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与银月:中世纪天才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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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分道扬镳

    太阳西斜,几道余晖钻进了灯光黯淡的酒馆内,慢慢被屋内的阴影挤得越来越细,克里格不仅迟迟没有等到法师代表的到来,还把一个自称天才法师的红发少女气走了,直到现在也没个回信。

    克里格没等到法师,倒是把斯温等回来了。酒馆老板背了一个哐哐作响的麻袋,里面装的是他从执法属顺来的合身铠甲。

    斯温卸下麻袋,向克里格汇报人员情况,明天算上他俩,一共有二十名战士准备进入比武场战斗。

    俩人正聊着明天的计划,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叩开了酒馆的大门。二人步入酒馆内,纷纷脱下遮蔽身形的硕大斗篷,为首的高挑男子以一袭蓝色的法袍亮相,他的脸刮得精光,要不是有些许的胡子印,克里格还以为对方是个女人。

    而高个法师身旁的娇小身影还不及他的胸口,那正是一头红发的蒙蒂许。

    斯温微微挑眉打量着品貌非凡的二人,脑门上的抬头纹又开始翻起书页。他对于少女和法师一起前来并没有感觉特别意外。

    斯温早就觉得这个丫头不是一般人——能被克里格选中作为旅伴,还把会见市长作为目标进入拉昂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呐。

    酒馆老板知趣地从战士身旁移开,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开始打扫酒馆,两只耳朵倒是朝着克里格竖了起来。

    克里格面色复杂地仰头望向比他还高半头的法师,又低头看了看板着脸的蒙蒂许,谨慎道:“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吧……安娜。”

    他察觉到蒙蒂许与以往不同的气场,面前的少女不再是那个和他有过命交情的旅伴了,而是以法师协会代表的身份前来谈判。

    “克里格,”蒙蒂许长吁一口气,她也在调整心态,“这位是时任法师学院副院长的古斯塔沃大人。我们从商会会长口中得知了计划,但经过法师学院的讨论过后,我们设计了另一套更加可行的方案,希望你能听取我们的建议。”

    蒙蒂许的一声“我们”甚是刺耳,克里格本应为少女找到法师组织感到高兴,但现在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名为古斯塔沃的蓝袍法师躬身向克里格行礼:“赫拉迪姆庇佑众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克里格·施密特阁下。”

    “来吧,我们少些繁文缛节,直接进入正题吧。”克里格摆了摆手,他的心底莫名烦躁。

    “施密特阁下,主教以诺——就是伯爵肖恩的内阁主教,昨天在冲突中缉捕了众多法师,我们的人被抓去了大半。”

    “敌人抓捕的目的性极强,他们假借平息叛乱的名义,把所有逮捕的法师都关进了城北的监牢,然而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最初闹事的平民。”古斯塔沃直勾勾地盯着克里格,他的嗓音很沉,好似在低吼的睡狮。

    “阁下,基于这点,法师学院推测,此次拉昂异变的诱因并不完全是伯爵个人的贪婪所致——我们一致认为,主教以诺和他背后的利益团体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彻底抹平拉昂的法师势力,把此地转变成忠于教廷的主教区。”

    “至于伯爵肖恩,不过是一个听进了内阁主教的谗言,任教会摆布的棋子罢了,他与教会的利益绑定,只要肖恩听话,圣教教会就能给予他想要的权力与财富。”

    克里格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对方陈述论文般的用词和拐弯抹角的语气,实在是不够效率。

    “据我们的情报得知,在凯因大师离世之后,传世法杖不知所踪,法师协会群龙无首,国王却对法师与圣教之间的矛盾置之不理,所以教会的气焰愈发嚣张,他们准备在我们式微期间,大肆侵占法师议会在王国的权益。”

    “综上所述,这极有可能是一场圣教针对法师的宣战,在拉昂的异变就是战争的开端。”

    ——说的倒有点道理,也符合近期的传闻……但传世法杖是什么?没听蒙蒂许说过这玩意。克里格耐着性子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

    然而他完全没兴趣掺和这两家势力的权力斗争,虽然他对腐败的圣教嗤之以鼻,但对颐指气使、谁都看不起的法师也没啥好印象。

    克里格的主要目标仍旧是打赢乌滕堡伯爵,攫取财富和荣誉,招拢部队,重返西松林堡找公爵报仇。对圣教教会的痛恨还不足以让他踏进这个泥潭。

    “昨天主教以诺在抓捕行动之后,他亲率自己的幕僚和五十名亲兵进驻了拉昂的圣心教堂,据我们线人所报,主教似乎还带着老伯爵的儿子,把九岁的小约翰押送进那座堡垒般的教堂。”

    ——老伯爵的长子小约翰?这消息倒是新鲜,但这和我推翻肖恩的统治有半枚铜币的关系么?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要我干嘛?”克里格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本就皱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克里格你知道的,那帮圣教秃子们一直很看不惯骑士竞技大赛,他们认为这种可悲的聚会是在炫耀野蛮,浪费精神,是危害灵魂的恶魔狂欢。所以虽然主教和伯爵穿着一条裤子,但主教的人肯定不会进比武场的。”蒙蒂许切入正题,把话题引向了明天的竞技大赛。

    ——还是蒙蒂许的大白话听着顺耳,不过她已经是法师学院的人了,真可惜。

    “正如安娜所言,这次竞技大赛,主教的部下肯定不会参与,他们的分兵给了我们翻盘的机会。”古斯塔沃把话头接了回来。

    “我们了解您的战术布置,但法师学院认为有以下两点不妥:首先,以现有实力,我们很难正面击败全副武装的伯爵和他的一众亲信。其次,伯爵肖恩并非主谋,我们不应本末倒置,而应当集中精力拿下始作俑者——主教以诺。为了阻止教会的阴谋得逞,我们想向您提供一套更可行的方案。”

    “我们可以放任伯爵的竞技大赛不管,而在他们打得如火如荼之时,趁市内空虚,合力救出被关押的王国臣民,然后依靠优势兵力一举拿下圣心教堂。推翻那个残暴的主教同时,还可以依托教堂这个坚固的堡垒,防御姗姗来迟的伯爵军团。”

    “我们的信使传来消息,他已抵达王都,将主教和伯爵的阴谋全部阐述给了国王大人,国王已经知悉有宵小之徒在他的直辖领中造次,英明的陛下会立刻着手处理此事。只要我们夺下城堡,守到国王的圣旨降临拉昂,就足以解除危机。”

    “这些都是商会会长没有告知于您的信息——他们故意隐瞒了部分真相,把您和战士们带向了歧途。强大的勇士,我们希望您能够避开伯爵正盛的锋芒,和我们一起击之软肋,夺回在拉昂的主动权。”

    克里格津津有味地品尝完了法师的长篇大论,他抬起头,干脆利落地微笑道:“不。”

    “……啊?”蒙蒂许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以为克里格只是被商人的一面之词所蒙蔽,如果得知真相的话,战士一定会和她站在一起的,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冥顽不灵。

    “为什么?您难道不会同情被关押的无辜者吗!?”古斯塔沃不可理喻地瞪圆了眼睛,“就算你们真的战胜了伯爵的部队,据守在教堂的主教一旦得知消息,他定会第一时间对监牢里的臣民动手的!到时候我们的人都会被那个残暴的以诺屠杀殆尽!”

    “想想吧,施密特阁下,您是愿意相信故意隐瞒实情的虚伪商人,还是愿意帮助与您分享所有情报,用事实向您提供建议的我们!”

    “你只是想借我们之手,救出那些法师罢了。这个一厢情愿的提议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克里格坚定地摇着头,“我们不能寄希望伯爵醉心于狂欢,对场外的异变充耳不闻——万一伯爵回援及时呢?那可是两百多精装战士!我去过圣心教堂,那座堡垒可不是一时间就能攻克的!如果我们进攻受阻,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而且你们来得太晚——你看,天都黑了,我没时间更换方案了。”

    克里格指向窗外的漆黑,就算法师早点来提意见,战士也更倾向于按原计划直面伯爵的部队。与其夺下城堡被动防守,还不如在比武场上打伯爵一个措手不及,击败大多数敌人扫清威胁,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更何况克里格早就把事儿安排妥了,盟友们都处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此时改变计划,无疑是自乱军心。

    最重要的是,克里格亲自率军正面击溃伯爵更符合他自己的利益。如果战士选择攻克教堂,在堡垒里干等国王的救援,那事成之后克里格的荣誉、财富都会大大缩水,这对他的复仇计划不利。本来能迈一大步的,以战士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只蹭一小步。

    于是法师的对策从克里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劝不动。

    古斯塔沃尝试做最后的挣扎,他动之以情:“我们法师肩负着拉昂的使命,我们必将拯救陷入危难中的人民,即便我们势单力孤,尽管我们的结局可能是全军覆没,但我们会坦然赴死,不像某些熟视无睹,见死不救的——”

    “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术刺激我,关在牢里的是你们的人,要救你们自己去救,”克里格识破对方激将法,他摊着手打断了对方,“我说得很明白,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了,祝你们的营救行动顺利。”

    “……法师协会会记住您的选择。”见克里格不听劝,高个儿法师阴鹜地瞪了战士一眼,他重新披上兜帽,一甩法袍,转身离去。

    “不——等等,古斯塔沃!克里格……你再想想!”蒙蒂许万万没想到谈判会破裂,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气愤的法师和冷漠的战士,试图挽救最后一丝希望。

    蒙蒂许失望地看向克里格,她有些分不清,当时屹立在芒特山顶的孤高身影,究竟是她景仰的红太阳,还是糊在白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我意已决。”蒙蒂许等来了一句冷酷的回应。

    战士熄灭了少女的最后一丝幻想,蒙蒂许的脸色瞬间转冷。

    “古斯塔沃,我们走吧。”蒙蒂许的银眸黯淡,冷冷地盯着曾经敬仰的战士,至此,少女与他彻底形同陌路。

    蒙蒂许披上斗篷转过身,高挑的法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试图安慰蒙蒂许幻灭的心。

    “蒙……安娜,你去哪?”克里格的心底闪过一丝担忧。

    “去救人,你这个冷血的野兽,”蒙蒂许甩过头,她的银瞳洞穿了克里格心中的盘算,少女痛恨道,“抱着你的理想溺死吧。”

    “安娜,明天下午跟随毕崔尔学士,到市政集会厅集合,我们凭自己的力量救出被关押的袍泽,”古斯塔沃副院长最后瞥了一眼战士,“血剑,如果您想加入我们,就在明天下午带着您的战士去法师学院找院长大人——这将是我们最后的合作机会。”

    克里格以沉默回应。

    这场不愉快的谈话以两位法师的离去终结,红发少女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或许永远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

    “你确定吗,哥们儿?你就这么把他们打发走了?甭说别的,我有点儿担心那个姑娘的安危啊,挺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么倔呢。”斯温担心地咂嘛着嘴,他无条件支持老战友的选择,但心里仍有点不是滋味。

    “随她去吧。”克里格冷漠地注视着紧闭的大门,丝毫没有悔意。作为指挥官,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基本的素养之一,而克里格是指挥官中的佼佼者。

    如果法师所言皆实,那他们的行动能牵制住城内主教的卫队,也算变相帮助克里格分担了些许压力。

    虽然克里格没有采纳法师的意见,但他们提供的信息却不容忽视。商人道出部分真相的空缺刚好被法师填补,拼成了一副宏大的绘卷。

    乌滕堡伯爵想控制拉昂市,而他内阁主教的野心并不在于此,他或许得到了寇朗枢机主教的旨意,试图趁此机会将拉昂城的法师势力清洗殆尽,引发一场规模空前的“圣战”。

    法师试图将狱中的同僚救出,壮大势力推翻伯爵和主教的恐怖统治,之后再夺回拉昂市的控制权——他们和商会势力并不对付,双方互相掣肘,后者对拉昂的权力虎视眈眈,法师们不愿意将拉昂的市长之位拱手让人。

    而商会势力则意图在推翻伯爵的同时借刀杀人,将法师打成一盘散沙。到时候贵族、圣教、法师协会三败俱伤,商人们就可以趁机掌控局面,一举成为此地的新兴势力。

    马鸦尔人的目的倒是很纯粹——他们只想赚钱。但这股纯粹的力量却在这几个势力之间摇摆不定,成为了最不稳定的因素。

    克里格沉着脸死盯着摊在桌上的比武场地图,巨量信息在他的脑海里盘根错节,战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圣教教会,奥法协会,贵族,雇佣兵,商人,庶民……各方势力交织在一起,卷起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而克里格在不知不觉间钻进了这个旋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