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蕙香被带上了一台车。座椅手感很好，空间大，音响效果好，蕙香估计那是台很豪华的车。

    一路上山下坡，蕙香被蒙着头，震得七晕八醋。

    眯了一会醒来，天已微微亮。收音机里播报了警方的有奖寻人广告。

    蕙香竖起了耳朵听，主持人播报的外貌特征与蕙香一般无二。

    独野“哼哼”干笑了两声，说：“你看，你现在很值钱啊，昨天还是5万，今天就10万了。”

    蕙香不语。

    一则她戴着头套，不懂路况，不能贸然行事；二则她双手被困，男人身手敏捷，硬拼只是鸡蛋碰石头。

    当务之计，唯有稍安勿躁，静观其变，静候时机。

    “你说，这荒郊野岭的，要灭个口、毁个尸什么的都不是难事吧？”独野故意吓唬她。

    蕙香不语。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坏蛋！亡命歹徒！”蕙香从牙缝里说出几个字，极其轻蔑。

    独野并不生气，悠悠地继续问：“你不求我放过你？”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求你，做梦！”

    “嘴还挺硬！听过一句话没，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你年轻貌美，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正经谈个恋爱，冤不冤？虽然我承诺不杀你，但也没说要放你。你求求我，兴许我心情好就放了你。”独野并未意识到，他的话也有些多了，也并未意识到，自从和这丫头一块，他笑得也多了。

    “作梦！”蕙香咬牙切齿。

    突然，一个急刹车，车速慢下来，独野突然一把拉过蕙香，把她的头重重压下去，沉声道：“老实点！记住，从现在起，我是李臣，你是苏晓，我们是夫妻，来渡假。收起你的小聪明，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看你了。”说着，扯下她头上的黑布，给她戴上了上个味道极重的垂腰黑色假发。

    对面射来强光——前段公路上，警察在查车。

    只有两辆警车，三名警察。

    一名疲倦的小警察示意男子停车检查。

    独野停车，主动将证件递过去，亲热地把蕙香揽进怀里。蕙香厌恶地抗拒，对方并不介意。

    小警察看了车厢，查了后备箱，盘问了几遍，盯着蕙香看。

    蕙香又急又怕，小心脏扑通直跳，盯着警察，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独野用身体挡住她半边脸，对警察赔着笑：“我妻子长期抑郁，带她出来散心，半夜三更又嚷着要回家，这不，现在还在半路上呢。”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蕙香本能地躲避，独野急忙用手挡住光，道：“不好意思，她怕光。”

    警察将证件还给他，交待了行走山路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放行了。

    蕙香急得快哭泣了。

    独野迅速发动汽车，疾速离开。

    愤慨和无助充满了蕙香的胸腔，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拼命忍住眼里的泪水。无论多绝望，泪水绝不让敌人看见——这是她的原则。

    姜源见到之荔，也很有几分意外，但还是很坦然地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坐下。

    老板娘径直接给他端了碗猪杂汤米粉来。

    “谢谢！”他礼貌地说，埋头便吃，并不讲究。

    “唷，真是有缘，你也在这？”之荔意味深长地问，高度怀疑他昨晚就在二楼的小旅馆。

    “你昨晚过来的？没什么事吧？”姜源并不看她，埋头吃粉。

    之荔不回话，显然他与老板娘是熟人，对这里很熟悉。他一个外乡人，跟这车站饭馆的老板娘相熟，一大早过来吃早餐，看来这里面渊源不浅。

    “唉，大姐，这位客人还没点餐呢，您怎么知道他一定爱吃这个？”之荔故意大惊小怪。

    “这位客人您管得真多。”姜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有一口洁白整齐好牙的男人，笑起来真有几分阳光帅气的意味，之荔竟然有些脸红了。

    “他是这儿的常客。”老板娘抹着桌子，始终淡淡的。

    “您也是外地人吧。经常跑车站来，爱好还真特别。”之荔故意的。

    姜源并不生气，笑笑道：“您觉得我经常跑车站哪儿不对了？”

    “不，不，没什么不对，我只是好奇。”之荔尴尬笑笑，大口吃粉。

    “我也好奇，你一个外地姑娘，虽说长得不怎么美丽动人，从外地过来，大半夜上这么一个地方住宿，大清早在这车站吃早餐，还对一个男人颇感兴趣，这背后怕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姜源针锋相对，眼神轻佻，语气轻薄，换作别人，早吹胡子瞪眼睛了。

    但俞大胆是何等人物，原本还因为想到男女之事心虚的她，听了这话立马拍案而起，妙语连珠起来：“我一个外地姑娘，在这吃早餐不奇怪，大姐家早餐好吃，我打飞机赶过来吃也是情理之中的，您看那《舌尖上的中国》，哪个人间美味不需要付出啊。为了吃大姐这碗猪杂米粉，我就愿意花时间花金钱，大叔您觉得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咱们年龄差距大，有代沟，我们年轻人的世界，您不懂。倒是您，您说您一个大叔级的人了，看上去也是挺有内涵的，怎么能随便跟个陌生女子说人家长得不美丽动人呢？就算我不美丽，碍着您事了？我就是美若天仙，于大叔您又有何干……”

    “唉，姑娘，你这声大叔就把人叫老了，你叫我大姐，我都50好几了……”老板娘不知道他俩认识，实在听不下去了，帮着姜源说话。

    “大姐，那不一样，您等会，等我先把话说完。”之荔正在兴头上，礼貌地抢过话，正色对姜源道：“再说了，我们萍水相逢，您出口就批评我长得不好，是不是在礼貌上也过不去啊？要论美貌……”

    “唉呀，姑娘，你美，你美，你是我这几天见过最美的客人。都爱吃我家的粉，都是我的客人，沈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老板娘急着调和，嘴快说错了话，之荔和姜源两双眼睛齐刷刷对准了她。呵，原来，在外面，他都介绍自己姓“沈”啊，“确实不是好人！”之荔暗笑。

    姜源放下筷子，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冲老板娘问：“莲花嫂子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我怎么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之荔幸灾乐祸，别过脸去暗笑。

    “这这这，这没影儿的事啊，我是说你是不是什么坏人，结果嘴一快，说反了……”老板娘摊着双手，急着解释。

    “不不不，大姐，我不这么认为。您看啊，心直口才快，您刚才的话就说明您打心眼里也不认为这位沈先生是好人，对吧？”之荔抢过话，右手还礼貌地对准了姜源。

    “唉呀，姑娘，我说不过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沈先生不是好了了？沈先生他……”老板娘原本就是老实人，被之荔这贵客一搅和，百口莫辩。

    “那好吧，大姐，您就说说这位沈先生如何就是个好人了吧。”之荔双手抱胸，也架起二郎腿，挑衅地望着姜源。

    “这这这，这，姑娘，你这不为难人吗？”老板娘有些怒意了，脸一沉，居然下了逐客令，“不过七八块钱，姑娘你不高兴就别来我店里了。哪有像你这样说话的，人家沈总哪里得罪你了，一定要这样为难人家？”

    之荔正要发话，姜源摆摆手，接过话茬：“莲花嫂子您这话也不对，人家姑娘又没说我得罪她了，而且，人家也没为难我。她的意思是，你就说说我怎么是个好人，你呢也不要为难，觉得我是个好人，就举几个事例。觉得我是个坏人，也实事求是地说几个事例，这样才有说服力。嗯，别怕，你说吧。”他摆摆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这回老板娘更为难了，“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句话，看看姜源，又看看一本正经等着看好戏的之荔，重重“唉”了一声，双手一摊，转过背去，道：“你们文化人的事，我不懂。我只会做粉，也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总之，这百里县就没几个好人。原本这里都是老实人，都被你们这些外乡人带坏了，个个都学得阴阳怪气，搞得个百里县乌烟瘴气。你们要吃粉就来吃粉，别的，我不懂。”说着，“哐”得一下，将锅勺扔进沸腾的汤锅里。

    偏偏这会，一个新客人都没有。

    莲花嫂子这一怒，男子和之荔都不好意思起来。俩人悻悻然，埋头吃粉。

    不一会，进来七八个民工打扮、50出头的老汉，炸炸呼呼招呼着老板娘拼桌，说他们坐一桌。

    小店一共就四张桌子，拼了两桌，不够坐，一个老汉就对姜源用方言说了几句什么，莲花嫂子忙着下粉，冲男子喊：“问你能不能行个方便，换个地方吃，把桌子给他们用。”之荔听了，怎么都有种出气的意思，吃得也更欢了。

    姜源倒也没说话，端了碗，拎了包，就走到之荔的桌子，在她对面坐下。

    之荔暗暗使了个白眼，没看他。

    老汉们用三张桌子拼了个大桌，说说笑笑很高兴。

    “看见没，我要像你一样，他们能这么开心？”姜源突然凑近了轻声问。

    “唉，听我一句劝，我看你不像风尘女子，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不管你是来找人，还是在等人，我劝你，尽早抽身，从哪来回哪去。这个车站，没几个好人。尤其对你这种年轻貌美的单身女而言。”姜源很不对劲，他故意大声说这样的话，不知道说给谁听。

    之荔疑惑了，凑近了问：“这个车站，有问题？”

    姜源指了指楼上，压低嗓子道：“他们楼上那旅馆，是公开的妓院。里面的女人，全是从外地拐过来的。这边的女的，也有被拐到外地去的。小地方，天高皇帝远，在这种地方，要自求多福啊。”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莫名地，之荔很不高兴。

    姜源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怕脏。”

    之荔的米粉也吃得差不多了，听他这么一说，她再没心思坐着闲聊了。

    “唉，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来找人的，蕙香失踪了。”

    “怎么到这了？”姜源继续将嗓音压得很低。

    之荔犹豫不决，最后说：“她用独野的手机给了我电话……”

    “红枫镇是红枫集团创始人的故乡，这里，是他们最早的窝点，你不该来这。”

    “来都来了……”

    “没事赶紧走。”

    “不行，你看起来对这边很熟？”

    “嗯，这边有产业。”

    “能帮我救个人吗？”

    “谁？”

    “一个女孩。昨晚，我，在楼上看到个女孩。她很惨……”

    “惨的人很多，你能救得过来？”

    “我遇上了，不能坐视不管，见死不救。”

    姜源默不作声。之荔耐心地等着。

    “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咽下最后一口米粉，他从包里掏出纸巾细细地擦了嘴，问。

    “娟娟，林娟娟。黄发卷发，1米6左右，很瘦。”之荔急忙把昨晚那女孩子的样貌说了。

    “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姜源低声说。

    “也包括你？”

    “你认为呢？”他掏出20块钱压在碗底下，起身，冲灶台那边说了句：“莲花嫂子，走了啊。”又对之荔大声道：“初次见面，多有得罪，这碗粉，我请你。”转身，大步出去了。

    之荔急忙拎了包紧紧跟上去。

    “我们去哪？”她跟在后面问。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冷冷道：“我们？是指你和我？”

    之荔四处张望，笑道：“这里还有别人？”

    “你不怕我把你拐了？”他问。

    “本来不怕。你这么一搞，我还真有点怕了。”她老实回答。

    “那还跟着我？”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就认识你一个人，那姑娘……”之荔可怜兮兮地。

    他深深地看着她，很不解，良久，他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对你这么重要？”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之荔缩着脖子，求人办事，能不低头吗？

    姜源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问：“你我也只是淡如水的交情，你就这么信我？”

    “嗯嗯，你是我房东嘛，又不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不代表我是好人，就算我是好人，也不表示我会帮你。更何况，你说的那姑娘，恐怕凶多吉少，弄不好你我都受牵连。”他语气急躁起来。

    之荔沉默了，她做过暗访，跟过出警，但是没见过真正的杀场。如果真的为了一个陌生人，让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值得吗？

    林娟娟一伤痕累累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她不就是为了救那傻孩子才留下来的吗？

    她微微点头，笑道：“言必行，行必果。遇上了，我就不能躲避，不然，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你要想清楚，她可能已经被人控制，你再寻上去，怕是自投罗网。”

    “呵，不是有大叔你吗？”之荔也真是胆大，这会还笑得出来。

    “你还贫嘴！”

    “因为有你嘛。”说这话时，她不好意思了，眼睛盯着鞋尖。

    姜源点了支烟，沉思良久，扔掉烟蒂，嘴角往上一撇，算是笑了：“好吧。我帮你。”转瞬又用极为严肃的口吻道：“但有个条件，一切得听我的，没有我的指示，你不能说一句话，不能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不能向我打听任何事情。还有，保证不将今天发生的事跟任何人说起。”

    之荔不住地点头。

    “对了，作为回报，你还得为我做件事。”姜源接着说。

    “什么事？”之荔警惕性很高。

    姜源暧昧地笑了一下，道：“什么事我现在也没想好。等以后想起来再说吧。不过，你可要记住了，我今天帮你是以你今后帮我为条件，要你帮的这个忙可能很小很好办到，也可能很大很难办到，甚至，可能犯法，你可得想好了。”

    “除了犯法的事，其它我绝对办到。”之荔很理智。

    “也许就是犯法呢？”

    “那我一定会揭发你。”之荔立场坚定。

    “呵，还挺有志气。记住，你欠我个大人情。”

    姜源带着之荔上了旅馆二楼，路过前台，径直爬到了5楼。

    5楼的楼梯上有一扇铁门，被一把很别致的挂锁锁住了。

    他打了个电话，用得是方言，听不懂在说什么。

    几分钟后，从楼上下来一个60多岁穿着老中山装的老汉。老汉二话不说，举着最新款苹果手机，隔着铁门对着之荔的正脸就拍了张照片。之荔正要发火，姜源巧妙阻止。仔细看了照片，老汉才缓慢开锁。

    老汉“啊啊”两声，用手指了指嘴巴，表示自己是个哑吧。

    姜源主动举起双手，让老汉搜了身，之荔也学样，转了个圈，还原地蹦了两下，表示自己身上没带武器。

    老汉收了他们的手机，这才领他们上楼。

    楼上是间阁楼，空间很大，客厅约有40多平，里面有三道小门，应该是三个小房间。客厅设施极为简单，一套布艺沙发，一个玻璃茶几，一台饮水机，没有电视机、冰箱和空调，空空荡荡的。

    老汉给他们奉了茶，敲了敲最左边的房门，自己进了最右边的小门里，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几分钟后，从里间出来一位坐轮椅的老爷子，一头银发，精瘦，松松垮垮的五官似乎就要用干瘪的脸上掉下来，皱巴巴的皮肤布满老人斑。唯那双眼睛，鹰一样犀利。

    不知道为什么，之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在记忆里搜肠刮肚地建筑，想不起半点线索。

    “来了？”老人问，声音轻浮浮的，像是从一具病入膏肓的身体里极不情愿地飘出来的。

    “是。这位小姐是买主。”姜源恭敬地起身，指了指之荔。

    之荔也跟着恭敬起身，点头致意。

    轮椅停在里间的门口，并不走近。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之荔身上扫描，之荔觉得全身发凉。

    “你知道，我要价不低。”老人收回视线，盯着姜源说。

    “那女孩是她表妹。家里就一个孩子，才18岁。”姜源答。

    “50万。”

    姜源面露难色，答：“家在农村，父母都有残疾，女孩原本在制衣厂打工，要是有办法，这位年纪轻轻的表姐也不会天南海北四处寻人了。”

    “20万。再少就免谈了。”

    “成交！”

    老人扭转轮椅，回房，关上了门。

    姜源扯扯正发怔的之荔的衣袖，示意赶紧离开。

    哑吧老汉跟着出来，将手机还给他们，开了楼道上的锁。

    “什么20万，50万？那老头是谁？是说要拿钱来买……”回到停车场，之荔就像决了堤的洪水，疑问一个接一个倒出来。

    “记住，不要向我打听任何事情。”姜源严肃道。

    之荔心里无数个疑问，也只能生生吞了回去。跟着他后面，出了车站，在居民楼里，七拐八拐来到一栋三层楼的小别墅前。他开了铁门进去，之荔犹豫片刻，跟着进去。

    “随便坐。”穿过堂前花园，进了客厅，满屋红木家具，一看就是土豪。

    之荔在沙发上坐下，道：“我以为你是外地人。”

    “房子，租的，方便。”给之荔拿了饮料，在沙发上坐下。

    他又说：“家里没烧水，只要冷饮，你要喝热的，自己去烧，厨房在那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之荔看见诺大一个设备齐全的现代化厨房。

    “不，喝点饮料就行了。”之荔拧开一罐椰汁，喝了一口。

    “那个，如果是要20万，我身上没带……”她想了想，尴尬地说，毕竟，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作为工薪阶层的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投入太多。

    姜源笑了，问：“我问你要钱了？”

    之荔很不好意思，说：“那个，谢谢啊。”

    “你要是困了，就在沙发上休息会。我回房午休了。你出去时帮我把大门带上。晚上9点，在莲花嫂那等着。她会告诉你怎么做。”说话间，姜源已经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向楼梯口走去，全然不顾在他身后目瞪口呆的之荔。

    喂，喂，你倒是跟我说说话啊——之荔在心里呐喊。看着主人从容地消失在楼梯上，她也没意思再呆下去，起身离去，给人关好门。

    站在大门口，突然迷茫，这人生地不熟的蛮夷之地，她一时想不起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