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赶紧的。”之荔急忙向姜源挥手，心里暗暗喊话。

    姜源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此刻，不但不按之荔的意见绝尘而去，反而大方地下了车，只见他从容地上前迎接，礼貌风度地叫“叔叔”“阿姨”。

    “想必您二位就是叔叔、阿姨吧？常听之荔提起二位，说二位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和妈妈。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我也一直想登门拜访，却碍于师出无门，之荔也总说时机未到……”姜源张口就满嘴胡话，之荔都听呆了。

    桂兰眼尖，眼见姜源高大英俊，衣着鲜亮，举止不俗，顿时两眼冒光，喜上眉梢，立即向老公挤眉弄眼：“咳，看见没，男的呢。男朋友！”

    姜源还特别深情地望着桂兰好一会，极其诚恳地说了句：“真不想到阿姨这样年轻。”

    可把桂兰美坏了。

    借着路灯的光，桂兰仔仔细细将姜源上下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姜源高个，距离又近，她就半仰着头问：“小伙子，怎么称呼？跟我们家之之荔怎么认识的？”

    之荔急忙扯扯她的衣袖：“妈，这是洪总，我们，哦哦，是同事，新来的同事，他广告部的。”

    “哦，那这还真是有缘。我看你也小不了吧，也是单身？”

    桂兰眼睛直勾勾地在人家脸上转。

    之荔这才想起，认识这么些日子，也还不知道他家庭情况呢。

    姜源看看之荔，对着桂兰微笑点头，礼貌答：“阿姨，您眼力真好，我也单身。这不年龄大了点，被剩下来了嘛。”

    “哦哦，那真巧了，我家之荔也单身呢……”桂兰激动了，连连邀请：“那个，夜也深了，看你们应酬也喝了不少酒，走，上楼去，阿姨给你做个消酒的消夜。哦哦，对了，我和她爸啊，还特意熬了粥，一会上楼正好吃。”桂兰笑脸上洋溢着春天的味道，不容姜源推辞，但推着人家往小区里走了。

    姜源笑笑，看向之荔，后者脸一红，头脸都缩进脖子里，很是可爱。

    “阿姨您太客气了。初次见面，怎么好到您家吃饭，我们到外面吃……”

    “到什么外面吃，不干净！大晚上的，走，回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老俞刚好可以喝上几杯，当然，不喝酒，阿姨泡茶你们喝。走！”桂兰喜不自禁，哪里还顾得上讲究，主动拉着姜源往前走，“是吧，老俞，你呀，今天有口福了，正好姜源陪着喝几口，热闹，高兴！”

    “你这老太婆，哪有大晚上喝茶的？”老俞也眉开眼笑。

    “阿姨真直爽。”姜源一口一个阿姨，夸得桂兰心里美滋滋的。

    之荔惊得足足在原地呆了四五秒钟——什么情况，他们不是来接我的吗？怎么把个陌生人接回家去了？她跺了跺脚，快跑几步跟了上去。

    上个世纪90年代的老小区，没有电梯，之荔家住4楼。

    楼梯道比较窄，爬楼时，桂兰歉意地表示地方旧，让姜源别介意。

    姜源笑呵呵，表示自己老家也是这样，走进这样的房子，亲切。

    桂兰怎么看怎么高兴，怎么听怎么舒爽。

    邻居老孟听到响动，开了门出来探看。一看竟是俞家一家三口带了个高大帅气的青年男子来了，稀奇得跟什么似的。那眼睛就长在姜源身上似的，高声跟俞妈妈开了腔：“哟，桂兰呀，这是之荔男朋友吧，可真帅，这，这小伙子得有1米8吧？”

    “孟姨，您误会了，只是普通朋友。”之荔忙解释，越解释脸越红，声音越细，干脆抢先开了门，躲了进去。

    “哟，之荔还不好意思。孟姨是过来人，懂。放心，孟姨不说出去。”孟妈妈将姜源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两番，“哟，这个子，比我家孟良还高几公分呢。看着真精神，看着就高兴！”

    一席话，乐得桂兰哪里合不拢嘴，站在门口就要拉开家常。

    “孟姨好。”姜源何等聪明，给足之荔一家面子。

    “就你会说，要有喜事，还能少得了你？”桂兰喜得见牙不见眼。

    姜源给之荔递了个眼色，先进了屋。

    俞家几净窗明，地板一尘不染，客厅的玻璃茶几上铺了白色的花布，上面摆了几样新鲜水果和几盘坚果，门口的玄关柜子上，摆放着娇艳的花朵。

    墙上，整齐有序地挂着字画和大红的中国结，仔细看去，那幅字写的是“宁邀月为我歌唱，莫使牛对人弹琴”没有落款，看来是俞国栋的亲笔。

    于是，姜源在字画前足足停留了好几分钟，一副细细品味的样子。

    国栋很高兴，走近问他什么感受。

    他绝口称赞，说力透纸背，笔走偏锋，飘逸中带着苍劲，看得出这位作者起码有超过50年的功力。

    说得国栋心花怒放，原来这字就是他年前写的，装裱了刚挂出来的。

    老俞别没的爱好，除了疼老婆爱孩子，没事就写字画画，是个十分安静本分的小老头。

    “哎呀，姜源，你真是好眼力。我练书法50年了，从12岁开始，不管是在部队还是在单位，没有一天落下过。最初，我是野路子，后来，跟着柳真卿练楷书，再后来就临怀素的草书，这一练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天不练心就痒痒……”说起书法，俞国栋就滔滔不绝。

    姜源面带微笑地听，反客为主请了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茶水慢慢说。

    一点没有作为初次登门的客人的拘谨。

    桂兰带着之荔在厨房忙着备饭，将客厅书房都留给了这一见如故的爷俩。

    国栋越说越高兴，拉着姜源参观书房，又把书房里的字画拿出来请他鉴赏。老爷子真是用功，这个近十平方的书房里，塞满他的书画作品。

    姜源的注意力被挂在墙上的围棋棋盘深深吸引了。那是一张那是上等的白玉棋盘，如果没猜错的，配套的应该是上等的象牙棋子。

    “叔叔，您那棋盘一看就是宝贝。”找了个空档，姜源说起了棋盘。

    俞国栋“哦”了一声，取下棋盘，拿给姜源看，道：“你还真识货，这棋盘也算个古董。用得是上好的汉白玉。”

    姜源将棋盘放到桌上细细把玩，在左上角发现一行小楷“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王安石的句子。世界何其窄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手指在棋盘轻轻抚摸，姜源脸上闪过一阵痉挛。

    “俞叔，您知道史忠廉吧？”他问。

    笑容在俞国栋苍老的脸上凝固，他没想到这孩子会问出这个人。

    “你认识他？”他机警的问。

    姜源诚实地点头：“我大学毕业那会跟过他一段时间，他们家也有这么一张棋盘，右上角也是王安石的诗，‘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正好是这两句的下联。”他摸着那两行小楷说。

    国栋脸色大变，欲言又止。恰好，桂兰在喊开饭了。他便呵呵笑着把姜源请出了书房。

    餐桌上，有烤面包、热牛奶、小米粥、青菜，很是丰盛，菜式精致，碟碗都是漂亮的好骨瓷。

    姜源和俞家二老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当夜回家时，姜源是一路带笑的，嘴角上扬，就如，挂在江边的那轮上弦月。

    他不知道的是，棉纺小区大门口另一侧的树荫里，有个黑影正将视线锁定在他身上。待他上车，黑影点了支香烟，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站立良久。

    报社的地下停车场里多了台拉风的黑色奔驰。

    蕙香倒车入库时瞄到了，驾驶座上，有个气质冷峻的男人。

    停车后，她故意走近那台奔驰，车牌尾号是818。驾驶座上的男子正闭目养神，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了那张粗犷的脸，左边眉毛上长达四五厘米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由于采访包丢失，蕙香要补办各类证件，她正拿着文件准备敲开唐易的门时，门开了，唐易乐呵呵地送人出来，蓝玫跟在客人后面。蕙香认出，领头的那人是市政府某位高官。

    回到办公室，蕙香问晋安最近怎么回事。晋安挑着眉毛很不屑地说道：“发生什么事？野鸡飞上枝头要变凤凰了呗。”

    蓝玫越来越频繁地被叫去参加政府会议，在唐易的统筹安排下，重大的政务新闻几乎全由她来采写。采编部其他同事也是敢怒不敢言，背地里怨声载道。

    蓝玫便慢慢地被孤立了。

    不过，她也是真的很忙。白天采访、写稿，晚上又经常被唐易叫去陪领导应酬。当然，几乎所有的应酬场合，都有史忠廉。幸好，他是大领导，很多场合像唐易、蓝玫这种小角色并不适合参与，所以，对蓝玫等来说，这方面应酬也并不频繁。

    开始，她还能把持住不喝酒，后来，就不行了，慢慢地喝得多了。好在，她天生酒量还行，也没有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又多得史书记照顾，所以几次饭局下来，认识了不少当地的达官贵人，受了不少恭维美赞，居然还接到过不少购物卡、礼品之类的。刚开始时，还怎么都不敢收，在史书记的鼓励下，也收得理所当然起来。

    慢慢地，名贵衣服、名牌包包、大牌鞋子……当初那个朴素得像朵雏菊的蓝玫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富贵名媛。

    肖斌依旧经常提醒她要注意分寸，在社会上要懂得保护自己，一个女孩子要自重自爱。

    蓝玫微微一笑，一句“谢谢，我会注意的”便飘然而去。

    人生路，只能自己珍重地去走，没有人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蓝玫，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一条怎样的道路上前行，只是，她太弱小了，前路对她来说太多未知，而她是不懂得拒绝和逃避的，她渴望生命的阳光，渴望突破重重束缚。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一路向前了。

    史忠廉也曾暗示过很多次，说他喜欢她。也曾动手动脚过许多次，但也都适可而止，只说要等她愿意。他总是巧妙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个年过半百的聪明男人，对待比自己女儿还小的蓝玫，有着异常惊人的包容、呵护和耐心。蓝玫常常感觉，自己真的快把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