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与银月:中世纪天才的史诗
繁体版

第十章 纷至沓来

    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点缀着一张羊皮纸地图。展示拉昂东郊比武场结构的地图四角被钉在木桌上,平铺在克里格的面前。斑驳的光点从他的指间穿过,他正和这张地图大眼瞪小眼。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克里格昨晚终于倒在软床上睡了个好觉。清晨他一睁眼,就起床去敲隔壁蒙蒂许的屋门,然而隔壁的房门大敞着,皱巴巴的床铺上空空如也,少女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下楼寻找,刚好和一大早送来地图的格沙夫茨会长撞了个满怀。

    格沙夫茨还穿着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翡绿,他前来提供新的情报。会长汇报了几家商会的可用之兵,有将近一百五十人。

    然而参加竞技大赛的敌方势力,且不谈骑着战马武装到牙齿的贵族骑士,光是各贵族手下经验丰富的常备军就足有两百人,显然商会的这些兵,不管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不如伯爵的手下,好在克里格还有其他同盟势力。

    格沙夫茨也带来了一些好消息,担任传令员和裁判的纹章师搞定了克里格的出场名额,画上西松林堡家徽的旗帜、纹章盾,已经和其他骑士的徽记一起装饰在比武场内外了。

    商人们甚至还买通了竞技大赛上管理武器、盔甲的军械师。本来所有参赛者都应该拿到由鲸鱼骨、羊皮纸镀银制成的大赛专用“玩具”武器,而克里格一行人则会分配到裹着布匹伪装的、开了刃的真刀真枪,这在群斗比武中定能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克里格摊开地图,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啃噬着羊皮纸上的墨迹。比武场是在一座废弃军营的基础上建成的,大致为椭圆形,四周都围着高高的木墙,有西、东北、东南三个入口。

    战士思忖片刻,决定让商会的一百五十号人在大赛开始之后埋伏在西边,待到骑士们在群斗中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攻破西门的防御,杀进竞技场。

    在商会会长马不停蹄地离开后,克里格把在门口打扫卫生,假装没在偷听的酒馆老板叫了回来。

    克里格和斯温商量,让他去执法团做战前动员。斯温虽然已隐退,但他作为与这帮老兵共事许久的老教官,威严仍在,大伙儿都愿意听他的。

    斯温就像这帮老兵们肚子里的蛔虫,对他们的实力、脾性了如指掌。让他去盘点一下明天进入比武场的战士,给大家鼓鼓劲,绝对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斯温的秃瓢点起头来好似一只啄米的老母鸡,他喊了声“得嘞”立马在酒馆门前挂上了歇业的招牌,带着克里格的任务安排火急火燎地颠儿去拉昂执法属了。

    等到整个酒馆只剩克里格一人,他才回过神,自己下楼的目的是来找失踪的旅伴。

    不过战士稍加思索之后便打消了去找蒙蒂许的念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的大战,还有事成之后复仇西松林堡公爵的宏伟计划。蒙蒂许归根结底只是他复仇路上的小插曲罢了,把她捎带着送到拉昂已经仁至义尽。

    况且在两军交战军势漫天的情况下,法术的威力被压制到极限,克里格不认为单凭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法师能发挥什么作用。

    前天夜里少女的偷袭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敌方只有六人,根本无法凝聚出军势,法术才得以有机会发挥——让她上战场?快算了吧!在军势的压制下,再强大的法师也顶多搓出个小火苗。

    那么多重要的盟友等待着他的号令,战士根本无暇顾及女孩的去向。

    正当他如此想着,酒馆大门吱呀打开,熟悉的娇小身影钻进了酒馆。少女不愧是个法师,既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你去哪了?”克里格眼都没抬,随口问道。

    “法师学院。为了帮鲁革市长复仇,我当然不能闲着,”蒙蒂许摘下兜帽,顺着战士的目光望向桌上的羊皮纸,“我见了拉昂法师学院的副院长古斯塔沃——这是竞技大赛的场地?”

    “嗯。你没跟他们说你是凯因大师的弟子?”

    “没,我就说自己是附近的野法师,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那……鱼龙混杂,不少人昨天都被抓进去了——”

    蒙蒂许再次把话说到一半后缄口不言,战士疑惑地望向跑到吧台后的少女,叩门声突兀地响起,一个身着麻布外褂、戴着毛毡帽,和斯温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拉开了酒馆的大门。

    克里格立刻起身问候道:“啊,您就是商会会长的盟友吧?怎么称呼?”

    “詹·杰兹卡,拉昂平民的领导者,”壮硕的中年人摘下毡帽向克里格鞠躬致意,他的深棕色长发宛如茂密的芦苇耷拉下来,但脑袋顶却秃得像一汪平静的池塘,光跟个镜面似的。

    詹的声音粗犷而浑厚:“想必您就是‘血剑’克里格,久仰大名。”

    “不必多礼,你是庄稼人的领袖?看着可真不像……”克里格和对方头顶明镜里的自己打着招呼,他从杰兹卡身上看到了与蒙昧佃农截然不同的气质,“你们具体有多少人手?”

    “过奖了,施密特阁下,我不过是个樵夫,”詹又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我们林林总总大概有二百多民兵。”

    “二百多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克里格挑了挑眉,“具体都是什么人呢?”

    “樵夫、屠户、石匠、铁匠、矿山里的工人,还有以前上过战场的老兵,都身强力壮,”詹的眼袋似乎有点托不住眼球似的,往下坠着,“我们有基本的武器和布甲、皮甲,还有一些老旧甲片,铁匠们连夜把它们打在了一起,缝在布甲上,也算是能挡刀剑。”

    “不错。明天下午,在竞技大赛开始后,你们能在比武场附近集结吗?尽量别被伯爵的走狗们发现。”克里格招呼詹·杰兹卡到他身旁。

    “没问题,具体需要我们去哪儿呢?”

    克里格一手搭着樵夫的肩,另一只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这是比武场的地图,这里有西、东北、东南三座大门,你们人数众多,我希望你们能够部署在比武场东南侧山丘上,那里地形开阔,背靠树林,易于展开阵势,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詹·杰兹卡捏着自己浓密的八字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在竞技大赛开始后,我需要你们在比武场东南正门制造混乱,大声叫骂、扔火把、锤门……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惹毛比武场内的伯爵,他定会出兵——这样他就中计了。”

    “如果伯爵倾巢而出,放弃比武场的优势防御地形——那就再好不过。我们和商会的士兵就可以从后方偷袭,咱们前后夹击,必将完胜。”

    “当然,你们如果没遇到像样的阻击,也可以尝试攻破比武场的正门,冲进来和我们一起干掉那个嚣张的伯爵——这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之一。”

    “但如果他只派出一部分部队出比武场迎战,我希望你们……想尽一切办法拖住敌人。”

    “你们拖得越久,我们场地内的压力就会越小。这样我们在正面战场可以形成优势兵力,内外结合,一举攻破竞技场,击溃伯爵的部队。”

    “……我们量力而行,战士。”詹盯着地图,表情凝重了起来,他预感到这个任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就凭一帮拿着草叉伐木斧的散兵游勇,拖住装备精良的伯爵士兵?这……能行吗?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行。想想吧,这关乎你我,关乎所有拉昂人的命运,如果我们不反抗,佃农的土地会被夺去,贵族会苛求更重的税,大家的温饱都会受到威胁,甚至子孙也永无出头之日——为了我们的自由,为了给予我们后代一片广阔的蓝天,举起利刃,勇敢战斗吧!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属于拉昂人民!”克里格语气激昂地拍着詹的肩膀,给他加油打气。

    詹的信心被声名远扬的战士的一番话语填满了,心虚与顾虑一扫而空,他目光坚定,激动回应道:“包在我们身上吧!与您作战是我的荣幸。施密特阁下,明天战场上见。”

    “你和具备成功的一切品质。詹,我相信你,战场上见。”

    酒馆的大门再次砰然关闭。

    “这就是你的计划!?让手无寸铁的自由民去做诱饵,去正面抵抗那些骑着战马的铁罐子??”蒙蒂许从吧台后钻了出来,她冲向克里格,质问着面无表情的战士。

    “这是最能让他们发挥作用的战术——要不你来,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用这群乌合之众?跟在你后面喊加油吗?”克里格目不转睛紧盯着地图,但心里早已翻了好几个白眼——这红毛丫头不回来则好,一回来就和他过不去,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你——”

    蒙蒂许一时语塞,法师对排兵布阵两眼一抹黑,然而少女的直觉告诉她,战士虽然嘴上一直在鼓励着农民领袖,但心里却根本没把对方当回事——克里格纯粹在把这二百多民兵当成耗材来用。

    “我也没给他们布置什么艰巨的任务,就是在正门丢丢火把,帮我们分担一下进攻压力而已——他们打不过,总归还是长了腿的吧?直接往林子里一钻不就完了。这是二百多人啊,就算二百头猪撒开了跑,伯爵的兵都得抓个一天一夜。”

    “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你——”少女难以置信地看向愈发疏远的战士,她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把国王的臣民和猪来作比较。

    “关键那个谁……詹·杰兹卡没不同意我的计划啊——姑娘,这是在打仗,打仗就是会死人的。你以为是什么,玩过家家吗?”克里格皱起眉头,他不耐烦地反问蒙蒂许,嗓门越来越大。

    正当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时,酒馆的大门被叩开了。

    “嘿,血剑,我的老朋友。”佐尔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招了招手,门外等候的几名大块头鱼贯而入,原本空荡荡的酒馆顿时被挤得人满为患。

    马鸦尔人是雇佣兵中是最有耐心,最狡猾的,但他们一听到有钱拿,就纷纷变成了急性子。这不,本来昨晚约的是“明天同一时间”,结果今天太阳还在天上晃悠呢,马鸦尔人就坐不住,提前来找克里格取钱了。

    少女本来就在气头上,看到本就和她有仇的马鸦尔人,气更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剜了克里格一眼,一跺脚,冲着几个彪形大汉怒喝了一声“起开!”,随后夺门而出。

    “喔喔,血剑,我有得罪过她吗?这姑娘不会是马鸦尔人吧?这么彪悍……”佐尔坦夸张地举起双手,假装无辜地看向克里格打趣道。

    “没有,她自己发癔症了,”克里格耸了耸肩,原本过命交情的少女不知怎的变成了红发累赘,无时不刻给他添堵。

    “马鸦尔姑娘都像她那样?”克里格脑筋一转,指着从门框上缓缓弹回的木门问道。

    “吼吼吼,你可不会喜欢马鸦尔女人,”佐尔坦咧嘴大笑,“那里的婆娘比狮子还凶猛,你会被她们生吞活剥的。”

    克里格也笑了,他心中的阴云被一扫而空。战士向异族的老友偏偏头,“人都到齐了?跟我上楼拿钱。”

    和马鸦尔人商量事从来就没什么弯弯绕。克里格带着黑军战士们径直上楼,干脆利落地打开了三个箱子,银晃晃满当当的礼器、银币、宝石在马鸦尔人的惊呼声中冲入他们的眼球,还有一箱银器上挂着干涸暗淡的血迹。

    “哇哦,血剑,”佐尔坦揉了揉眼睛,这几箱银器晃得他有点晕钱,“你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搞到的这些货?它们看起来……可不怎么干净啊。”

    “地里捡的,”克里格随口答道,“我知道你们是不会介意的——你们平时也没少捡这种钱吧。”

    “嘿嘿,可别乱说,我们可是守法的良民……况且我们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佐尔坦咽了口吐沫,吧嗒两下嘴,好似尝了一口银器上的生涩味,“就这些了吗?似乎不太够吧。”

    “怎么?这可比世面上的雇佣费高不少了啊。”

    “首先,这几箱货一看来路就不怎么正,这就得打点折扣;其次,你给的任务可不是什么寻常活计——在伯爵的比武场上把那些贵族全宰了?我的老天,你看看市面上除了我们还有谁敢接这个活儿啊?”

    “所以你得交更多的钱——这些银子我就当是你的定金。事成之后,再来三箱,都得是这种货色,没得商量。”拉斯洛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染血的银杯,放在耳旁听着它悦耳的尖叫。

    克里格叉腰思索,他对马鸦尔人的坐地起价并不意外,早在几年前他就见过出尔反尔的黑军佣兵,这种只认钱的亡命徒,不能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

    “行。”战士爽快地答应了,尽管对方要价翻了一倍,但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牛身上的一根毛和两根毛的区别罢了。

    “嚯?这么痛快?早知道我就多要点了。还是你爽利,不像某些……”

    “某些什么?”佐尔坦的声音戛然而止,克里格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大个子。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儿,”佐尔坦揉了揉鼻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怎么说?明天怎么安排?”

    克里格心生警惕,话说一半,这可不像佐尔坦的作风。他把疑虑压在心底,继续道:“……明天我希望你们能在商会的势力攻入之时,穿上最精良的铠甲,集中兵力在比武场外堵死东北侧出口,防止伯爵的部队从这个方向逃窜。”

    “那个出口是场地里最窄的,你们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精兵布置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绝对能发挥出三百人的作用。”

    “听起来不错,”佐尔坦抖了抖大胡子,话锋一转,“但如果……我们可以在比武场里,以更直接的方式加入战斗呢?”

    “你……啥意思?你们凭什么能进入比武大赛的场地?”克里格惊讶道。

    “我们又不下场打,老朋友,我们可以当观众的嘛,马鸦尔人喜欢热闹,”佐尔坦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一开始我们在上面给你叫好,到时候你一声令下,我们直接一拥而上据守东北大门,还能支援你们的战斗,岂不美哉?”

    “……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克里格从马鸦尔人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眯起眼,怼在佐尔坦的鼻子前,试图嗅出对方脸皮后面的阴谋,嗫嚅着警告道。

    “当然不会,你是了解我的。明天战场上见分晓吧,老朋友,”佐尔坦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大手一挥,“兄弟们,把东西搬走,晚上咱们吃大肉!”

    黑军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克里格凝重地注视着紧闭的大门,方才佐尔坦怪异的表现让他多长出个心眼。战士太了解这群雇佣兵了,关键时刻想靠他们,还不如跪在圣像前祈祷两句。所以克里格刻意没把他们安排在正面战场,谁知道这帮马鸦尔人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