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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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余晖

    永别之痛,痛彻心扉。

    祖父去世,尚凝华再不能听他说话,喊她丫头了...

    听他说山茂酒味熏人,听他催山茂快些落子...

    就连她最不喜欢的他的咳嗽声也听不见了...

    见不到他温和的笑容和他笑起来时眼角尾深深的纹路...

    见不到他钓鱼时心神平和,上鱼时抬着眉毛,一脸愉悦...

    见不到他坐在院子里的枫树下,拿着蒲扇打盹,阳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他一头白发...

    这一年来,祖父常与她说,生死自然,从容待之,与她说老子的道,让她读陶渊明的《杂诗》。

    可是祖父,孙女喉咙好痛,眼睛痛,头痛,心口也痛,一呼一吸,都痛…

    三日后,尚凝华发高热,病倒了。

    金多宝红着眼,“六娘子日日守在灵堂里,也不说句话,婢子就怕她憋坏了。昨日夜里,六娘子回来就躺下了,这几日六娘子都是天不亮就自己起来了,可是今早天亮了六娘子屋里还没动静,婢子进屋瞧,才知道六娘子病了。”

    玉娘子坐在尚凝华床边,拿过热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几日的功夫,这孩子看着憔悴了许多,双眼红肿,脸上没有往日的神采,祖父没了,这孩子的天都塌了。

    荣进二十三年,初冬,林胥国都指挥使与部分官员合谋废新王。林胥国内乱不止,盛国乘机派遣大将柏镐统率数万人出征常山,林胥国新王不战而降。

    荣进二十三年,小寒,盛国战领林胥国全境,陛下封柏镐为文安节度使镇守西境。

    荣进二十四年,立春,树木冒新芽。

    东山院里,尚凝华静坐在曲流旁,看着青石地上,树枝投下的影子。

    目光无聚,忽的,脚被轻轻撞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石头,没留意它是何时爬到脚边的。

    近日暖和,石头也爱动了,尚凝华弯腰轻拍石头厚厚的龟壳,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龟壳一角,轻轻拂过上面的东字,这是自己六岁时拿刻刀划的,原本是想刻东山院的,可惜刚刻一个字,就被祖父发现了,祖父故作生气的样子,“丫头,你这字这么丑,千年后,后人看到这甲骨,还以为古人字都这么丑呢!”

    尚凝华看着眼前这个歪歪斜斜的东字,轻声低语,“是有点丑。”

    尚怀英到了泽兰院,没见到尚凝华,便知这孩子定是在东山院。老城主去后,这孩子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性子沉寂了很多,也不爱出门了,整日不是在泽兰院,就是在东山院。

    清明过后,山茂决定去义宁,他说那里气候宜人,光照时长,很适合种葡萄。

    山茂是坐船离开的,尚凝华跟着尚怀英去送他,山茂上船的步子有些蹒跚,尚凝华看着他近乎全白的头发。初见山茂时,他可有这么多白发?那时自己是几岁呢?

    一声嘹亮,“开船喽!”

    齐声回应,“起桨喽!”

    山茂站在甲板上,身形有些佝偻,春风吹起他的衣摆,他抬手慢慢挥动,笑着说,“丫头,等我种出了好葡萄,就差人给你送来!”

    船动了,带着山茂,越飘越远。

    呆站着的尚凝华心里空的发疼,心里似有个声音在说,山茂这一走,再不会回来了…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东山院,凉亭里的那个胖老头,每次叫他山茂,他都故作不悦,“叫先生。”

    尚凝华都会笑嘻嘻的唤他,“酒鬼先生。”

    …

    ...

    尚凝华红着双眼,上前几步,用尽了全力喊,“先生!”

    甲板上那人挥舞的手臂停了一刹,又继续挥舞...

    春风吹红了双眼,船只越来越小,山茂越来越远…

    春雨绵密。

    玉娘子进了东山院,看见坐在廊下的尚凝华。

    “阿华,谷雨后,你阿爹要去东蜀国,明日你祖母要去寺里为你阿爹进香祈福,你可愿意一起去?”

    尚凝华没说话,只是摇头。

    玉娘子看着心疼,以前在家里呆不住的皮猴,如今门都不愿出了。

    尚怀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二人身后,“阿华可想跟阿爹去东蜀看看?”

    尚凝华回头看着尚怀英,眼眸里没有昔日的光亮,尚怀英心里叹息,“你祖父曾去过东蜀,阿华可想去看看。”

    尚凝华睫毛微动,片刻后,轻轻点头。

    五年后。

    后院里的仆妇天不亮就起来扫雪了,冬日的晨光带着丝丝暖意散落在小径的青石板上,曲径泛着银霜,蜿蜒到深处。

    回纥田府,知照院里。

    屋里的娘子由婢女侍候起身,焚香,沐浴,她轻轻倚靠在浴桶里,雾气升腾,朦胧了花容,手臂轻抬出水面,凝脂白玉似的肌肤散着水汽。

    “娘子该起身了。”

    一声慵懒的,“嗯。”

    沐浴后的面颊带着潮红,杏眸微抬,眸中波光流转。

    穿罢里衣,她伸手捻起一块桃花状的糕点,手指修长,指甲饱满晶莹,看着比那糕点还要可口。

    靛色窄袖夹袄,石榴色绣金花卉纹齐胸夹袄襦裙,裙下若隐若现一双绣金镶玉红履,一身金贵,抢不去女子半分风华。

    她身姿高挑,冬日厚重的襦裙穿在身上,身姿依然窈窕,气质如华。

    婢子将白狐斗篷披在她身上,不禁感叹:娘子正经起来,真美啊。

    尙凝华从镜中瞧见这婢子看自己的眼神,惊叹里带着一丝丝惋惜,红唇轻启,“再胡思乱想,就把你挂墙头去。”

    另一个婢子笑着,“娘子自己还怕高呢,还能把巧央挂墙头?”

    尚凝华好看的下巴微仰,“我让阿秀帮我。”

    胡思乱想的巧央咧嘴一笑。“娘子莫生气,婢子是看娘子好看,才不小心走了神。”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娘子,七娘子来了。”

    尚凝华刚出房门,一位年龄与尙凝华相仿的娘子,翩然走来,见到此人,尙凝华笑着上前,伸手摸了摸她袖笼里的暖炉,很暖。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医工说了这几日不能吹风的。”

    “今日可是你的及笄礼,我定是要去的,给。”田素递出一方绣着海棠花的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