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帕上的海棠明媚似火，花蕊上似乎还沾着晨露，生机勃勃，田素的绣工一如既往的好。

    在田素小时候，因仆妇看顾不周，深秋的一日田素失足落入池塘里，被救起来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身体底子差了许多，她母亲担心她身子，鲜少让她出门。府中年长的姐姐一个接一个的嫁人了，在尚凝华到回纥之前，田素成日呆在自己院子里，养成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妹妹，父亲让这个比自己小四个月的妹妹，住进自己的院子，说她俩年纪相仿，正好一起作伴。可来的这个妹妹，比她还不爱说话，两个不爱说话的住在一个院里，成日里，除了仆婢的说话声，其他时候知照院都安静极了。

    后来，田素发现，这个妹妹不仅不爱说话，还喜欢发呆，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原本一个人已经很孤单，如今来了这样一个人，田素更觉孤单冷清。又过了一段时间，田素实在受不了，开始主动跟她说话，问这，问那，问三句发呆的妹妹偶尔能答她一句。

    得到回应的田素，得到了满足，终日乐此不疲，两人渐渐有了语言上的来往，再到能一起出门，一起买话本子，一起跑马…

    尚凝华接过锦帕，“你何时绣的？我怎么不知道？”

    “惊喜嘛，自然不能让你知道，本想绣一方你喜欢的绿绒蒿，可惜，不曾亲眼见过，只是照着草草几笔简画，怕绣不出神韵。”

    阿秀在一旁提醒，“吉时快到了，娘子该去前庭了。”

    尚怀英，尚怀仁及夫人，还有尚恩锦已在堂中等候，尚凝华远远走来，朝霞笼身，红裙如叶，容颜如花…

    身后帷幔重重垂下，在回纥田府，没有宾客鼓乐，陆华的及笄礼开始了…

    傍晚，尚怀英到了知照院花厅，将锦盒递到陆华手上。

    祖母，母亲，几个阿兄，五姐姐，他们的礼物，自己都已经收到了，“阿爹，这是？”

    “这是你生身母亲给你的，那时她身子不好，便早早给你备下了。”

    陆华微微抿唇，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和一支白玉手镯，质地莹白细腻，陆华伸手轻轻抚过，指间是凉凉的触感。生身母亲姜氏，陆华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尚怀英将玉镯取出，指着某处，“你出生那日，武道城里下雪，你母亲见这玉中有片雪花纹，便为你做了这只玉镯，这支玉簪也是取自同一块玉石。”

    陆华看向阿爹手指的位置，果然见到一片雪花状的棉絮纹。尚怀英

    亲手帮女儿带上玉镯。

    “是不是大了点？”

    “没事，缠些丝线就好。”陆华将手镯包进袖子里，玉镯触手生温，手腕处萦绕着暖意，一直流淌到心里。

    “你三岁，生身母亲就去了，可惜她无法见到你长大后的样子，等阿爹到了地下，定会去告诉…”

    陆华打断他，“阿爹，不要胡说，阿娘一定会保佑阿爹的。”

    “是，是，阿爹说错话了。”

    陆华为他重新倒了杯热茶。

    父女俩不知何时生起了默契，再也没说过山茂的事情，最后一次提起，是说山茂又置了几十亩地种葡萄。随着一年一年过去，父女俩，一个不敢提，一个不敢问。

    尚怀英又与女儿说起武道城里的事，说尚恩锦懂事很多，要准备议亲了，说玉娘子刚刚生下的弟弟耳垂很大，眼睛像玉娘子的，说三叔守孝期满三年，返京时，恩霖也跟着去江宁府读书了。

    陆华静静听着，阿爹的眼角细纹又多了，鬓角的白发越发明显。

    “还有件事，金碧听了你的建议，去江宁府开了间食肆，说名字还是得你来取，毕竟你是她东家。”

    陆华笑道，“让她自己去开食肆是为了让亨楼其他人能有掌厨的机会，没想到她这般认真。”

    尚怀英喝了口热茶，“是啊，你这东家好好想个名字，等再过几日，我回了大盛，就让人把你的信送过去。”

    “阿爹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雪季里路上行得慢，要早走些，不然赶不上过年了。”

    陆华默默点头。

    五年前陆华离开武道城，尚府对外只道尚家六娘病了，一直在自己院里养病。

    尚怀英看着女儿如今神采，“你这丫头，性子野惯了，天天被拘着的日子你过不了，不论你是在回纥还是在盛国，只要你欢喜度日，阿爹便心安。”

    陆华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不知道石头怎么样了？”

    “石头现在在你祖母院里。”

    “阿爹，我给祖母抄了几卷经，您一道带回去。”想起上午田素那句，没见过绿绒蒿。“阿爹，东山院里的绿绒蒿还有吗？”

    “阿爹出来时未曾留意，这花难养，何时开花也没定数，唯一一次开花还是数年前你祖…”尚怀英试探的问，“可想跟阿爹回去看看？”

    陆华沉默不语，尚怀英心里叹息。

    夜里，陆华准备歇下，阿秀来了。

    双手递上一个锦盒。

    “给我的？”

    “嗯。”

    陆华打开锦盒，是一支乌木簪，形如柳叶，朴实无华。

    陆华把长发拢在手里，裹着发簪往上翻，三两下就盘出一个简单的髻，“好用。”

    阿秀上前取出发簪，又把陆华柔滑的青丝顺好。

    陆华见她双手握住发簪左右一拧，发簪分开两节，一节中空，一节中心是一根三寸长的铜针。

    “嚯...”

    陆华伸手摸了摸铜针，十分坚韧。“这是？武器？”

    阿秀点头，“给娘子防身用的。”

    “你自己做的？”

    阿秀点头。

    陆华伸手去碰针尖，阿秀出声阻拦，“娘子小心，十分锋利。”

    “哦。”陆华把发簪套上重新拧好，发簪本就是黑色的，中间细小的缝隙很难看清。

    陆华欢喜道，“这发簪可以藏在发髻里，不容易看出来，阿秀，我喜欢你送我的礼物。”

    陆华重新躺在床上，阿秀替她掖好被角。

    “阿秀，你想回去吗？”

    “娘子呢？”

    陆华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枕在脑后，“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