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为此努力的——”

    俄撒斯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发狂的精灵，他看见她的额头冒着缕缕青烟，面庞大汗淋漓。

    巨像额头上三颗星星变得更加璀璨，比繁星还要耀眼。他温和的赞许回荡在她的耳畔。

    “对于凡人来说，要把神全部骂一遍所承受的世俗责难和精神压力也是难以想象的，你很特立独行，跟她完全不一样。”

    “你的勇气与定见超乎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想象，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贝拉斯如此喜欢你，或者海丽娅如此在乎你的原因。”

    俄撒斯所指的“她”是——

    爱欧若拉……

    不，是审判官……

    海信瑟斯感觉自己脑浆都凝固了。

    “我没有时间了，灵视者，不过在结束会谈之前，我必须诚恳地为你着想——”

    我也没有时间了。

    她自嘲道。

    “灵视者，你复发的旧疾已经病入膏肓，因为我夺取了你大半灵魂的缘故，你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抵御下一波回忆的入侵，再强大的意志与决心也无法抵抗。”

    “它会比上一次的病发更为猛烈。而且……如果你去了旧城，你就无法回头了，那里等着你的东西比你从撒奥斯灵魂里看到的还要可怕，我不禁怀疑你是否真的能撑住，即使你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了。”

    当一个神说自己的灵魂疾病已病入膏肓……

    她的脚被涨潮的海水淹没，海水一直淹没到自己的脊背，脖颈，双眼。她倍感呼吸困难。

    但她就是要去旧城，往火坑里跳是她冒险的准则，没人可以阻止，神也不能。

    “为此我深感歉意，但我不能将你的所有灵魂返还予你。你的灵魂足够古老而强大，能支撑着这具魂魄躯体行进，我要做的事比你的渴求灵魂完整之事更重要。”

    她努力维持冷酷的面容彻底扭曲了，夹杂着愤怒、戏谑、无助的情愫。

    超凡入圣的大能就是这样，要做的事情远远比凡人的安危重要，就算是他一脚将城堡踩烂，把人们的灵魂吸干，也不如他的目标重要一丝一毫。

    他们的高大上的神秘目的不是凡人所能臆测的，凡人唯一要做也唯一能做的事——只需要承受就好了。

    哪怕是洪水滔天，他们也会说这是在指引凡世社会的前进，或者是对凡人意志的考验。总之，恶意来自凡人，他们要做的就是引导，不管用何种方式引导都是对的。

    她不由自主地忆起昂德拉牵引月亮坠下以毁灭大陆的尝试。还好她在白际山给了昂德拉一耳光，谁叫那只该死的鳗鱼试图淹死自己。

    “但我会将你的一部分灵魂偿还予你，作为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歉意。”

    “海信瑟斯，你的时间不多了，回忆正在侵蚀你的自我，一路走来的你遍体鳞伤，你计划重新开始的每一次尝试都意味着更糟糕的境遇，好好爱护自己，你的爱情、亲情都是虚位以待的。”

    俄撒斯倏然不再选择用灵视者的尊称，而是温柔地称呼自己的名字。

    “不要再追上来了，我很确信这对你来说是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如果你执意继续践行你的勇气，那迎接你的最终结局，即使是神明，也无能为力。”

    这个愚蠢的神知道自己的疑问！他知道那个问题延续的问题！

    那个会折磨自己下辈子的问题……

    落水之人拼命游向彼岸，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她发现自己对俄撒斯的讨厌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

    她在心底疯狂尖叫起来，嘴唇刚想发声——

    喉咙却被无法言喻的力量扼住。

    “是的……海信瑟斯，我从你失去的灵魂中知晓了那个藏匿在疾病深处的困惑，我知道它是第二个问题。那个困惑与你曾经面撒奥斯的问题紧密相连。然而我不能为你解惑，至少现在不行，因为黎明的曙光还没有到来。”

    “别担心，海信瑟斯，我会为你，为你们，为所有的凡人带来黎明，它会拯救我们所有人，不论是众神抑或是凡人。我保证，这一次……绝对不会失败。”

    “请记住，亲爱的海信瑟斯，某种更美好的东西要来了，太阳即将东升，它会驱逐所有的冰冷与黑暗，甚至能驱散困扰你的疾病，黎明前的短暂失明请务必忍受。”

    “海信瑟斯，正如年迈的牧师在那天夜里为你承诺的——我会带来黎明，至于它所揭示之物如何理解，取决于你，取决于你们。”

    她看到金色丝带弹跳起来的脉动，俄撒斯突然举起巨臂，抓住了密织于他背上的丝线。魂魄之柱的能量通过丝线流到他身上，这正是魂魄之柱黯淡无光的原因。

    他将丝带狠狠地扯了下来，金色丝线变成了纤细的细线，越来越薄，越来越细，越来越黑，最终化为了尘埃。

    “别跟上来了，为了我，为了你，为了我们所有人。海信瑟斯，好好珍惜你的当下，准备好迎接太阳与希望的再次升起。”

    俄撒斯没有回头看海信瑟斯，继续朝地平线上的下一个魂魄之柱走去。

    她想疾步跟上去。

    视界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感知在黑暗中变得朦胧，或有或无。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失重般不停下坠，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

    海信瑟斯感到一阵狂躁的恶心，能把内脏吐出来的恶心，她想抚着自己的小腹，发觉根本没有气力。

    世界变得上下颠倒，天花板在地上，魂魄之柱飞到了天花板上，混乱的方向感压垮了自己。

    现实世界中，她下意识收回了触碰着魂魄之柱的手，双腿发软，几乎快跪倒在地。唯一令人欣慰的事情就是她感到出奇意外的宁静，久违的宁静，尽管也不怎么宁静。

    幻觉从四面八方倒退。

    无论如何，她能在纷繁错乱的世界里找到承载着自己现实理智的精神了。

    真是太好了……

    裘荻大声叫了一声，她的眼睛总是小心翼翼，不会背叛自己。

    牧师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动。她及时揽住了海信瑟斯的腰，把即将倾倒的精灵拥在了自己脏兮兮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