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总舵主打穿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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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舌辩(一)

    宅院不小,在长沙东北六十余里的棠坡,大小房屋近百间,是一个全家都死于太平军战火的道台家宅子,在被他的族人卖得很便宜,只花了四千两不到,还附赠了男女仆妇丫鬟几十个和满屋子的书籍。

    没人敢向李春初这个名为瑞生堂少东家,实际是半个湖南地下势力的总龙头要价,就这,那些道台的族人们还有些担心要高了价钱。

    李春初把这里作为他在长沙的总舵。

    洪门、青帮、排帮、粮帮、盐帮、茶帮甚至丐帮都来这里找他。

    七月的雨下起来就是扯天扯地,整个长沙都完全笼罩在看不到边际的雨幕之中。李春初站在新买宅院的空地上,独自承受着这份天地伟力的冲刷。

    雨,沉重地拍打着他身上每一处,而落下的雨点被他身上无处不在的劲力弹飞开去,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透明罩子一般。

    他的身上只有一点点水雾浸润般的湿气,却毫无被淋成落汤鸡的模样。

    李春初仔细感受着雨点落在身上的感觉,将整个心思都沉浸在与这天地间不可抵抗的伟力较量的乐趣中。

    在廊下,远远的站着几名十六七岁拿着伞的小丫鬟,都不敢走过来给自家主人撑起伞来。

    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况。

    “老爷是不是有什么神仙法术?”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嘟囔了一句。

    “是哩!你看老爷三十岁的人了,看上去不过比我们大个一两岁的样子,肯定是在外面学了仙术,长生不老的样子。”另一个眼睛水汪汪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的小丫鬟点着头说。

    “青柳你这小骚蹄子,定是想老爷了!”那个俏丽的小丫鬟悄声说。

    “呸!你墨画就不想老爷?昨晚上是谁巴巴地跑到老爷书房里倒水送点心的?”青柳掩着嘴低低地调笑着。

    墨画两颊绯红,轻轻地跺了跺脚,发出威胁。“你这烂嘴巴的小骚蹄子,回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青柳却毫不在意,拉过墨画的手:“墨画,我们是一道儿被卖到府里的,以前是什么日子?现在摊上这么一个年轻俊俏的老爷,待我们又好,又没有大奶奶掌家,谁不想攀高枝儿呀!说不得一起服侍老爷,若是有了,到时候也好有个好下场不是!反正我呀!算是心都给了我们家老爷了,这辈子能在李家有个好下场,我就心满意足了!”

    墨画用手一扯另一个抿着嘴儿在旁边笑的高挑个儿的丫鬟道:“红绡姐,你看这不知羞的丫头在说些什么没羞没臊的话,真个是丑死人了。你还不赶紧打她。”

    高挑个丫鬟红绡用帕子掩着嘴,吃吃地低笑着:“墨画你的心思谁还看不出来呀?你就可劲儿在老爷身上下功夫吧!趁着老爷还没有把大奶奶娶进门儿,你先拔个头筹,就是妾你也是头一个!”

    “咳咳!”收了全身劲力的李春初哪里会听不到这些春心萌动的小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他只好用力咳嗽几声,让她们别在那里乱说一气。

    原来一群小丫头片子未成年人就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心思,让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算很懂女人的李春初觉得有些无奈。

    那些丫鬟听到咳嗽的声音,都立刻张开手里的雨伞从廊下奔了出来。

    “老爷,你可是着凉了?”

    “老爷快进去房里,给您备着姜汤呢!”

    “老爷,婢子服侍您换身衣服。”

    ……

    一群莺莺燕燕地围着他,簇拥着他向屋里走去。

    李春初虽然神功无敌,却也难以招架这一班儿只有高中生年龄花团锦簇的小丫头的叽叽喳喳。

    想想,被人侍候的感觉还真的不坏!

    他虽然能吃苦,也受得累,这些封建时代腐朽堕落的享受,呃!好吧,还是有点难以拒绝的。

    正在他被一群小丫鬟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时候,二门外外面急急脚走进来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

    说年纪大,也就是十八岁左右的样子,身量细长,穿着半新的藕荷色的绫子袄儿,青缎子掐牙子背心,下面水绿裙子,穿着葱绿缎子鞋,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的一等大丫鬟,能帮主人处理很多事情的,月钱也是不少的。

    这个丫鬟走到李春初面前蹲了蹲身子,开口声音却是软糯如棉,却是带着些许江浙一带的口音:“老爷,前厅有粮帮的贺帮主领着骆巡抚幕客左先生来拜!”

    李春初皱了皱眉,粮帮的贺天旺来很正常,他需要跟排帮或者马帮的关系协调,找上门来不出奇。这个骆秉章的幕客左先生又是什么人?骆秉章派他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忽然一惊,莫非是?

    他匆匆找了顶帽子,挂了条假辫子,换上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束了一条鳄鱼皮做的腰带,尽量让自己显得跟一个平常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一般,才快步走向前院。

    来到前院花厅,见客位上坐着两个人,一个酱色团花绸衣,面团团如同一个常见的富家翁的是粮帮帮主贺天旺,另一个皮肤微黑,虎头燕颔,伏羲骨圆突,两腮方廓,面貌威严,目光如炬。

    粮帮帮主贺天旺见李春初一身风流公子打扮,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大龙头这是打算挖坑让这左先生跳?他心中胡思乱想,却是不敢怠慢,站起来道:“大,李爷,这位是骆巡抚幕下第一得用的幕客左……”

    那左先生截断了贺天旺的话,举手一揖道:“不才骆巡抚幕下湘阴县举人左宗棠,草字季高,号湘上农人。特来拜见李爷!”

    李春初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位晚清大名鼎鼎的“中兴四大名臣”之一,但见得真人也是心中微微有些叹息。

    曾左李胡四大名臣,最得后世赞誉的是就是这位左宗棠,也许还是因为他收复XJ,绝口不谈议和的不世之功吧!

    李春初抱拳道:“学生慈利县生员李春初,草字文远,号白鸢,见过前辈!”

    他居然还用科场后辈的身份来跟左宗棠打交道。

    左宗棠随意一笑,自顾自地转了一圈,道:“李秀才财雄势大,在这湖南里面恐怕就是骆抚台的话也未必比得上李秀才的话更管用,我一个区区举人,哪里敢称为李秀才的前辈?”

    李春初眉头微微一跳,好个左宗棠左胖子,居然言辞这般锋利,竟是目无余子。

    他也是呵呵一笑,道:“左先生抬举了,我一个药铺的小东家,不瞒先生,就是这秀才功名也是侥幸捡来的,八股诗词早就是忘记去爪哇国了,除了几句微言大义还放在心上,其他就是孔夫子家门口朝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左宗棠哈哈一笑道:“不知李爷还记得什么夫子的微言大义?”

    “在下才疏学浅,只记得张横渠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哦?”左宗棠也不恼,却是随意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早有伶俐的婢女给他们送上了香茶。

    李春初从袖子里摸了一柄广州的檀香扇出来,这檀香扇薄薄的,却是镂刻精细,巧夺天工。扇动起来,香风阵阵沁人心脾。

    这个本来是他在广州随手买的一些小玩意儿,像牙雕的七层小球,檀香扇这样的精致的小玩意儿打算拿来送给白鸾或家里人的。这时候,便故意拿出来摆弄,以示自己只是个纨绔子弟,富贵闲人。

    左宗棠道:“这四句话何解,左某人欲听李爷为某解释一番。”

    李春初哈哈一笑道:“李某鄙陋,却请左先生评说。

    这四句话便是:读书人当通晓万物造化之理,彰显天道,为天地确立起生生之心;从物质上丰衣足食,精神上伦理政教,为天下百姓指明一条共同遵行的大道,使百姓安身立命。替古今中外的历代圣贤延续行将绝传的不朽学说,给我华夏子民千秋万代开创永久太平的伟大基业。

    李某以为,一切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都应该立时代之潮头、通古今之变化、发思想之先声,积极行动,挽华夏之气运,续神州之命脉,博学古今,通晓中外,担负起这五千年虽历经摧折,却不绝如缕历史使命!左先生以为然否?”

    左宗棠原本只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听着李春初的大言炎炎,越听越是有味道,越听越觉得这风流少年不可小视。

    他原本来拜访李春初的目的,仅仅是知道这么一个传说中半个湖南的帮会门派势力都要看他颜色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在他心里,这不是一个狡猾如狐的老奸巨猾,就是一个威猛无双的虎豹,却没料想居然是一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翩翩公子。

    这人都三十岁许人了,却是生的不过二十上下,而这样的人物却是统领着湖南几乎大半的民间势力,想想看,就饶是左宗棠胆大如斗,也心中不禁悚然。再加上这一番话,正如三国演义里说的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噫!

    左宗棠看向李春初的眼光已经大为不同了。

    不过,左宗棠自诩“今亮”,以诸葛亮为偶像,也自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够忽悠得住的人物。

    他却是笑容温和了许多,道:“李爷,咳,李先生此言果然是有大志向大学问者,自然不做那老雕虫皓首穷经为区区功名所缚。左某失敬了。”

    “只是左某心中却有几分疑惑,请李先生为左某解之!”

    “请左先生赐教!”

    “如今洪杨乱于东南,洪匪横行于粤地,朝廷支绌无力,兴办团练,而洋夷虎视,罗刹狼顾。此诚是英雄振奋,军兴天下,建不世之功业,得万代之清名之时,白鸢先生这等胸襟人物岂可久困于长沙,浪迹于江湖?何不投效朝廷,自练新军,平灭诸匪,外拒虎狼,成就一番事业,也是我辈书生领兵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李春初放声大笑,笑声久久不绝,道:“湘上先生差矣!”

    “正要请教!”

    “李某人浪迹江湖,正是大清朝廷,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某不过一介匹夫而已,虽不能做奋臂螳螂去贼除奸,却可避于江湖,行于天地,自在逍遥,随心所欲,见不平则平之,遇不义则去之。与那些朝廷的腌臜禽兽周旋,八旗纨绔为伍,岂非脏了某的一身清白身子?

    湘上先生说得不错,如今神州处处,皆有倾危之险,内忧外患,生民罹难。此为何故,想必先生心中已是自知,不必李某做激愤语。而此,李某学先生一般,领兵平难,杀戮那原本神州赤子,却不得不官逼民反之辈,于心何忍?”

    左宗棠脸色变幻,却终究是化作一声浩然长叹。

    李春初却是并不在意,拿着手中的檀香扇轻轻地扇了两下。道:“湘上先生请看此扇,此乃我在广州状元坊所购之物,这檀香扇以拉花为特色,用特制极薄如纸的锯条拉锯出花纹图案,某曾仔细看过,要在这其薄如蝉翼的檀香木扇页片上,拉出二十到二百多个洞目作以表现图纹,锯、拍、拉、磨都须一丝不苟,如有一处败笔,全扇则废。”

    左宗棠肃容道:“白鸢先生之意,左某明白。这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劲力皆需小心翼翼,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左某唯有严肃军纪,立身正直才是成功业获清名之本!”

    李春初笑笑道:“若是刘禅如桓灵,那诸葛该当如何?他是做曹丕还是做张角,或者做姜维?”

    “这——”左宗棠迟疑在那里。

    “如今世界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英夷犯边,则朝廷抚以土地银钱,若他日英法美荷等共犯神州,则当如何?”

    “自是以力抗之?以我泱泱大国天朝,亿兆子民共驱逐之!”

    “那,为什么朝廷要抚了英夷?”

    李春初并不以左宗棠的迟疑而放松,继续道:“若是洋夷以坚船利炮直逼大沽口,快枪重炮直取京城,朝廷又该当如何?天子可守国门否?”

    “这——”左宗棠心里雪亮,这咸丰皇帝和这个朝廷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般朝廷,这般王侯将相,湘上先生难道还能以为自己是力挽乾坤的诸葛孔明?恐怕最后也不过一介姜维而已吧!”

    李春初拿起茶碗轻轻地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