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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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为师者

    倘若一点一点地剥开恒星,便可以不至于太过牵扯到伤口,万长贵整个晚上基本上都在忙活这件事。八万总是在哭,开了闸便关不上,而偶尔的话语最是叫人心疼,“爸爸对不起。”阿贵不明所义,只是听着,“你要我听老师的话,可八万没有按着师说的那样,怎么也做不到……”他就为这个把你打成这样!阿贵拳头又紧了几分。“他要我们写字,可八万啥也写不出来。”阿贵气笑了,“八万,他要求你们写字?他让三岁,刚去幼儿园的孩子写字?”

    八万又急急回复,“其他小朋友都们到了,只有八万做不到……”而阿贵是这么说的:“可八万才刚到三岁呀,别管这些,你那老师他就是在强人所难,而且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也绝不能…”

    阿贵说不下去了。像是有一口气硬是喘不过来,八万假装听懂了,他躺在床上,暖气功率很大,背上布料都揭下来了,也按娄半山吩咐做好了其余工作,被子里的八万把眼晴露出来,趁着没有其他人在,偷偷小声问阿贵:“爸爸,八万是个笨小孩吗?”

    不是,当然不是,笨小孩可问不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

    “那…那八万是坏小孩吗?”

    不,怎么可能呢?!全天下都找不到像八万这样又懂事又可爱的小孩子了!

    然而八万知道自己一点也不乖,回来还想着要骗人呢,可爸爸既然是这样想的,那么八万就再没有那些顾虑了,从今天开始,努力完成老师的任务,再也不撒谎了!噢!……

    禾生,八万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从始至终在意的都只是你一个人的看法,你的感受,担心你会不高兴,担心会抛下他,对…他害怕的,只是失去你而已,他不想一个人,不想孤零零的,所谓孤独。是啊,可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要蒙受如此之苦痛,禾生你真是该死啊!去湖里陪牛至过吧!自己经历过的事,就非要写出来不可?这人其实是变态吧……

    第二天,八万斗志昂扬,挺自己伤痕累累的小背起床了,因为这天还要去幼儿园啊,呃…遭了,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写字呢?!小鸡似的咋呼着乱窜,被胡永敏逮住,“祖宗呦,伤还没好呢!别乱动,咱回床躺着昂。”那幼儿园呢?爸爸之前说每天都更去的!“不…那家不是幼儿园,我…我们找错地儿了,幼儿园…不会打孩子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八万没懂,但又他又一次假装自己懂了,摇着脑袋深以为然,“那八万什么时候去呢?”“等…等伤好了,乖宝贝呦。”

    八万又在屋里缩起脑袋,当起了小王八,只偶尔透过窗户,望望天,看看地,看那朵云,是棉花糖。背上自然疼,可八万,竟然习惯了。

    校车停靠,上来的是请了假的万长贵大朋友,车内阵阵哄堂笑声,毫无纪律,原来,一辆幼儿园校车,载满了一车的大老爷们,见车内没一个小朋友,你借烟来我点火,开始吞云吐雾了,校车司机哪敢说什么。

    这在万家也算是大事,倘若万古祥插手,那么这就该是那什么赵黄粱滚过来磕头认错了,而万古风挡下,说什么都要让阿贵一人出面解决,行,把事情交给后生解决也没什么问题。见着孩子身上的伤疤,他真的很难忍住不动手,又见着阿贵的锋芒毕露的眼睛,指尖浸染的血丝,古祥明白古风的意思了,温和的马竟然要吃人,莫非成了热烈的马?

    连正在备考少儿班的徐大材都为之动容。似是平日那些干练的“早间,学习”之类文字,突然接上了一篇千字之多的悲情小说,虽说如此,总归是值得高兴之事,然而自此之后,又没再连上其他任何精彩的内容,人生,又回归了那单调的节奏,徐大材,3月2日,早十一点至晚十二点,冥想。

    赵黄粱也曾想把冥想加入课程,可惜被驳斥掉了。来到自家学校最让他安心,那种决定别人命运的感觉,一定也是属于教师工作的一部分的,知识改变命运嘛,他这样的教师把偏远小镇的孩子送至中央,送上太空,何其壮哉!他们达到那样之高度,再念及这日幼儿园老师的辛苦,只送锦旗都不够,都该说这孩子不知感恩。

    哪有老师不心疼孩子的,赵黄梁只是着眼的更长远罢了,远至宇宙之外。

    赵黄粱一介校长亲自在校门口等孩子,可谓亲民,只是这校车怎如此之拖沓,坏路上了,还是被抢了?来了,同学们,按昨天的队列下来昂,这…这是个什么阵仗?

    一车子叼着烟的大朋友下来了,万幸的是同学们都非常地冷静,没有直接把拳头招呼上来。各位家长,这怎么,来开联谊会来了?赵黄粱自然知道那是断无可能的,局势不妙,他本想溜走,黄老哥搂着哥几个围堵上去,阿贵就说他们要来参观学校的教学活动,请如常进行,就当我们是群孩子好了。

    你们要是如此扰乱公共秩序,我可就要报警了!如此威胁,可他们还是满不在乎,赵黄梁这一刻心情激荡,觉得自己正像那些不畏强权的爱国文人!绝不能退让,要据理力争!这学校说什么他也要保下来,“为师者,无所畏也!”于是赵黄梁就真的带着家长们去那专为幼儿设计的教室上起课来,讲什么是好?“师说”看来是最为合适……

    问尔等,可知师者何也!师者传道解惑,授万物之理,启迪心智,对也不对?而诸生多愚钝,为师者,竭全力以助其心智萌发,对也不对?!我们学校……

    “不对!为师者,辅导为主,辅导,竭尽全力可不叫辅导,那叫控制,你总明白其中差异。”

    赵黄梁可从未遇见如此大胆如此善辩之学生,文言是编不下去了,“孩子们根本没有学习的劲儿,我这是在帮他们…”

    那你应当引发孩子学习的自主性,所谓师者,换我问你,若尚能听懂人话,这对也不对了!

    “这我能不知道?我正是这么做的,我做老师这么多年了,孩子顽皮不听话,所以才要竭尽全力地引导…辅导。”

    “竭尽全力…还在说竭尽全力你所谓的竭尽全力,就是让孩子跪在地上,用脚跟,用拳头,用戒尺去逼他们?!”这似乎不是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他赵黄梁完全有能力压下去,而如今却像是在打辨论,还是于自己极为棘手的辨题,那么应当要竭力维持自己优势,“这些…这些都是必需的,我开一个学校很不容易的,我为孩子着想的心,天地可鉴。”

    “无论如何,你的手段都是不为人道所能容许的,不尊重学生,你根本不在乎他们,你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事业,法官大人,我说的对吗?”

    法官…是,已经闹到了法场,我们是在法庭上对峙。他自己却总觉得自己仍是在讲台上授课。

    一审结束,法官对这案子颇为唏嘘。这都2001年了,这些私立学校啊,幼儿园啊,还是原来那般,有钱谁都能办,办不下去总得关门,吃亏的却是上了当的孩子们,他还记得原告代表问他:“法官,请问你有孩子?”

    有,他当然有,同时,他非爱他的女儿,也绝不愿她女儿在一个宣扬暴力的学校长大,但他不能多表示。法官,公正的代表,况且如今证据依旧不充分,孩子身上有伤,孩子们承认了,那就能说一定是老师打的吗?被告尚不肯松口,坚定地表示自己是正确的。不过这案子没什么可意外的,二审出结果吧,这样最合适。

    而作为父亲,阿贵如此坚定不移,分毫不让,不出现想要的结果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