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光长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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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们几个人都感觉状态不好,怕再遇到危险,于是决定暂时撤退。临走前,我们去五楼简单看了一圈,光头和痞子见到了那四根大石柱。他们也神情凝重,但今天不适合继续研究了。于是我们离开了怪楼,光头开车把我们送回扶老屋。

    张云剑很累,瘫在床上蒙头大睡。我也很疲惫,但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单五阙,单五阙。

    这个名字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我拼命在我的记忆里翻找着,但似乎将要抓住记忆的尾巴的时候,却又被灵巧地滑脱了。

    我感觉很累,不愿意再动脑,于是我按亮了手机,想消遣一下赶紧睡觉。

    我打开微信的消息栏时,我好像突然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为什么了。

    我爹的大名叫关五岳。

    单五阙,关五岳。其实也没什么相似的,最多是都带了个数字五。我失笑摇头,可能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我爹的消息框在我的置顶里,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天他给我发的快递单号。他说他给我买了个翡翠吊坠,是个千金难求的宝贝,能保平安,让我带在身上。

    我点开他的消息框,朝上划了划。我和我爹一周也就聊几句,而且聊天从来不连贯,都是他有空了回我,我有空了回他。我手指使劲向下拉了一下,消息记录就已经显示到上个月了。

    我爹他在我妈走了之后,就独自去BJ了,每年都只有过年回来一次,呆上十天半个月。我妈病重离世的时候我七岁,刚上小学,当时就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过。后来我上初中了,就回到了市里,我爹就开始每个月给我钱,我自己住我家的大房子。

    这么一想,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我迷迷糊糊想起了家里的兰花,这东西最娇贵,几天没照顾,叶子可能都黄了。

    早晨九点,痞子把我和张云剑叫醒了,说光头做了早饭,叫我们吃了去上学。

    我平时作息比较规律,习惯了早起,感觉还好。张云剑却烦的要命,用被子蒙着头,在床上使劲翻腾几下又要睡。

    过了一会,光头又来叫他起床。张云剑没什么耐心,套上背心就下到楼底,张口大骂:“干啥啊,你有病啊!我他妈昨晚上一点都没睡觉,你好意思让我去上学?”

    “喊什么喊。”光头从后厅出来,身上套了个红格子围裙,单手端着炒瓢,八仙桌上已经放了一盘炒菜,旁边还有一个空盘。“吃完上学去,不然我给你俩导员打电话。”

    “你他妈!我昨晚上,我他妈!操!”张云剑气的大骂,抡起一拳就要往光头脸上冲。

    光头端着炒瓢一斜身,拳头极用力地擦身而过。他把菜倒到盘子里:“滚蛋,少和我胡闹。”

    “我胡闹?我这不是合理诉求吗?一点睡,第二天还上学?别人不知道我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我昨晚上快累死了,你又使唤我做这做那,又不给我休息时间,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张云剑一骂起来就停不住,扭头就往楼上走:“谁爱去谁去,你爷不伺候!”

    “你他妈给我滚下来,别逼我扇你,”光头端着炒瓢黑着脸,“你累?我难道不累?我还不是一样得去上课,你少在那撒泼!”

    我被他俩吵的头晕,开口劝道:“行了,行了,云剑,去了再睡,去了再睡。”

    张云剑听这话,瞪圆了眼睛撇了我一眼,用力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我也实在是懒得管他们,打着哈欠开始吃饭。

    困归困,光头做饭是真挺好吃。大早晨烧了一道红烧排骨,色香味俱全,非常下饭。又炒了一个菠菜鸡蛋,相当的滑嫩爽口。真不是我说,比覆光的食堂不知道好多少倍。

    到学校之后,我到图书馆坐了一阵,把之前剩下的零碎事情处理完。中午吃完饭,张云剑又给我发来消息,要我和他在美院楼下会合,一起去见一位大人物。

    我们在美院楼下碰了头,张云剑还是一脸的别扭,一言不发,直接就往楼上走。

    来到光头的办公室门口,张云剑连装都不装了,使劲踹了两脚光头的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来了?”光头没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办公室的角落,支着画架,蹲着马扎,手里拿着碳条画画。

    “嗯。”张云剑冷哼一声,走到皮沙发边坐下。痞子瘫坐在那玩手机,撇了我们俩一眼。

    “一会是哪位要来?”我问道。

    “哦,你不认识。”光头没有抬头,“是BJ一个很厉害的教授。”

    痞子蹭一下子站起来了:“谁?”

    光头没说话,痞子从沙发上弹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一个健步就要夺门而走。

    他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结果门外就站着一个人,而后响起一个文绉绉的声音。

    “去哪啊,臧天师?”

    张云剑没忍住,噗嗤一笑,我也笑了。臧天师,听着像盗版张天师一样。

    “啊,啊。”痞子愣在原地,僵硬着笑起来,而后把人往办公室里迎,“袁教授,您来了。”

    袁教授十分温和,笑着说:“好了,臧天师,少来你这套花招了。”

    痞子非常谄媚地把他往里迎,请他沙发就坐。张云剑也站起来,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袁教授。”

    光头洗了手,走过来对我说:“长旌,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家玉石协会的副主席袁貌公,是位鉴宝专家,在顶流大学挂名教授。”

    我赶紧伸手来握:“袁教授。”

    “长旌是吧?”袁教授非常和煦地笑着和我握手,“听师兄说起过你,很杰出啊。”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上下,非常年轻,架着一副小圆框眼镜,梳着整齐的背头,穿着得体的西服。这总让人想起俗世奇人里那位鉴宝的蓝眼来。我笑着想,以后就暗地叫他蓝眼了。

    他又说:“我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我叫袁貌公,是魏由的师弟。我和他一样是金灵根,但修的是兑字诀。”

    我点头。阴金兑字,代表金银细软,钗环首饰。这样想来,他当鉴宝专家,也算是专业对口。

    我对蓝眼印象不错,是个十分温和的精英人士。我们又客套了几句,就说到了正事,怪楼里的那些东西。

    光头站起身走到角落里的画架前,把上面的画板拎了过来,递给蓝眼。我这才明白他刚才蹲在那里原来是在画速写。画纸上,杨芥的面孔栩栩如生。

    “天啊。”我不由得赞叹一声。光头的绘画技术真是极高,并且他还有极强极细致的观察力,他居然能把杨芥衣领上的花纹丝毫不差地画出来,甚至还能标出哪里绣了金线,哪里镶了珍珠。

    蓝眼很真诚地说:“魏老师,几个月不见,技术又进步了。”

    蓝眼看了看这张画,考虑了一会。他说:“这身衣服看起来像是满族的衣服,你看他们的领口,像电视剧里的宫女。但是具体是什么时期、什么身份,这个我说不准。我主要是做玉石鉴定和估价的,这个不太在我的专业内。”

    我们都点点头。蓝眼继续盯着那张画看,一言不发,想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张云剑拉我到一旁,小声贴到我耳边说:“你知道臧否为什么那么怕袁教授么?”

    “为什么?”

    “因为臧否欠他钱。”张云剑说。我噗嗤乐了出声。张云剑继续说:“袁教授这人很有钱,信芳园,你知道么?就那个珠宝行——”

    这个我是略有耳闻的。我爹在BJ做玉石生意,而混这道的,哪能没听过信芳园的贯耳大名。

    信芳园是方氏集团旗下的产业,在珠宝行业中独占鳌头,老板叫方处归,他白手起家,是个很有手段的人物。他们做各种奢侈珠宝,每一款首饰都被豪门阔太捧上天价。

    但他们家确实不是徒有虚名,信芳园的每一款作品都在社会上享有极高的评价,无论宝石的纯度净度,或者是设计与雕工,他们自称排第二,就绝没有其他玉石行敢称第一。

    张云剑继续说:“袁教授被信芳园聘去当鉴定师了。”

    这是真厉害,也很有权威。张云剑自顾自地感叹:“哎,他一年的工资,能买三座龙虎山。”

    “云剑,又编排我呢?”蓝眼听见了,笑着回了头,“少胡说了。”

    张云剑笑起来,使劲眨了眨眼。

    “干正事吧。”光头说着,把背包拿到茶几边。我给蓝眼让了座,光头和他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并排坐在商务沙发上,我和张云剑在对面蹲马扎。痞子自己知道欠人钱就得好好伺候着,斜靠在沙发把手,站在蓝眼身后,等着光头从包里拿出那几对乌鸡镯子来。

    蓝眼随便拿起一副镯子来,拿在手里随便掂了掂:“乌鸡啊,翡翠的一个品种。”

    光头认可地对我笑了笑。

    蓝眼又掏出鉴宝手电,打灯仔细看。他很快看完了那六对手镯,神色很自然:“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乌鸡镯子而已。除了——”

    “除了什么?”光头问。

    蓝眼说:“除了这几对镯子的圈口特别小。”

    这句话点醒了我,确实如此。正常女人的手镯,圈口大概是五十到六十四,这个数字的单位是毫米。我妈妈当年是个很苗条的女人,她戴的手镯也没有这么小。

    他用指尖拃了拃,说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值:“圈口四十五。”

    “给小孩戴的?”张云剑问,“小的时候套上,然后胳膊再变粗。就像那个方形西瓜一样,小时候套盒,然后再长大。”

    蓝眼笑了两声:“你还挺会想的,哈哈哈。”

    “你可别这么说。”张云剑摸了摸头。

    “我觉得也不是没可能。”蓝眼说。他虽然这样说,但我们都能听懂,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可能性不大。

    “中国传统中讲说,人养玉,玉养人。这个东西呢,或多或少会带有滋润魂魄的功效。我感觉这个东西可能是养魂的法器,这里面滋养着那几个人的魂魄。”

    他这样说,我就想起来一件事。当时第一眼看见这个东西,我就觉得它的造型特别像中国道教的一种法器,叫乾坤圈。

    乾坤圈又叫阴阳环,是两个圆环套在一起做的,一般有枣木的,桃木的,还有银质的。乾坤圈最大的用处是辟邪,这样我就不由得联想——

    “我觉得它像一种容器。”我说,“感觉不像是滋养,更像是禁锢吧。”

    蓝眼说:“思路很对,很有可能,又小又紧,还是套在一起的。”他顿了一下,又笑起来:“像手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