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之荔和姜源谁也没说话。

    到达市区时，华灯初上，两人都已饥肠辘辘。

    桂兰早已打来电话，今晚他们去参加同事孙子的满月酒了，要之荔自己去外面吃。

    车窗外霓虹璀璨，火树银花，星桥铁锁。

    古往今来，人类的幸福似乎始终都是平安、健康、和㺯、富足，而不幸也始终永远与贫穷、疾病、孤独等不无关系。幸福看似简简单单，实则难以获得。不幸却像雨水一样，无区别地淋落在许多人的身上。近来，接触太多不幸了——忧思像绳索一样勒紧之荔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疯疯火火的孟津打来了电话。她尖细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之荔好不容易才听清楚电话里的内容，原来是要她去某个地方。不等她回话，孟津已经疯疯癫癫地挂了电话。

    紧接着，晋安的电话来了，他怒气冲冲质问之荔：“我废话少说，之荔，这个孟津真是你妹妹吗？太不可理喻了……”孟津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你他妈才不可理喻！姑奶奶我现在就叫之荔过来，有种你原地给我等着。”

    然后就是孟津对之荔说的话了：“姐，你快到盛世华庭KTV来，快，越快越好！我这条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你快点。”又是不等之荔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姜源问清怎么回事，笑了笑，掉头去了盛世华庭KTV。

    到达目的地，KTV大堂，一身粉红毛大衣、黑丝细高跟的时尚辣妹孟津，正冲着坐在红色沙发上西装革履的晋安指手划脚、狂喝怒骂。

    孟津是标准南方娇美女子，身高1米6，修长匀称，黄毛长卷发，大眼睛月盘儿脸，高额头，鹰钩鼻子，骂起人来妙语连珠、电闪雷鸣。

    晋安双手抱胸对着时尚美女只有干瞪眼睛吹胡子份，实在气不过时，就回了一句：“你个大脸盆脸！”

    远远地，听到孟津暴跳如雷冲晋安咆哮道：“你他妈才大脸盆脸呢，老娘这叫娃娃脸！娃娃脸你懂不？我看你才是十足的夜叉……”晋安也受不住了，跳起来就指着她回骂，这下，一个血口喷人，一个得理不让，像两只入了开滚烫开水的大龙虾，张牙舞爪、面红耳赤，倒也大有棋逢对手之意。

    从前台来了几位服务员，却怎么也插不上嘴，帮不上手。

    又围过来几个个好事者指指点点，看得不亦乐乎。

    眼看战争已近白炽化，之荔也顾不得形象，急急冲上去劝架，姜源掏出支烟，远远地站着看热闹。

    俩人吵得太过投入，压根没把之荔放眼里。之荔劝了一会架，觉得口干舌燥，便走进旁边的小超市买水。

    付款时，问那收银员怎么回事，收银员捂着嘴乐不可支，道：“您来晚了，今天这戏还真好看。这人吧，就怕能说会道、记性好又体力好。估计是一对小情侣，说什么几个月前在云南旅游，男的摸人家姑娘屁股呢。一开始时，那男的还劈腿，约了个小姑娘来玩，结果正碰上这女的和朋友过来，这女的就发作了。”服务员小姑娘也是个好玩的人，说起八卦来添油加醋，很是带劲，“要我说这男的也真是吃饱了撑的，活该，守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还摸什么别人姑娘的屁股……哈哈，要我说，也是欠揍，该打！”

    之荔不由笑了，笑着笑着便乐了，指着那一对箭拔弩张的活宝哈哈问道：“什么！你说那是他女朋友？姑娘，你太抬举他了，那姑娘怎么可能？哈哈……”

    之荔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真的，她站在那里喝了几口水，看着孟津和晋安吵得眉飞色舞，听着四周各色的悦耳的歌声中夹杂着各类的鬼哭狼嚎，这是个灯红酒绿的极乐世界。

    这里，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卖到了10块钱，这里，有人挥金如土，有人醉生梦死。

    而她，只是一个偶尔闯进来的旁观者，一个从外面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

    有时，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是的，她从来不唱歌，很少喝酒，更少来这种花天酒地的场所。

    但，可能这才是现代都市最正常的生态吧。

    看了很久，两人吵得都有些累了。

    之荔拿着水慢悠悠地走近来，姜源也跟着走过来了。

    怒不可止的晋安眼角瞥见之荔身边的姜源，气焰立马低了下去，任凭孟津辱骂只低头不语。

    孟津眼明脚快，见之荔走来，以光速冲刺过来，半个身子挂她身上，夺过水瓶“咕咕”喝了两口，一扫疲惫倦容，指着晋安便问：“姐，这不可理喻的老猴子，真是你同事？”

    晋安本来渐渐平复的情绪又被这话点燃，竖着指头劈头就问：“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谁是老猴子？谁不可理喻？你说话放尊重点！我要不看你是个女人，早打得你满地找牙……”

    之荔拍拍他肩膀，递支水给水。他狠狠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咕咕”就喝了一大半。

    “姐，你看嘛，他还要打我……”有了救兵，孟津又装起可怜来。

    “唉，你讲不讲理呀，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晋安也顾不上面子了，他真是气坏了，摊上这么个瞒不讲理的主。

    “你刚还说要打得我满地找牙。”孟津声音细了、语速慢了，娇滴滴地挂在之荔身上，楚楚可怜。

    晋安纵万般有理由，也百口莫辩，看着她那娇滴滴的样子，突然没了脾气。“得得，我认栽，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他说。

    “唉，你讲点理好不好！什么是你认栽了？我怎么就难养了？我什么时候要你养过了？你还好男，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住个酒店还趁机摸人家屁股又耍赖少给钱的流氓地痞。就算你会几句孟子、孔子，那也是个有点文化的流氓地痞。但凡有点自知的人，被人家说破这见不得人的事早夹屁股走人了，也就你还这么厚脸皮，死皮赖脸讨人骂！”孟津尖牙利齿。

    “你，你，你，”晋安哪是孟津的对手，又碍着之荔和姜源的面子，再恨再气，有苦说不出，也拿她奈何不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我我我，我怎么了，碰见你的丑事，说着你的心事了？有本事你别做那恶心事呀。你既有胆子干，就该不怕人说呀。还男人呢，敢做敢当，你这德性，算哪门子男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好男！”孟津自来无理还要说赢个三分，更何况今日正义在握，她更得理不让人。

    只见她又看向之荔，义愤填膺道：“姐，你不知道，他就是恼羞成怒，就为我看见他干的那龌龊事了。别看他外表得人五人六的，其实包藏狼子野心。今天，要不是提醒了那小姑娘，那姑娘栽他手里就惨了……”

    “你，之荔，你不知道，人家是我同学给我介绍的女孩子，今天第一次见面，我不过在这里跟人家多聊了几句，她就跳起来指责我色狼，祸害良家少女……你，你怎么能有这么个妹妹？”晋安语无伦次，哑巴吃黄莲，瞪着两只无辜的小眼睛，巴巴地瞧着之荔。

    “唉，她怎么就不能有我这个妹妹了？你讲不讲理？我告诉你，我是她看着长大的，你要搬救兵，找错人了！”孟津稳操胜券，得意洋洋，也不挂之荔身上了，站在晋安面前，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好吧，好吧，”晋安低垂着头，高举双手，“我投降。我认错。我色狼。我活该。孟大小姐，你英雄，”他抬头，双手变为两个大拇指，咬牙切齿，“你牛！我谢晋安好容易碰上个合眼缘的姑娘，被你拆了……你牛！我认栽。”

    孟津吊着好看的凤丹眼，一脸得意。这一得意，突然就瞥见了之荔身后的姜源，脸刷地就绿了，神情也紧张了，她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叉在小腹上，低垂着头，瞬间变成了温驯的小猫咪。

    姜源微微笑了笑，慢慢走近，提醒之荔换个地方。

    之荔拉着俩人出了KTV，一问，才知道俩人也没吃饭，之荔便说自己作东请他们吃东西，晋安好面子，当即表示自己请。

    一听到吃的，孟津立马来了精神，坐在汽车后座上，她掰着手指头数，东边有家什么料理，西边有家什么川菜，北边又新开了个什么私房湘菜馆，南方又有家口碑很好的烤肉店……晋安不由得乐了，嘿嘿笑着，问：“喜欢吃湘菜？你能吃辣？”

    孟津眼一瞪，道：“当然，我无辣不欢啊。不能吃辣多没意思。”说着还咽了口口水。

    晋安不自觉地嘴色上扬了。

    在车上，姜源开口了：“我这个当老板的不称职啊，今晚才知道，我们的设计师小美女还有这等好口才。孟津，深藏不露啊。”

    孟津难得淑女地小声嘀咕：“让洪总见笑了。我也是爱抱打不平。”这“爱抱打不平”几个字又让晋安发作了……

    姜源将车窗降下，吹着晚风，斗气的二人也冷静下来了。晋安这才有机会把与孟津的误会说了出来，原来自上次江边一聚后，晋安能孟津很有好感，刚好报社又有个云南游的优惠活动，便邀请了孟津一起去。那次呢，跟晋安一起去的一位哥们欠了晋安不少钱，多年也要不回来，他呢就故意要让哥们出出血。而摸人屁股一事，则是因为爬山时发现前头姑娘的裙子破了，他好心拿了个外套给人家遮挡。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吵过架了，孟津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哪里还管误会不误会。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最后，他们去了一家湘菜馆。这家店名儿起得有点怪，叫作“嫱儿的店”，永州血鸭是这里的招牌菜。

    孟津也特别爱这重口味。

    孟津、晋安都是十足的吃货，一坐下，也不顾周围人的眼神，就趴在菜单上，争先恐后、口沫横飞地点着各式湘菜：永州血鸭、猪血丸子、剁椒鱼头……越点越兴奋。

    行走江湖近20年，晋安头一回遇上口味和个性惊人一致的女孩子，他看着她兴奋地点了很多菜，傻傻地笑，也管不上吃得了吃不了，只觉得秀色足可餐。他这才觉得自己蠢，真搞不懂自己是犯什么神经，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自己刚刚哪根神经有问题了，居然还跟她对着干！

    “……哇，哇，这个爆炒肥肠看上去很好吃呢！”孟津两眼发光，口水直流。

    晋安的心突然变得特别柔软，他凑近头去，听见自己对对面的姑娘柔声说：“没关系，你喜欢就行。”

    孟津点好菜，满足地抬头，那是一般孩子般单纯灿烂的笑脸，晋安觉得世界都阳光明媚了。

    菜品接连上桌，孟津、晋安俩人饿虎扑食一般，吃了个天昏地暗，满桌菜肴风卷残云般即来即光。

    姜源和之荔对重口味并不感冒，俩人动了几筷子，交换下眼神，说了句“饱了，你们慢吃”便起身走人了。

    孟津、晋安俩人吃得热火朝天，也没在意。饭饱菜足，俩人心满意足地摊在椅子上，边摸着肚子边一一点评今天这些菜的好坏不足，十分惬意。

    “这顿饭太过瘾了。没想到我们爱吃的都一个样呢。你是不知道，我的同学朋友没几个能吃辣的，每回吃饭，我那个难受呀。这顿饭抵得上一日三餐。”孟津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舒舒服服摸着肚子。

    “看来你真爱吃辣。这样，我知道附近还有家洞庭湖湖鲜馆，那个味真是正宗。你要有时间，我周三晚上带你去吃。”晋安诚意邀请。

    孟津两眼放光，问：“怎么个正宗法？”

    “味道这东西怎么能说出来呢，只有自己的舌头试过才知道。我请你。那可是我家乡菜。”晋安不自知地给对面的女孩放起了电。

    “好呀好呀，你不知道，这最爱吃辣的，尤其是湖南乡土那种地道纯正辣到骨子里却又口齿啮香的感觉……”孟津心无城府，确实单纯可爱。

    “要是最地道的，只能到我们乡下去，那个味，呀，那才叫人间绝品。”

    “是吗是吗，说说看呀，唉呀，被你这么一说，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不好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吃去。”

    “好呀好呀。你要记得哦。”

    “当然!”

    一来二往，俩人居然倒在餐馆椅子上扯了两三个钟，最后人家都催了三四遍要打烊了，他们才意犹味尽地打道回府。

    晋安自然是发扬了绅士风范，先送孟津回小区，再悠然回家。路上，他哼着小曲，时不时跟出租车司机对唱几句，快乐得像是上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