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信陷入了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放弃这些孩子，朝夕相处了一年，他和这些孩子之间已经有了羁绊，甚至他一度忘了倒数一年的时光。

    但，它还是如期而至了。

    看着孩子们殷切的笑着望向自己，陈信有着深切的愧疚。

    “没事的，回去吧。”胡老师道。

    傍晚的操场上，陈信在绕着篮球场转圈。

    自从电话打来之后，他已经这个状态连续了好几天——只是绕着圈走，不玩手机、也不说话。

    看穿他心思的胡老师主动加入了绕圈散步的队伍里。

    “什么？”

    “我说，你回去吧。”胡老师脸上带着笑。

    “我……”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胡老师宽慰陈信。

    “可是，我——”

    “没关系，国家现在各种政策帮扶边远的孩子们，你不就是通过这个政策来到这里的吗？

    你看——”

    胡老师指了指山下延伸到夜色里没有尽头的道路。

    “国家把路修到了山里，它没有忘记这些孩子。它把你送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胡老师的语气里带着欣慰。

    “那你……”

    “现在山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以前每个村子里都有一所自己的小学，现在都并到了一块儿——

    兴许再过个十年八年，这所学校也会空置在山里，时间久了，只有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才会记得。

    我来站好最后一班岗，你们年轻人，在城镇里带好去城镇读书的孩子就好。”

    胡老师目睹着这个一年前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心里怀着一股火焰，在为这个学校，为这些学生全身心付出——

    他都看在眼里，也非常感动。

    看着他从青涩到现在变得有秩序，胡老师的内心是开心的。

    “胡老师——”陈信泪水浮动，在昏暗的灯光里泛着光泽。

    “你还年轻，如果把青春葬送在这里，也许就是一辈子了。老实说，如果换做是我……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再年轻一次，我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胡老师背着手，领先着步伐继续走着，没有看陈信。

    “所以，让我这把老骨头来站最后一班岗，你会有别的使命。”

    站在原地不动的陈信，看着走出绕圈的胡老师没有看他，只是背对着他招招手，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使命吗——

    天色变得暗蓝，楼房的暖光照在陈信左侧的脸上，而右边的脸则被天色染成蓝色……

    他就这样保持着站立，看着远处山脚下的路，站立了好久好久。

    倒数第二场戏，是陈信和孩子们的最后一堂课。

    也许是提前知道了老师要走，孩子们都闷闷不乐——这种闷闷不乐，也许也来源于陈楝告诉了孩子们冯老师即将离开。

    戏里戏外，也许孩子们早就分不清了。

    陈老师也好，冯老师也好——他都要走了？不是吗？

    他回去哪里？山的外面吗——

    山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最后一堂课，陈信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颁发奖状——

    这一次，他为每一个孩子都准备了奖状。

    “龚小雅，恭喜你获得本学期最佳进步奖！老师看到了你在这个学期的进步，看到了你对学习的热情和渴望……”

    “龚兵兵，恭喜你获得本学期最佳运动奖……”

    ……

    陈信“大点兵”，为每一个学生都颁发了属于他们的奖状。

    “同学们，今天是老师最后一天和你们见面。”

    陈信的声音从刚才为孩子们颁发奖状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哽咽，他强忍着让自己不在那个时候泪崩——

    “呜呜呜呜……”

    原本还沉浸在收到奖状的喜悦中的孩子们瞬间哭开了花。

    “老师以后不在了，你们要答应老师几件事情，可以吗？”看着呜呜哭成一片的孩子，陈信的眼泪终于决堤——

    孩子们是第一次看到陈老师哭。

    “答应老师，要按时吃饭，天黑了以后不要往山里跑，夏天不要到野河滩子游泳，外出要告诉爷爷奶奶，可以做到吗？”

    “呜呜呜——可以。”

    孩子们抻长了袖口抹着眼泪，点头答应。

    “答应老师，好好听胡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不要旷课，按时完成作业，可以做到吗？”

    “可以。”

    “答应老师，要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勤洗澡，勤洗头，不随地大小便，不随地吐痰，能做到吗？”

    “呜呜呜……”

    “答应老师，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爷爷奶奶，照顾好弟弟妹妹……能做到吗？”

    “能……”

    陈信说到后来，泪流不止。

    CUT。

    拍摄现场，所有人都被拍摄的气氛所感染——

    戏是演的，感情却是真的。

    在他们来到这里工作以来，和冯信宇一样同样见证了许许多多留守儿童和留守家庭的困境。

    拍摄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对场景有过什么搭建，几乎全部都是百分百的实地实景，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更切身实际的感受到，这种真实的处境。

    孩子们太可怜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想法。

    他们之中也不乏有已经结婚生子的人，但就算自己外出工作，家里总有妻子在家照顾，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公协助看护。

    他们呢？

    这些孩子身边除了爷爷奶奶外，就只是他们自己了。

    他们需要照顾自己，需要给自己洗澡、需要敦促自己完成作业，需要帮助家里做家务、需要做很多并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做的事情——

    甚至反倒需要照顾行动不便或者生病的爷爷奶奶。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他们并不会刻意拿自己的孩子和这些山村的孩子做对比，但是——

    就是太可怜了。

    最后一场戏，是陈信和胡老师握手，抿嘴一笑——

    这个笑容里，掺杂了许许多多。

    有不舍——这一年来和这所学校，和这些学生们所建立的情感，要在这一刻说再见，他是不舍得的。

    有愧疚——愧疚于自己在孩子们的苦难和自己的前程中，选择了前程。

    有期待——期待着自己将会从这一天开始的人生，翻开新的篇章。

    画面的最后，是陈信走进山路里。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最后，隐入山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