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军不见了。

    得知消息时，之荔正和姜源对接合同事宜。是医院电话给之荔的，之荔闻言大惊——徐军刚做完手术，连下床都成问题，是谁带走了他？

    她丢下合同抓起包包就往外跑，姜源眼明，抓起车钥匙说“我送你”，二人急冲冲出了门。

    路上，之荔三言两语说了徐军的事，姜源一句话都没说。

    赶到医院了解情况，同病房的人说，昨晚八点多时，来了位中等身材、戴口罩的年轻人，提了点水果，徐军看上去很害怕那人，跟同病房的人说那是他同事。那人在病房坐了一会就走了，并没说什么，晚上11点多，睡觉前，还看到徐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呢。第二天早上护工过来料理时，就发现他不见了。

    去保安室调看医院视频，保安骂骂咧咧，说着：“真是见了鬼了，昨晚整个医院的监控都瘫痪了。”

    姜源和之荔面面相觑，显而易见，有人昨晚偷偷运走了徐军。

    从护士长处得知，近来徐军跟某位小护士关系很好，昨晚临睡前，他还找过小护士。

    之荔找到那小护士，得知昨晚10点左右，徐军跟她借过手机，说是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半个多小时才还她。

    小护士很不高兴地掏出手机，撇嘴骂道：“人丢了就算了，还把人家手机弄坏了。到现在都开不了机呢。”

    姜源一听，跟小护士要手机：“好端端打个电话怎么可能坏，我来看看。”

    手机完好无损，但就是开不了机了。

    “说是等他出院了赔我一个，这下倒好，人都没了。”小护士说着，眼睛红了，不知道是心疼手机，还是担心徐军。

    姜源掏出钱包，数了三千块给小护士，说：“他是我弟弟，手机我赔你。你去买个新的，这旧的我拿去修，修好再还你。”

    小护士喜出望外，差点跳了起来，道：“真的？那我不客气了！谢谢，旧的修好给他吧，不用还我了。”接过钱，奔跳着走了。

    唉，可见，人类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

    秦岭很快也赶到医院。之荔给秦岭介绍洪姜源，秦岭冷眼看了他一眼，说：“我认识，他是缔卿服饰的洪总。当年胡一案也是我调查的，我们打过交道。”

    姜源呵呵笑，并不解释。

    原来，这些天秦岭去了胡一的老家。胡一是靖川市百里县怪石岭镇胡家涌人，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名叫老耳，是胡家涌的村长。胡一是通辑犯，老耳对儿子讳莫如深。

    徐军家是邻镇红枫镇的人，家里没什么人，母亲早逝，父亲多病，如今跟着女儿女婿生活。女婿前些年在工地上被建材砸伤了腿，行动不便，家里人口多，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之荔正要说手机的事，姜源适时打断，拉着她就往车上走：“秦队，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徐军这边就麻烦了。”

    秦岭也没闲工夫管他们，最近发生太多事，他分身无术，身心俱疲，如今累得也是找不着北了。

    “你还会修手机？”车上，之荔问。

    姜源发动了汽车，说：“我不会，有人会。”

    在一个网吧，姜源从人群里找到一位穿着大花衬衣、上面三粒扣子解开，裸露着白皙的胸口的青年男子。男子有着乌黑浓密自然卷的长头发，高大圆融的额头，浓眉大眼，高鼻子阔嘴，极具混血儿气质，有点玩世不恭，有点桀骜不驯。当时，他正聚精会神玩游戏。

    被姜源拉了出来，小帅哥极不情愿，慵懒地窝在靠椅里，忧郁地望着窗外，不理姜源和之荔俩人，像个灵魂出窍的木偶。

    姜源把手机扔他面前，说：“给你十分钟，修好这手机。”

    男子眼珠子动了一下，坐直身子拿起手机，把握了半分钟，居然兴奋地笑了：“唷，遇到行家了。”

    他从桌上找了根牙签，三下两下把手机拆了，又三下两下组装好了。盯着组装好的手机，他露出不屑的笑，“切”了一声后，将手机甩给姜源，道：“雕虫小技，还用得着十分钟？”

    之荔看看表，确实只用了不到8分钟。

    姜源开了机，对男子笑了笑：“谢了。”拉着之荔便跑出网吧。

    “哎，哎，工钱呢，工钱呢，还没给钱……”男子在后面大声呼喊，哪还有人理他。

    在车里，他们打开了手机。

    手机里，最新的一通通话是小护士打给男朋友的，徐军并未通话，在同一时间范围，有一段录音，确定是徐军的。

    打开录音，徐军惊恐颤抖故意压低的声音传来：“胡一，是人贩子，他拐卖妇女儿童，也要男的，把，把男人的器官拿去卖钱……今天他来了了，说我的命是他救的，要我一命抵一命，要我的心脏……我害怕，害怕……”

    短暂的停顿后，是他惊恐变形的声音，“他来了，他就在窗外……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胡一，胡一，请一定抓住胡一……”录音嘎然而止，连同颤抖的哭泣。

    报警！“报警！”两人异口同声，拨通了秦岭的电话。

    这天中饭时，蕙香和之荔坐一块咬耳朵。

    “之荔，你觉不觉得蓝玫近来变化很大？”蕙香吃着饭，不经意地问。

    之荔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蓝玫，说：“没感觉，最近太忙了，没注意。”

    “漂亮女孩容易的吸引坏男人，怕是被人利用了……”蕙香轻叹口气，“女人啊，这辈子，遇到个好男人，就幸福美满。要是不慎被坏人弄在手里，这一生就毁了。”

    之荔自然不清楚史书记的事，听她这么说也不好细问，只说“少背后说人”。

    这天下午，美晴意外地来了，给他们带了奶茶冷饮。

    美晴离开后，晋安神神秘秘对之荔说：“你知道不，我怀疑美晴这家伙隐婚隐育。前天我去机场接朋友，恰好碰到她，身边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你猜那孩子叫她什么？”

    之荔瞪大眼睛，问：“什么？”

    晋安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回答：“妈妈！”

    之荔愣了半天，才问：“你听错了吧？我们共事七八年了，她有孩子我能不知道？”

    “你想想，朋友这么多年，我们从来都没去过她家，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家人。每回说到孩子，她就回避。现在想来，大为可疑。我怀疑……”

    之荔不悦，打断道：“你怀疑什么呀怀疑？美晴什么为人我们能不清楚？少在人后嚼舌根。”

    晋安嘻笑两句，悻悻离去。

    想起蕙香关于蓝玫的言论，之荔有些不安，思来想去，叫来了肖斌。

    “你们同时进报社，你是男人，以后工作上多照顾点蓝玫。她毕竟是女孩子，干事又拼命，有些采访、值班之类的，你帮着点。”她说。

    肖斌只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蕙香满城市寻找那个半截舌头的男孩。

    之荔则满城市寻找徐军。

    唐易找到之荔，提议她换个部门，他是这样说的：“最近半个月，你一篇稿子都没发……我知道你压力大，你考虑下，要不要换到发行或者广告部……”之荔一口回绝，并给出了每周至少三篇稿的承诺。

    这天晚上，桂兰做了一桌子菜，电话让之荔请姜源一起来吃饭。之荔想着他跟胡一有过交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多打探些有关胡一的事，也就电话叫了他。姜源也并不推辞，还主动开车到报社接之荔。

    一顿饭，姜源和老位老人家说说笑笑可不热闹，之荔心事重重，扒了几口便说饱了，坐到阳台上吹风去了。

    姜源餐后到阳台边喝茶，看到阳台上月光迷蒙，晚风徐来，风吹起之荔的衣发，很美。

    之荔回头，挪了下屁股，给他空出位置，道：“很舒服，来，吹吹风。”

    他远远地看着，说了句“夜深风凉，小心感冒”，便准备转身离开。

    之荔心绪很乱，她的心里太多事情没有答案，垃圾站的孩子，神秘的独野，通辑的胡一，失踪的徐军……她没法写稿，没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些人，这些事，太沉重。沉重得让她想找个人来诉说、分担一下

    突然，电话铃响，一看，是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明天下午6点后，海滨区海疆路聚友小趣。

    之荔打过去，里面一片忙音。

    “你是谁？”她发了短信，显示对方已拒收。

    “等等，那个，明天能陪我去趟郊外吗？”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姜源。

    次日，之荔心神不宁，她时不时看下手机，深怕错过什么。

    临近中午饭点时，那个号码再次发来短信，这次，只是一张图片，某个成年男人左手的虎口上，印着一片淡淡的红色枫叶，枫叶靠近叶柄的位置，有个圆润的缺口。

    之荔久久地凝视这枫叶，总觉得似曾相识。

    肖斌恰好过来请示工作，想起他本是理工类高材生，之荔便把这图给他看了，问他是否有办法调查下。

    肖斌是专业的，很快找到了答案。

    这红枫叶原本是本市一家大型物流公司红枫集团的商标。红枫集团名下涉及服装、地产、信息、矿产、糖业等多个领域的业务，几年前，曾是海新市的纳税大户，也是海新市慈善企业的代表，红枫集团的成名，得益于90年代初期的一次公益行为。当时，海新市的一个小县发生大型泥石流死，生伤无数，红枫集团一次性捐赠了2000万元的救济物质。红枫集团的义举被时任海新市民政局某科级干部的史忠廉写成特稿，省市主要媒体争相报道。不久，红枫集团获市政府颁发的“良心企业”牌匾，史忠廉则很快被提拔为科长。90年代中后期，红枫集团得到特许经营，在特级贫困县内，开山修路，投资了大型塑胶厂，当时海新市的时任市长还出席了剪彩仪式，陪同市长去剪彩的，便是史忠廉……

    “史忠廉现在是市高官。看来他和这红枫集团，真是渊缘不浅。”肖斌有意无意地说。

    之荔来不及想这些，她只想知道红枫集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这红枫集团在8年前突然解体了，旗下各子公司纷纷自立门户。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红枫集团了。这史忠廉倒是像坐上了火箭炮一样，一路提扶摇直上。”肖斌似乎有意把话题引到史书记身上。

    “蓝枚最近怎么样？”莫名地，之荔想到了她。

    肖斌拍了拍脑袋，笑道：“对了，她和史书记走得近，我问问她。”

    之荔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她和他走得近了？

    下午四点，姜源如约接上之荔前往郊区。

    海滨路聚友小趣，是一片空地。

    那原是海新市多年前大张旗鼓要开发的一个生态保护区，不知什么原因搁置了，如今荒无人烟，只剩大片荷塘。

    两人在荷塘边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地照射在荷塘正东方的标识牌上。他们走近，细细看去，标识牌上四个地名：沙红汀，香枫径，浣纱川里，博仁贤馆。

    “这几个地名起得不俗不雅，也不见得高明，看来当年规划得挺宏伟的。”姜源笑。

    之荔深思地研究字面，突然脸色大变，目瞪口呆，指着字面颤抖地问：“你看，你看，这几个名字的连起来念是什么？”

    “沙——香——浣——博？”

    “不对！”

    姜源也看出端倪来了，他皱紧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红——枫——纱——仁？”

    “对！”红枫！短信里的图片就是红枫。

    正在这时，莲塘里一阵水声，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水。他们回头看去，夕阳洒在水面上，半湖瑟瑟半湖红。

    之荔深思地盯着水面，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她惶恐地看着姜源，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盯着水岸，姜源弯下腰，仔细检查，在一处莲叶下，发现了一堆破烂衣物，挑起衣物，居然从水里浮出了一具尸体。

    姜源大骇，报了警。

    之荔盯着那具浮尸，脸色惨白，嘴唇在颤抖，她不敢走近，她害怕水面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秦岭带着几个同事捞尸时，姜源和之荔在车间安静地坐着，录了口供。

    “真是哪都有你！”秦岭看着之荔，话却是说给姜源听的。

    警方拉走了尸体。那是个可怜的陌生的中年男子，之荔过去查看时，赫然发现，死者的左手虎口纹有一枚缺口的红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