南两门之间搭建着一个高大的木台,几名战士笔挺地矗立在高台上,他们之中囤着一个圆滚滚的铁疙瘩,一看就是伯爵肖恩·海默的身影。他把头盔夹在咯吱窝下,满脸堆笑检阅台下骑士的部队,不断挥舞着胖手迎接自己的势力。

    前两天行刑台上阴魂不散的内阁主教以诺今天不见了踪影,导致伯爵本就可以用来扫地的威严又逊色了三分——蒙蒂许说的是对的,教会的人不可能参加这种活动。

    西松林堡的“骑士”和他的家兵最终站定在木台前,仰视台上的贵族,接受伯爵的审阅。

    伯爵见到陌生的骑士面孔,脸上堆着的笑容立马消失了。他一扬手挥停了聒噪的鼓声,低头扫视着克里格的打扮,脖子上的肉从铠甲里挤了出来,嘟出了好几个下巴。

    “你就是‘血剑’克里格?”肖恩伯爵注视着战士问道,战士甚至能从他锃光瓦亮的铠甲上看到自己的表情。肖恩伯爵胸甲的弧度,要比在场所有具装骑士的胸甲都要圆润不少,看来是为了能够塞下他的大肚子。

    “……圣主保佑,正是在下。向您的勇武和健康致敬,伯爵大人。”克里格神色平静地看向伯爵。

    “我对你的鼎鼎大名有所耳闻呐……没想到你也会来我的竞技大赛,”伯爵脸颊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刺向了战争之盾?你要来和我的手下比划比划?”

    “敝人恰巧路过此地罢了……我只是慕名前来,想切磋一下技艺而已。”克里格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很好,竞技大会欢迎所有骑士,”伯爵肖恩指了指高挂在木墙上的镀金五芒星,“那么,请向这枚至高无上的五芒星宣誓吧,发誓自己会遵守王国竞技大赛的规则。”

    “我,克里格,向崇高的圣主庄严宣誓,”对于参加了多次竞技大赛的克里格来说,他早已对宣誓轻车熟路,但一提到圣教圣主,他心里仍会止不住地犯恶心。

    “我和我的家臣绝不使用远程武器、咒术、毒药、魔法或者任何不正当的手段,我们将以最高的诚意,在圣主见证下公平参与所有对决。如有负约,万劫不复。”

    “哼……”伯爵意味深长地冷哼一声,他展开圆润的身躯,伸手指向一座白色的临时帐篷,“请吧,勇士们,去那边更换竞技大赛的武器,如果你们缺少护具的话,在里面也可以找一找合身的护甲——我们马上就可以较量一下了。”

    克里格的部队在伯爵侍从的引领下走进了一间白色大帐内。帐篷里被琳琅满目的军械架占据,上面挂满了竞技大赛的专属武器,骨剑、轻盾、钝头枪等等。以前的真枪真刀打起来太过血腥,这些玩具都是为了避免伤亡专门设计出来的。

    一名留着花白络腮胡的老工匠坐在铁砧旁,用力敲打着盔甲上的缺陷,想必这位酷似绵羊的老者就是军械师了。

    “您好!请问今晚是开春的第一个满月吧?”克里格冲着白胡子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是战士与格沙夫茨会长在昨天串通好的暗号,如果军械师是会长那边儿的人,那他就知道下半句的答案。

    “是的,今晚的月亮肯定特别圆。您好,克里格大人,请把手中的武器交由我保管吧。”白胡子对答如流,双方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军械师向克里格深鞠一躬,随后打开了两个摆在角落里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捆好白布的开刃兵器:“请随意挑选,这些都是……会长大人给您准备的兵器。”

    战士们纷纷卸下自己的武器,开始从箱子里挑挑拣拣了起来,还有几个战士脱下身上的旧铠甲,换上军械架上防御性更好的护喉重铠。

    克里格掂了掂手里裹着布的手半剑,顺手舞了个剑花。见大家都准备妥当,他朝军械师郑重说道:“保护好自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祝你们——不,是祝我们好运。”军械师坚定不移地回应道。

    “祝我们好运,胜利属于拉昂人民。”

    精良的装备可以带给战士自信,克里格部队从帐篷里走出来,精气神又提了一个档次。他们走上广场,和武装到牙齿的几只骑士大队一齐等待比武大赛的开始。

    伯爵接待完到场的骑士后,登上了南侧的观众席,和几名亲信及家兵作壁上观。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东南、东北门之间的木质演讲台上。

    伴随着愈发激烈的鼓声,一名身着黄色礼服文官走上了台,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骑士和一排举着各家族旗帜的士兵。文官站到台中央,他怀里抱着一本羊皮纸书。

    “各位勇士!各位来宾!圣主与你们同在!在下是伯爵的纹章官,此次担任竞技大赛的传令官和裁判,在此,请允许我以伯爵之名,欢迎你们的到来!!”纹章官展开双臂,向在场的所有人鞠躬致意。

    纹章官清了清嗓子,打开羊皮纸书,庄重地宣读又臭又长的开场白:“愿至高神保佑这场竞技大赛,愿圣主赐予我们力量、智慧与无上的荣耀……”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在观众席落座的各位大人,你们的支持和热情是比赛的生命之源,我们将共同见证战士们的英勇表现。而留在比武场上的,是刺击了战争之盾,即将在比武场上大展身手的,英勇的骑士们!”

    纹章官高声朗诵道:“接下来,我将宣读参战名单!”

    “红方!下梅森男爵……上梅森男爵……”

    纹章官念着羊皮纸上的红方选手,场地内的战士纷纷走向红方的旗帜下。他每喊出一个名字,在场战士都会热烈欢呼,那欢呼声伴随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宛如不断涨缩的鼓风机,将比武场内气氛的火焰越吹越旺。

    “蓝方!西松林堡骑士克里格·施密特……呃?”担任传令员的纹章官又翻开一页羊皮纸,但读了两句却疑惑地停下了嘴,他揉了揉眼睛,反复检查、翻看手中的文件,确认无误后困惑地问向站在身旁的骑士,“等等,大人,怎么蓝方只有他们一支——”

    噗呲。

    回应传令官的,是一柄冰冷的长剑。

    鼓声戛然而止。

    骑士的利刃精准刺穿了伯爵纹章官的喉咙。

    头颅飞起,血花四溅。

    喧闹的比武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看向那个被鲜血染红的,身着艳黄色华服的无头尸体。

    传令官的人头从台上缓缓滚落,克里格瞳孔紧缩,立马瞪向南看台上正襟危坐的伯爵。

    “哦豁,这下儿可完犊子了。”斯温在克里格的耳畔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