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黄梁并不知道，或许是没看见或许是没在意，这木头某些地方早就上下开满了花，红色拌着些黑迹。写啊！握笔，写！写！本该由十多人分担的“开花尺”，如今全落在了八万一人身上，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一个字也写出，你说八万难道就没什么所谓的求生本能…来激发激发？有的，能做到的话早就做到了，只是…问题是，他是第一次用铅笔，而且那支铅笔已经断铅了。

    在何时？不清楚的，八万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他怎么会想到是笔的问题。

    他应该要写出来的，别的小朋友都能做到，自己怎么会办不到…呃…自己不是笨小孩，大家都说八万可聪明了…呃…难道大家都在骗他吗？呃…自己要真的是笨小孩，那大家，会在某一天把他一个人抛下的…呃…可母亲抛下了他…呃…朋友们也抛下了他，呃，疼……因为八万是笨小孩…呃…大家都嫌弃他…呃…不要，别打了，八万后会努力变聪明的，别打了…呃…可是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泪水止也止不住，明明在很久前和自己约定过的，不能哭的，连朋友们离开的那天自己都忍住了，没有哭的。要是哭了，爸爸又会变成那个样子，要是连爸爸都那样不理会他，他自己就又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八万难以描绘那种孤独，那种置身人群又形单影只的所谓孤独…

    他有很多亲人，大多却又都没那么亲，而最亲的只有一个。最亲的他说要听老师的话，他会在家里等八万。记得呢，也在拼命地照做呢，可正如泪止不住，字也还是一个都写不出来。

    越是哭，越是写不出来，就越惹得黄粱生气，他越生气，就越……好不容易黄昏了，下课了，回班小子，明天，再一对一给你辅导。

    今日的课业，总的来说，勉强达标的，各组的老师们也都很称职啊，接着努力！我们的学校正蒸蒸有日上啊!

    校车上，八万直发哆嗦，冷，很冷，却好像还在流着汗，有安然无羡的小朋友嬉嬉闹闹，八万坐在一角，衣服黏住了，很难受。来不即再伤心了，要抓紧把眼泪抹干净才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不能让爸爸知道，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乖孩子一样，安发静静的，不哭不闹地上完了一整天的课程，没有做出任何让老师不高兴的事。八万没有问题的！

    他回去了，回家了，而从那所地狱中回来的证据是被剥下的一层皮。阿贵那天已是尽可能早地回来，想知道八万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适应不适应，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而回来的时候是六点多。算着八万已经到家二十来分钟了，想着他这些时间在做些什么，而看见他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像个小瓷娃娃，这会儿万古风他们还没到家，阿贵想着作为八万第一次去幼儿园之勇敢的纪念，应当带他去下馆子，于是说尽了勉励的话语，而八万只是有气无力却又竭尽全力地“嗯啊嗯啊”应答，阿贵抱住八万，要把他举过兴顶，大肆宣贺，这下他才终于发现了，感觉到了，衣服松垮地黏在身上？不对，是粘上去了，以结痂的血的形式粘在身上。

    万长贵再不能开口，他该说什么？他该怎么做？孩子只是从幼儿园回来而已，那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八万，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而作为一个父亲，到底怎么做才最为合适，万长贵找不到没有答案，打电话给了父母，让他们快回来，不…至少不能只是这么做，那绝对是…不合理的。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思考，思考…

    不对，这绝对不对，你可是他的父亲，这种时候，要怎么做，只有你，才是最清楚的！只有你最了解他，合理，逻辑，作为父亲，该考虑的，不应当是这些！万长贵跪了下来，跪在八万面前，“八万，有什么疼的…不舒服的，讨厌的事，在家里面不用忍着的，跟爸爸说，爸爸帮你解决。”八万像是没听懂一样咬着指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那么，得去趟医院了，这时万古风进来寻问。

    怎么了…怎么了？！自己来看！这可真是找了家好幼儿园！印象中，这是阿贵绝无仅有的如此恶劣之态度，自己可他的父亲，而很快万古风怔住，胡永敏也进来大惊小叫，古风手把脖子捏着脸，脸上起了青筋，这件事，要追究到底！

    胡永敏愁着脸要看伤口是怎么回事，衣物一件件取下，内衣却脱不得，那可是一道道疤痕啊，扯开伤口？谁敢这么做？万长贵说要去医院，八万一连说自己没事的，都别吵！胡永敏拒不接纳阿贵的意见，大老远跑医院去找罪受啊？在路上就得颠个半小时，八万的小调调更是没人理会。衣服脱不下来，那就只能上剪子了，胡永敏手巧，在那背上绘出一片暗红色的八万星系，足足有四十七颗恒星，好…掉了两个，现在是四十五颗恒星了。

    擦拭，清洗伤口，消毒，八万又一次坚持不住，不带半点男子气概地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心里委屈也从嘴巴里点一点溜了出来，胡永敏一边摇一边唱起童谣，尽其所能地安慰孩子。阿贵稍出房门，拳头打在墙上，流的是自己的血。

    去幼儿园看看，该这么做，万古风示意阿贵上车，作为父亲，该做什么，无需言说。不出意料幼儿园早已锁了门，铁门，阿贵狠狠踹上一脚，引起一旁那位黄老哥一阵贺彩，万古风找他搭话，原来这位老哥也是在这里死磕啊！不……不止如此，他还要联合其他服不下气的家长去告这家幼儿园，他相信他们有胜利的理由，因为惟有正义，才能得胜，他相信法庭便是如此公正的地方，即使从末经历过。

    而且无论如何，这家幼儿园绝不能再有“明天”，这是他该做的，作为父亲。万长贵即刻给全天，王志同，所有能叫上的兄弟通电话求助，找好律师团队，想办法查封这家幼儿园，他要打官司，他要争到底，作为父亲。此外所有其余的杂事都可以放一放，八万根本没必提前上幼儿园，是自己思虑不周详。

    而他的父亲，本又一次说要全权接管的万古风，正一步步后退，也是在守望自己的孩子，也是作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