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信瑟斯不会假装自己能够战胜延续了一千五百年的灵魂疾病所带来的困扰。就算是基于曾经滔天权势的能耐，她也没有如此的妄想与勇气。

    在她历经了二十七年的短暂的生命中——对于精灵来说确实挺短暂的，她有无数次充满了挫败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迷茫与颓废的情绪从小溪变成江河，仇恨点燃了内心的荒野，却反过来灼烧了她的皮肤。

    然而疾病比她遭受过的任何皮鞭、木棍致使的钻心疼痛，或者言语的诅咒与旁人的责难都要来得令人无助。

    越是沉疴宿疾般的难以挽回，她越能明白自己刀剑与魔法的局限性，越知晓自己再顽固的信念与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法与之对抗。

    迷失在过去的回声里并不是羞耻的事情——灵视者们的标准结局而已，但她总是对未来溢满了害怕与恐惧。

    这不是现实的她能够解决的。

    至少现在不能。

    也许永远都不能。

    她对自己的疾病一贯是个悲观主义者。

    安心与宁静袭向她的胸膛。她的耳朵抖了抖，发现它们是如此可爱。

    系统提示她升到了12级。

    她欣然接受晨星之子的充满善意与担忧的拥抱，下颌依偎在裘荻的肩膀上，微微偏开头，看着裘荻身后的众人表情。

    他们的脸色掺杂着惊喜、忧虑、烦躁、关切……

    她舒然叹息，裘荻的脖子变得紧张起来，她觉得挺好玩的。

    她也瞧了瞧亚洛斯，她故意忽视的那个苍白皮肤的精灵，他瞪着眼睛，焦虑的举动和神情让她颇为开心。她保证自己已然原谅他曾经对自己不回信的行为了，会好好跟他说话，但不是现在。

    鼻翼在局促的扩张与缓缓的收拢之间来回动运动，收缩的身躯不再紧绷了。

    努力放轻松，看着墙壁上的魂魄纹饰与矗立在门侧的青铜雕像，她刹那间放弃了站立的打算，就像在挖掘场里放弃了挣扎，松软肌肉，清空杂念，瘫痪在了裘荻的双手里。

    裘荻能感受到精灵的重量突然增大。

    “你还好吧？”

    裘荻真的是被她几分钟前的言行举止吓到了，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她又在苦恼的思绪里不得而知。

    她有些担心地低下头，看见的是皮套已经脱离了发端，马尾松散开，浅金色的漂亮发丝再次蓬松在她的怀里。

    精灵的面目柔和而安详，不再狂躁且溢满恨意，如同因筋疲力竭而陷入沉睡的美丽公主。

    白皙的鹅蛋脸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修长而浓密的睫毛遮蔽了她的湖蓝色眼眸，曾几何时粗鲁的喘息被均匀的呼吸取代。

    裘荻轻轻为她擦掉眼角的泪花与污迹，整张脸仿佛是繁星倒映下的湖面，朦胧而甜美。

    牧师咬着嘴唇，为她奇怪举动的消失而开心，但又竭力忍住欲抚摸她美丽脸庞的想法。

    海信瑟斯的嘴角泛起淡淡的涟漪。

    坦白的说，这一次与在影中阳的危如累卵的遭际不分伯仲，潮水般的回忆与车水马龙的幻境愈演愈烈，直至占据了她的意识之际，它们就像听到偃旗息鼓的号令般骤然开始消褪。

    一如既往幸运。她不打算感谢俄撒斯，因为他偷了自己的灵魂，还故作仁慈地偿还给自己一部分。真是恶心。

    她忧虑地自嘲下一次会不会有这么幸运。

    裘荻手中的灯笼如黎明初升的温暖照耀在她的脸庞上，她不禁感叹了下这份微小的火光比俄撒斯额头上的光芒虚弱了太多。

    幻觉不再排山倒海般淹没了自己。干净、整洁、静谧的视野令人怀念与欣喜。

    只是偶尔的眼皮抽动，与她潜意识地飞快瞥向某个角落的动作，预示着那个古代幽灵仍在。异象打败了虚妄的猜测，她明白疾病并未真正远离。

    她闭上眼，在朦胧而晦涩的黑暗中，她向外延伸自己的感知，鼓膜轻轻颤抖，发觉窃窃私语的耳语仍在，人们在耳畔低语的清晰声音依然可闻，但变得可以忍受。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能够将其视为能够忽视的在菜市场的聒噪声。

    至少灵魂疾病的影响变得黯淡而低沉，不会剧烈地干扰自己的理智。她还记得自己是谁，从盎然之地来，到亡焰列岛去。

    不论如何，她暂时不会变成被回忆压垮的疯女人，徘徊在无人驻足的地方，蓬头垢面，神志不清，生活无法自理，绝望地抱着头，喊着迷糊不清的梦呓，徒劳无益地驱逐过去的幽灵。

    绝对……绝对不能退化到梅沃德的境地。

    裘荻的梦境定然是无中生有。

    她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在灌木丛里撞见该死的牧师。她的鬼梦境会困扰自己余下的旅程。问题是她还倒在这个俄撒斯的另一面——冈恩的牧师怀里。

    海信瑟斯好好鼓励了一番自己——振作起来，勇敢起来，保持专注，无论代价是什么。

    这段鼓励让她花了点心思狠狠鄙夷了下困扰自己的古代幽灵。

    她突然回忆到克里斯蒂娜，那个美丽与丑恶并存的吸血妖，从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撷取一些令人好奇的片段，纵使是捕风捉影，她也不禁怀疑一些事情——

    很快，精灵摇摇头，清空不该有的杂念——她断定这并非自己的想法，她对吸血妖的厌恶卷土重来。

    松弛了半响，精灵的脸颊上流露出对劫后余生的否极泰来的窃喜情绪。

    她猛地从裘荻的怀抱中跳开，把自己半敞开的前襟合拢，弯腰拍了拍皮鞋上泥沙，手自然放在了剑柄上，昂首挺胸，满脸容光焕发。

    “额，你还好吧，你接近半分钟时间一直保持着一根指头碰着魂魄之柱，身子保持着跃跃欲坠的姿态，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有跳舞天赋。”

    艾德尔也模仿着伸出一根指头，在空气中转了半圈。他关切地看着她，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却掺和着浓墨重彩的担忧。

    他低头看了下损坏的烟斗，无奈撇了撇嘴，似乎也为自己的挚爱被摧毁而叹惋。

    不太好。她在心底回复。

    但她安全了。

    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