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归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姜源回了趟公司，跟管理层开了个会。散会后，他不声不响地扛着行李包去了机场。

    之荔还在医院采访那些受害者时，唐易打来了电话：“蕙香失踪了。

    赶到报社，一拨警察正在询问情况。

    蕙香最后的出现地点，是靖川市百里县的红枫镇，韦家三天前报了案。

    红枫镇！之荔猛然想起，胡一正是红枫镇人。

    她来不及跟唐易说明，当即回到医院，凶神恶煞地揪住病床上的胡一，咬牙切齿问：“说，蕙香在哪里？说，是不是你？”

    看护的警察扑上来制止，劝她冷静。

    胡一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眼泪在之荔眼睛里转，这段时间，看过太多不幸，怎么都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的闺蜜了。她又急又气，恨不得撕了眼前的恶魔……

    “吃饱没？”独野对蕙香的语气虽然冷，但总有种说不清的温柔，“吃饱就出发了。”他站起来，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色布袋。

    蕙香深吸口气，又喝了口汤，镇定地起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

    独野，并不急着束缚她，相反地，他递给她一个手机，道：“给她打个电话。”

    蕙香大惊，问：“谁？”

    独野笑道：“俞之荔。”

    蕙香惊得嘴张开老大，一脸的不可思议，即使在冰冷黑暗的地窖里，她也不曾如此害怕过，她颤抖着问：“你，要干什么？”

    独野拍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答：“让她知道你很安全。”

    “我要是说不呢？”蕙香挺直了腰杆。

    “失踪一周，再不给点信号，你的父母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独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没她号码。”来者不善，留个心眼总没错。

    “打吧。联系人里有。”

    蕙香没撤，只得接过手机，联系人里，果然只有之荔的号码。她快速看他一眼，他并无交待。她犹豫片刻，拨通了电话。

    “喂，之荔，是我……”一声“之荔”，蕙香哽咽了，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对方很着急，一遍遍喊“蕙香，是你吗？是你吗蕙香？你怎么样呀？”

    “我，”她控制住强烈的激动，强作冷静道，“我在红枫镇红枫……”话未说完，独野已经抢走了手机，迅速摁断通话，冷冷道：“够了。”他迅速反剪她的双手，上了手拷，用黑色布袋将她肩膀以上的部位套了个严严实实。

    “不要怕，没事。”隔着黑布，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之荔对着手机急切地呼唤“蕙香、蕙香”，听不到回答，她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去。

    对方却早已挂了机，里面只有一片嘟嘟的盲音。

    独野的手机打来的！她和他在一起！是要自己放心？还是另有所指？

    她心里着急，当即先安抚了韦家父母，却也不能把蕙香打来电话的事如实相告——迄今为止，并不清楚独野是个什么角色。

    遇到跟独野有关的事，之荔总是格外谨慎，她思来想去，给姜源去了电话。出乎意料的，对方关机了。

    她跟唐易问清楚蕙香之所以去红枫镇的前因后果，发现邀请函上是蓝玫的名字，蓝玫表示对此她一无所知。

    她越想，越觉得这当中有阴谋。

    她跟唐易请了假，说是最近因胡一的案子太累，想休息休息，唐易考虑到女记者的人身安全，给了她一个防身工具。“近来很不太平，你不能再出事了，这个电棍小巧轻便，适合女性防身。”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截20厘米长、2厘米粗的黑色电棍，之荔接过来，在手里掂了一下，约七八两重，很称手。

    又跟秦岭要了胡一的家庭资料，她决定亲自去一趟红枫镇。

    当即买了当天最早一班飞机飞往靖川市。

    说起红枫镇，也与之荔渊缘不浅。靖川市百里县红枫镇池边塘村，是黄桂兰的出生地。那地方之荔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山包围着山，悬崖挨着悬崖，牛耕地，人拉车，山鸡野兔，人与自然天然结合。

    到达靖川机场时，已是晚上9：30。之荔心急，坐了机场大巴去百里县。大巴上人少，到后来，只剩下之荔一个乘客了。司机为解乏，便跟她说话了。

    “姑娘，百里县那地方比较落后，落后的地方野蛮人多，有野蛮人的地方，罪恶就多。你一个女孩子，又不是当地人，这大晚上过去，不安全啊。要不，一会，你给我个地址，我帮你叫个车送你？”司机热情且善良。

    “不用，把我放在汽车车站就好。”之荔戒备心强。

    司机识趣，说笑了几句便闭上了嘴。

    下高速上国道，由国道转省道，再上不知名的小道，凌晨时分，才到百里县。

    百里县相当的贫穷落后，之荔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路灯下，满眼都是灰蒙蒙的，主干道上，一排排的新楼房，中间时时突兀地出现几栋破败的土砖房。

    路过百里县汽车站，之荔拎着行李下车。

    “姑娘，这里不太平，我给你介绍个酒店吧？”司机说。

    之荔笑：“这是车站，明早方便坐车。”

    司机欲言又止，之荔下车后，他便发动了汽车，不过一会，他又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有些迟疑地说：“姑娘，人生地不熟，小心行事。千万别多管闲事。”之荔一个劲点头。

    车站旁有几个民房改造的小超市，人流稀少。之荔要赶第二天去红枫镇的班车，便就近在车站的二楼招待所里住下来。

    招待所设施简陋，白得发黄的床铺被套，渗水发黑的墙壁，油腻的水泥地板，走进去，一股浓烈的霉味儿。老式的大块头电视机，很可笑的是，脱漆的床头柜上倒赫然摆了三四盒不同牌子的安全套。

    之荔皱了皱眉，转身去退房，想想，既来之则安之，就一个晚上，权当体验人生吧。

    偌大一个汽车站，就只有一家饮食店开着门亮着灯，名叫“莲花粉面馆”，味道倒是十分好，份量也足，之荔吃得很满意。

    洗漱完毕，之荔合衣半躺在床上看电视。小地方，连电视都只有中央一套、某卫视和百里县的频道。看了几眼，全是药品医疗广告。到凌晨1点多时，屏幕突然一暗，再亮时，已经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之荔大惊且恐，面红心跳，本能地拿手挡眼睛，啪得跳起来把电视关了。这才想起，登记住宿时，那前台女生诧异的表情，估计很少的单身女性住这种店。

    关了电视，心还狂乱地跳，脸上也火辣辣的。又玩了会手机，百无聊奈。那少儿不宜、赤身裸体的画面像魔鬼一样反复在眼前晃动，心跳便加速了。得，既来之则安之，食色性也，我也是堂堂快三十岁的女人，还不能看看生活本色？之荔双手一摊，打开了电视，那是上个世纪香港拍的李丽珍系列情色电影，画质不太好，很模糊，但，对之荔这种对男女之事毫无体会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别开生面。

    在这个散发着贫穷落后气息与陈年霉臭味的小旅馆，首席记者俞大胆女士，居然缩在床头面红耳赤地看了人生第一部爱情动作片。

    午夜，有人敲门，轻微而怯弱。

    之荔机警地下床，贴着门框从门缝看过去。门外是一名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黄色枯草一样的垂肩碎发，劣质的香水，低档的豹纹皮衣，大冬天的，居然裸露着两条细瘦的大腿。双腿白白嫩嫩，脸蛋小小巧巧，不像是农村人。

    女孩再次敲门，轻轻的三下。

    “有什么事？”之荔问。听到声音，女孩愣了一会，扭头便走了。

    过了没几分钟，轻微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是隔壁。

    隔壁门开，紧接着一声凄厉尖叫声划破黑夜。

    之荔虽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隔壁正在进行着比电视里的李丽班更加香艳的不可描述之事。

    此刻，她有些懊恼图方便住了这种小旅馆。

    没过多久，隔壁的动静大起来，女人的呻吟和叫喊多了些哀楚的味道。

    之荔捂住耳朵，期待黎明早点到来。

    折腾了半宿，隔壁似乎也倦了，咣铛的开门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板上。

    咣铛的关门声，有男人骂了句“臭婊子”。

    长久的静默之后，空洞洞的门外传来若有若无女人的哭泣声，声音异常压抑，听在耳朵里难受得要命。

    之荔深吸口气，拉开了门。

    门口，刚才那位敲门的侬艳女子团着身子倒在墙跟，衣冠不整，伤痕累累。

    之荔扶她坐起来，她鼻青脸肿的，嘴角流着血，脸上血泪纵横，妆早花了，红一块黑一块，辨不出真容。

    “谢，谢谢……”女人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之荔要扶她进屋，她摆摆手拒绝了，“不，不用，我坐会就好了。”她虚弱的说。

    “进屋，我有药，给你抹点。”之荔坚持。

    “谢谢你，姐姐。”泪水从女孩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姐，你也快走吧，天一亮就走。今天是我男朋友值班，他还放我在这过道里走走，要换了别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你是在卖淫？”之荔明知故问。

    女孩也不避讳，点点头，泪水流得更厉害了。她左右看看，喉咙沉沉地吞咽，道：“姐，你还愿意让我进屋吗？我好饿。”

    之荔扶着她进屋，给她倒了热水，让她在床上坐下，她不愿意，屁股挨着椅子边边坐下来。

    她喝了水，握着杯子不停地流泪。

    之荔洗了条毛巾给她檫脸，洗掉脂粉污垢，灯光下那是一张年轻得滴得出水的脸蛋。

    那脸蛋上的伤、泪、痛苦和委屈，让人心痛。

    “你何苦呢，年轻轻的，干这个！”之荔有些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不由地将毛巾重重扔进脸盆，水溅了一地。

    女孩捂嘴就哭了。

    “我也不想的……他硬逼着我干，说等存了钱就回老家结婚……姐，你不知道，那些男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刚才……”她别过脸去，吞下要说的话，只一个劲哭。

    之荔也不细问，从包里拿出面包和巧克力，女孩含着巧克力泣不成声。

    “我也爱吃这个牌子，以前，每天都吃……”

    “你说你怎么回事吧？被拐卖了？还是被控制了？”之荔问。

    “姐，你别问了。”

    “你不是说今晚值班的是你男朋友？”

    “嗯。”

    “天下也有你这样的傻瓜！”之荔恨铁不成钢，怒骂道：“你就看不出来，他在利用你，就是他害了你！”

    女孩手捧着巧克力，凄凄惨惨地哭。

    “你仔细想想，他哪里对你好了？真想跟你结婚，怎么舍得让你干这事？你呀，就是拿自己卖肉的钱，去养那狼心狗肺的破男人。什么东西！”之荔破口大骂，隔壁传来沉重的鼾声。

    女孩子一个劲掉眼泪。

    之荔给她清理了身上的伤口，抹了些云南白药。

    “我要是你妈或者你亲姐，看到你这副模样想死的心都有了。你那男朋友但凡有半点爱你之心，也……”女孩放声哇哇大哭，之荔叹了口气，收住了话。

    女孩站起身，将巧克力包装袋放电视柜上，深深鞠了个躬：“姐，谢谢你。我得回去了。”

    “你傻啊，伤成这样还回去？”

    女孩泪如泉涌，声音哽咽：“姐，我要死了或者逃走了，他们会打死他的……”

    “你真是个大傻瓜……”之荔还想说点什么，过道里远远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女孩子慌忙往外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林娟娟。秦县凤岭人。18岁了。”女孩挤出了个笑脸，夺门而去。

    从门缝里，之荔看见一个170厘米左右的削瘦平头男子架着林娟娟一步一骂地走了，还不时用手敲她的头。

    次日一早，之荔退了房。

    退房时，她问前台小姑娘：“昨晚住宿的客人很多？”

    姑娘瞄了她一眼，冷冷道：“不多。就你和隔壁那间。”

    “隔壁那间住的同志打鼾特别响，吵得我一夜没睡。”

    “住了三个臭男人，不吵才怪。”姑娘白着眼，没好气道。

    “三个？”之荔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天知道昨晚林娟娟经历了些什么。

    “嗯。都是外地过来的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后来说什么之荔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这一晚太让人怀疑人生了。

    坐在去红枫镇的车上，之荔给当地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接警的女同志含糊其辞，说警力不足，像昨晚这种事抓不到现场，没有证据，他们不便出警。后来，女同志还劝之荔，说，也许人家是情侣，你情我愿，并不造成社会危害，劝之荔少管闲事，省得惹祸上身。

    之荔气得肺都要炸了，从事法制记者八年多，接触过各个层次的公安人员，头一回遇上这种玩忽职守的。她当即给接线员普及了刑法和民法知识，要求换个人沟通，女同志也不还嘴，听到难听处，“咣”地挂了电话。

    汽车驶出车站约500米，之荔实在坐不住了，她叫停了车。

    现在基本确定独野不是坏人，那蕙香跟着他就不会有生命安全。但这位名叫林娟娟的女孩，说不定哪个时间点就没了。

    这种事，没遇上，她可以不闻不问，遇上了，就不能充耳不闻。这事，她管到底了。

    将行李寄存在车站，就去昨晚那家粉店吃早餐。

    老板娘50来岁，眉毛稀少且短促，满脸黑灰色的斑斑点点，肤色黑红，长相粗糙，一看就不是长寿的相。话也不多，对客人没一丝笑容，冷冰冰的。但这也并不奇怪，整个车站的生意人都给人冷冷的感觉。

    “大姐，你家米粉真好吃。我昨晚吃了一碗，回味无穷。今早都上车了，闻到米粉香味，实在馋不过，就特意下车过来吃一碗。”之荔没话找话说。时间还早，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守着火炉也清闲。

    老板娘抬眼瞧了她一会，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做搅拌汤料去了。

    “大姐，您手艺这么好，生意很火吧？”之荔继续问。

    “还行。”

    “您这个酱料很特别，里面是放了什么花朵吧？”

    “鸡蛋花，我老家的做法。”

    “鸡蛋花啊，呀，真新鲜，我就说怎么一个辣椒酱里还吃着这么香，原来还放了鸡蛋花。您老家哪的呀？”

    “山沟沟里。”

    “您在这车站做了很多年了吧。”

    “嗯。”

    “这里外乡人多吧？”之荔放低了声音。

    “这几年多了。”

    “咱们这百里县是准备搞旅游业吗？我看这四周也没什么工厂企业之类的呵……”

    “屁的旅游业！尽是些乌七八糟见不得人的勾当。”老板娘突地将长锅勺入汤里一撂，气乎乎转过身去，热汤溅得到处是。

    “哟，大姐，我以为外乡人来得多，您生意会更好呢。”

    “我情愿不要这好生意！”老板娘转过身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下，握住锅勺继续做汤。

    “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做生意，不就图个生意兴隆吗？”

    “那是别人。我不一样。”

    “这我就真不懂了……”

    “姑娘，你打哪来赶紧地回哪儿去。百里县风气不好。”

    “嗯嗯，这就是来看个亲戚，看完就走。”

    “昨晚你住在二楼旅馆？”

    “是啊。还在您这吃的晚饭。”

    “一个姑娘家家的，没事别到处乱跑，外面住宿不安全。”

    “就是，昨晚一夜没睡。”之荔故意打了个哈欠。

    老板娘欲言又止。

    恰好门口来了位客人，高高大大，将门口的光线挡住了一大半。

    之荔下意识地抬头，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你道这走进来的人是谁？正是之荔的房东洪姜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