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祠堂院门正对着一块石刻屏风，上面雕着一些图案，我也没仔细看过是什么。屏风两侧种了好几排柏树，每棵都有三米多高，都要爬到房顶去了。院里地上铺的是青砖，这么多年，早已经被踩碎了，砖缝里长满了苔藓。

    绕过屏风，就是正堂。正堂的门槛相当高，几乎和我的膝盖齐平。老人说这是为了防止粽子跳出来，粽子的膝盖是弯不了的。

    我知道那个被捡回来的姑娘一定被安置在东屋，整个祠堂就东屋支了一张木板床。我来到东屋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哗！”

    我真没想到，一进门我居然被泼了一盆水！一个水盆被支在门上，我一开门，就直直扣了下来。

    我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慌里慌张用手抹了两把脸。就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拍到我的膝盖上，一个非常清脆的声音压低了对我说：“你是谁。”

    屋里的油灯应声而亮，我这才看清，面前是个不过刚刚到我腰的小姑娘。然而我非常惊骇地发现，她刚刚往我大腿上贴了一张符。

    “快点说，你是谁！”她说。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威胁，但我很明显感觉这个女孩绝非善类。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但右手背在身后悄悄蓄力。我问她：“你又是谁？”

    小女孩十分笃定地说：“你修诀，是不是。”

    我没答话，右手已经蓄起招式。我的神经绷紧，随时准备动手。

    小女孩皱着眉站在那，剑指使劲点在我的大腿上。我们两个僵持了一会，她说：“这样，我们同时撤招，如何？”

    “我知道你肯定也在防备我，我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我这张符。我现在告诉你，你有可能能控制住我，但是到时候我引爆这张符，你也别想好过。”

    她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老道，像个谈判老手。我紧皱着眉，和她对视。

    我提着喉咙：“你先撤。”

    这个小女孩居然很自然地直接把符揭了下来：“我相信你。”

    这，我没想到她居然撤招撤的这么快，一时间卡了壳。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蓄力的右臂。我自诩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她都撤了，我再不撤，显得我没本事。而且对面还是个这么小的小姑娘，我不能跟这个小姑娘玩阴招吧。

    于是我也撤了力，然后在身前摊了摊双手，示意我已经撤招了。

    “我叫方巧。”那个小女孩开始自我介绍，“我家里人都喊我巧儿。”

    “你多大了？”我问。

    “你应该先告诉我你是谁。”她说，“我刚刚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我笑了。虽然这小孩脑子很灵活，遇事也很镇定，但说到底还是个小孩。我说：“我叫关五岳。这里是我妈的老家。”

    巧儿回答了我刚刚的问题：“我八岁。”

    这个小姑娘绝对不像八岁的样子，她太老成，说话做事跟我这个大人差不多少。我盯着她：“你真的八岁？”

    巧儿抿了抿嘴：“是的。”

    我说：“我不相信。”

    “那我也没办法了。”巧儿说。

    被她呛了一下，我有些不爽。我语气不善，又问：“外面的沙子和你有关系么？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

    巧儿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我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弄来的这些沙子造成了什么后果，我今天都差点死在里面，何况村里的普通人呢？”

    我继续咄咄逼人：“你知不知道，前两天就有个人陷进去了？大家都只能闭门不出，他们还能活几天？”

    巧儿沉默了，垂着头坐在那，一言不发。我看她这样，又感觉有点不忍心，有些心软。

    “这和我身上的秘密有关。”巧儿说，“我告诉了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

    她从那个板床的被褥下摸出一个小布包袱，放到地上，轻轻解开，里面是一卷十分破旧泛黄的卷轴——或许不是泛黄，而是微微泛红。巧儿把卷轴展开，里面没有内容，全部空白。

    巧儿把卷轴铺在桌面上，轻轻捋了捋。而后我没想到，巧儿竟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内侧，鲜血刷一下就流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我被吓得大叫一声。

    “你看好。”她把手腕悬停在卷轴上方，血液滴滴答答落在纸上，竟然沿着一种奇怪的纹路蔓延，形成了一幅有些眼熟的图像。

    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巧儿的手腕还在流血，但她只当没看见，翻手掐出一个诀。

    霎时空中出现一个水团，随着巧儿指尖一动，水团就向卷轴靠近，轻轻柔柔地浸润进去。那些纹路中的血迹向四周扩散开，形成深浅不一的一片。

    巧儿面对我，把卷轴举起来。油灯的光透过来，我从背面看了一眼，直接愣在原地。

    这是我家的地图！

    我感觉整张图都十分熟悉，山地、河谷、泉眼，全都分布在我熟悉的位置。

    我又仔细看，稍微有些不一样，这图上的房屋不如我们村的多，道路也不如这边利索。我猜测这可能是很久之前的地图。

    再有一点，这张图正中间，就在我现在所处的祠堂的位置，打了一个非常非常醒目的红圈，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石桥南翁，姜显春。

    这令我十分不解。我是在南桥长起来的，要是有这么一位祖宗，我不会不知道。我问巧儿：“这是谁？”

    巧儿捏着手腕，摇头。沉默一会，她继续说：“这张图是我家里交给我的，让我前往这个地方，调查这张图背后的秘密。”

    “我拿到这张图已经一年多了，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样，但几天后，我发现了不对劲。”

    “起初我只是感觉风大，刮的我脸疼。后来发现，风力夹带着很多沙粒。”巧儿说。

    “随后，这种沙子逐渐出现在我周围，一开始围成一个范围很大的圈，后来慢慢缩小，慢慢缩小，直到把我包围起来。”巧儿说，“这些白沙在追杀我。”

    “我最初不知道这个情况，万幸的是，我有三张保命符。我被围后，我就催动一张，将我传出白沙的包围圈。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化解这白沙，我知道我的灵符用完后，我一定会被白沙活活埋死。”

    “这沙子的速度不是很快，基本是三个月能围起一次。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被围了三次，灵符已经用完了。我最后一个月几乎不敢睡，每天一个劲地赶路，终于走到村口。然而我身体太弱，实在是坚持不住，在村口昏了过去，白沙一拥而围，我简直以为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万幸的是，你们村里有人救了我，还十分恰好地把我安置在祠堂里。”巧儿说，“这个祠堂，就是图上标的地方。”

    我紧皱着眉头，巧儿继续说：“这里似乎有某种结界，白沙进不到祠堂院中。”

    我们家的祠堂有一种结界，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妈是南桥唯一的一位道中人，其他人全都是普通人，世世代代老实耕作，我们村的祠堂，怎么会藏着这种秘密？

    石桥南翁姜显春，我顺势联想，第一反应就是这祠堂里供的是那位南翁的坟。

    这么一想，却也不对。我们祠堂地下肯定是埋了祖宗的，但是最老的牌位不是这位南翁，而是一位讳作卫利的祖宗。想到这，我就走到橱柜下，把我们族谱拿出来了。

    巧儿凑过来，我看了看，用手指了一个名字。

    “姜云城。这是我大舅。”

    巧儿看了看：“你在哪呢？”

    “我姓关，我当然不在姜家的族谱上。”我说。

    “那你妈呢？”

    “女人当然也是不上族谱的。”

    巧儿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没有呢，怎么？”她仔仔细细来回翻看，怎么也找不到姜显春这个名字。

    我也纳闷，我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十分陌生。

    我的姥爷叫姜克玉，我的印象就只到这一辈，再往上一代，我就不认识了。族谱里是写的清楚的，我妈是云字辈，往上是克字辈，再往上是远字辈，再往上是卫字辈，我们祠堂里供的最老的一位祖宗，就是卫字辈一位讳作卫利的……我突然看到一个人。

    卫字辈再往上数，有一个人，没有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他叫姜敛秋。

    显对敛，春对秋。这两个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我指给巧儿看，巧儿认可了我：“这两个人，是栾生兄弟么？”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巧儿问我：“怎么办？”

    我又摇摇头。过了一会，我说：“别在这里瞎猜了，我去看看，这里地下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