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总舵主打穿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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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白鸾

    幽深的夜色里,两条黑影在房顶上纵跃着,悄无声息,宛如两匹寻觅着猎物的猫。

    四更天的夜色在雨声的敲打中,显得愈发的浓重,仿佛是一重重冲不开的黑幕。在元城书院里的小楼上,孤灯如豆。

    那一点点昏黄的辉光在夜色里更显得无力、弱小而且孤独。

    孤灯下穿着无袖白布褂子的黄宗汉靠在椅子上,拿着一把蒲葵扇拍打着不时在耳边飞过扰人清静的飞蚊,脚下的艾草雄黄做的驱蚊火绳在缓慢地燃烧着,缕缕烟雾升腾起来,给室内带来一阵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

    他本来该从浙江巡抚任上提拔去做四川总督,现在却临时改变任两广这个烂摊子,他实在是觉得头疼。广东本是大清的粮仓和钱袋子,现在广州府陷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他认为就是盘剥过重,在这个粮仓出现饥荒而根本没有任何赈济造成的官逼民反。天地会的起事,在他来看无足轻重,真正要命的事是无钱无粮。

    这些天来就招兵筹款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更加上各地的士绅不断向嘉应、韶州一带涌入,还要跟他在组织团练上面打擂台,简直是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黄宗汉喝了一口沏得浓浓的酽茶,有气无力地直起腰板来,拿着笔在一份公文上开始了批阅。

    白天要对付乡绅,这些公文就只好晚上来批了。他甩了甩手腕,正打算再接再厉,把剩下的三四份都批阅完,就听得屋顶一点小小的响动。

    他心中觉得好笑:哪里来的小蟊贼,居然偷到总督衙门来了!

    他还不曾想完,就听得一声女子的清叱:“什么人?”

    竟然将自己的表侄女给惊动了,也好,这丫头身手好得很,等闲几十个督标营的丘八都不是她的对手,就是可惜,年纪轻轻的,要做什么道姑,还收了徒弟。

    也好!这年头,嫁人也不见得就好,规矩多的人家进去遭罪,规矩少的人家怕是这丫头也未必看得上那等家世。青灯黄卷,却还能落个天不管地不收,自在逍遥。

    他心里还在思忖着,就听见外面有刀剑交锋的声音。

    咦?奇怪?督标营的那些杀才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赶过来?真是这个军纪要好好治上一治了!

    而在小楼的外廊上,张广盛手中一条齐眉棍正在被一个白衣道姑手里的长剑逼得步步后退。李春初在另一个方向已经站在了那里。

    趁着张广盛与那白衣道姑离开门口的刹那间,李春初扬手拔出了“斩青蛟”,伸手一推房门就走了进来。

    黄宗汉吃了一惊,手中的笔不禁落了下来,在公文上染了一大团墨迹。

    李春初缓缓揭开脸上的蒙面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这本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只有两道飞扬锋锐的眉毛,使得这份英俊带有无限的煞气。

    “黄大人,天地会洪兵总监军李春初特来借大人项上人头一用。”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在向朋友借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一样彬彬有礼。

    黄宗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虽然李春初看见他的两条腿像弹琵琶一样在抖动,但强自镇定的脸色下却有着一份长期身居高位的大臣气度。

    李春初正想一剑刺出直接结果了黄宗汉的性命,冲他这份气度,就给他一个痛快就好了。

    突然李春初的背后响起了一声尖叫,“师,师兄!”

    李春初猛然回头,见一个一身白衣如雪的道姑,俏生生站在门口,手里的剑却是无力地低垂着,似乎被风一吹,整个人就会被吹飞了出去一般。

    他也愣住了。

    “白鸾?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白鸾的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一下,两行珍珠儿也似的眼泪扑簌簌顺着羊脂白玉般的面颊滚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张广盛提着半截齐眉棍一个翻身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白鸾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擦了擦泪水,闪身就挡在了黄宗汉的面前。

    张广盛把手里的齐眉棍朝地上一扔,翻腕就从背后拔出了一柄单刀,刀锋指向白鸾。

    白鸾跺着脚,道:“师兄,你一定要杀我表叔?”

    李春初道:“白鸾,你让开,他是满清朝廷的两广总督,是来剿灭我的,我只能杀他。”

    “啊?师兄,你真是天地会的大头目?”白鸾还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惊愕。

    “是啊!我是天地会洪兵总监军,是这次广州府起事最大头目之一。你说我要不要杀黄大人?我和黄大人没有私仇却有公敌,他杀我是他的责任,我杀他也是我的责任!”李春初笑笑说。

    “白鸾,把剑放下。”黄宗汉却是镇静了下来。

    “表叔——”白鸾道。

    “怎么?黄大人不怕我现在就借大人的项上人头?”李春初淡淡地说。“别以为拖延时间等得到你的督标营来救你,他们来了我一样可以杀了大人你!”

    “师兄——”白鸾喊道。

    “白鸾,你先别急,我要杀,你也拦不住!”

    “黄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李,李监军!”

    “你说!”

    “大明已经亡了两百年了,你为何还要苦心孤诣反清复明呢?为一个早就死了王朝尽忠,黄某窃以为不智也!”黄宗汉恢复了平静后,果然还是有封疆大吏的气度。

    “我洪兵的义举是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均田免赋,创立大同天下!这是我李某人提出的口号,也是我天地会此次粤地起兵的目的!”

    “大清入关二百年了,早已是满汉一家,高宗纯皇帝不也祭奠了史可法,嘉定、扬州了吗?洪承畴也被列入贰臣传中,难道非要杀个你死我活,黎民受兵革之殃吗?我在浙江巡抚任上,见江浙一带连年战火,洪杨发匪,紊乱天下,好好一个财赋之地,人文之乡,成了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战乱之地,也是甚为恻然!”

    “黄大人?那我问你,这咸丰继位以来,广东有多少次饥荒?为什么广州府这鱼米之乡年年闹饥荒呢?洪杨起兵,我天地会起兵,不就是为了拯民于水火吗?你说的乾隆那个花花公子,他做的样子可曾给了老百姓一个钱一粒米?修个史可法的祠堂就可以买来江浙百姓二百年被屠杀的仇恨,这仇恨也未免太廉价了吧!”

    “你,你放肆——”

    “黄大人,我一直都很放肆,尤其是对你们这些给满洲鞑子卖命的官儿,我从来就不想给一点好脸色。我骂鞑子皇帝已经很客气了,按我的脾气,杀了他们才是正理!就拿你说的乾隆来说,他是个什么狗屁东西,掌握天下几十年,养了无数的贪官污吏出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区区一个和珅可以贪污整个国库那么多的银子,那全天下的官儿贪污了多少钱去,这些难道不是我华夏子民的民脂民膏?”

    “黄大人,我知道你,你算是大清朝的一个清官好官,但是你的清廉你的忠直是为满清朝廷奉上的,给到老百姓的不过是指缝里面漏出来的那一点点而已。可是满清八旗数百万旗人呢?还不是坐享汉人的膏血?还要在汉人的头上作威作福高人一等!呀呀呸!你做这奴才做得开心自在,我们这些老百姓凭什么要当满洲八旗的奴才?”李春初冷哼道。

    “你们天地会也不过是借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的乱匪而已!”黄宗汉已然是满头冷汗了。

    “黄大人,我没什么心情跟你辩论家国大义,华夷之辩。因为你,不配!我就是有话也是站到你们满清的皇帝面前再去骂,我杀他们的人也要诛这些人的心,骂到他们心服口服,死而无怨!你,算了吧!一介腐儒,不值得我多费唇舌,我也没打算招降你!”李春初看了看手中的“斩青蛟”,笑道:“看在你是白鸾的表叔份上,对你就网开一面,给你一个自杀的机会,你要不就自杀,要不就我来动手!请大人选择——”

    “师兄——”白鸾泪眼盈盈道:“你就不能放表叔一次吗?”

    李春初沉重地摇摇头道:“白鸾,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情,看在你的面子上,天大的仇怨我都可以饶他一次不死!但今天不是我个人的事情,他做了这个两广总督,来杀我天地会的弟兄,来反对我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理想,我就必须杀他。或者我不动手,我这位兄弟动手也是可以的!他今天不死,我绝不罢休!”

    李春初说到后面,面色已经是钢铁一般的坚硬,牙缝里迸出声音就如同宝剑出鞘一般金属的颤鸣。

    黄宗汉脸色惨白道:“好!今日既然要死,本督宁死在自己的手上。”

    说罢他就去白鸾手里夺剑。

    他是一介普通书生,哪里能从白鸾这等武林一流高手手里夺下剑来。

    白鸾双眼通红,泪水滴滴无声地流淌而下。

    黄宗汉伸了几次手都没能够夺到剑。

    李春初迈步上前,将手里的“斩青蛟”剑柄塞到了黄宗汉的手上,道:“李某借剑给你,你借头颅给我。”

    黄宗汉抖抖索索地将“斩青蛟”举起放在颈脖上,他的手却始终没有力气划下去。他的眼睛盯向白鸾,流露出求恳的神色。

    白鸾走上前去,拖住黄宗汉的手,眼泪滚滚而下,轻声道:“表叔,走好!”

    五指用力一拖黄宗汉的手肘,那“斩青蛟”何等锋利,只一下,便将黄宗汉的人头割了下来。

    这大清朝有名的文臣能吏,被咸丰皇帝刚刚赐了亲笔御书“忠勤正直”匾额的新任两广总督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白鸾从血泊里捡起了黄宗汉的头颅放在他的颈脖上,抬头看向李春初,哽咽着说:“这下你满意了?”

    李春初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握白鸾的手臂,却不料,白鸾反手就是一掌朝他打来。李春初若想避开自然是轻而易举,但他却没有躲避,站在那里,脸上“啪”地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他白皙的面颊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指头的掌印。

    白鸾没有料到自己竟是击中了李春初,一时呆在了那里。

    李春初动也不动地看着白鸾。

    白鸾嘶哑着声音道:“你,你为什么不避开?”

    李春初摇了摇头,柔声道:“你想打,便打好了!我为什么要避开?”

    白鸾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你,你疼吗?”

    李春初摇摇头,却说:“白鸾,我们走吧!你跟我走!”

    “去哪儿?”

    “去长沙,去慈利,我带你回家。”

    “回——家?”白鸾艰涩地问道。

    “是,回家,我娶你!”李春初柔声地说。

    白鸾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说:“师父说过,你是要以天下为家的人,我爹娘都不在了,总算遇到一个愿意为我主持公道的表叔,又死在你手里,你,你让我如何嫁给你?”

    李春初握住她的手道:“那又如何?天下是我的家,你就做我的堂客,要什么人来主持?难道还要置办嫁妆过来?我李春初养得起你!”

    白鸾的脸微微一红,却是坚定而缓慢地抽出手来,道:“师兄,我的心很乱,我本来这次就是带着江媛儿来找你的,但是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你,你等我静一静,送表叔回晋江去之后,我再……”

    李春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想怎样都行!我这两天就会回长沙去,如果你想找我,你就去长沙吧!”

    他伸手揽住白鸾的肩头,道:“白鸾,你要记得,你就是你,你想如何就如何!因为你的头上我会给你撑着一片天!没有人可以阻挡!”

    说完,他回身捡起地上的“斩青蛟”,用桌子上的纸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看了一眼白鸾,转头走了出去。

    走出去才看见张广盛正拿着刀盯着楼下面越来越多的督标营士兵在那里微笑着,好像刚刚捡到五两银子似的,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说你一个浓眉大眼的张广盛,居然也会……

    李春初没好气地蒙上面巾,道:“上房,走——”

    “噢!好——”张广盛浑不将下面那些吵吵嚷嚷的督标营士兵放在眼里,却是难得地冒了两个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