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维多利亚1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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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对人类自我的关注”

    夏恩好奇地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个关于恺撒和克娄奥佩特拉的五幕剧剧本草稿。

    看着揉皱的模样,应该是不要的废稿。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废稿再正常不过。夏恩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个剧本不同于惯常的将恺撒与克娄奥佩特拉的关系描述为权势和美貌结合的爱情,显得轰轰烈烈,如飞蛾扑火般炙热却走向毁灭。

    它将克娄奥佩特拉写成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凭借着美貌希冀于一个强大的男人帮助她登上王位,并拯救自己的国家。

    “啊——”

    夏恩打了个哈欠,放下草稿,同时自言自语道:“角度倒是新颖,但花里胡哨的。没想到萧伯纳还会写这种东西。”

    “咳咳。”

    与之同时,两声轻咳从旁侧传来。身着黑色西服的萧伯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背着手望着前方。

    “萧伯纳先生。”夏恩起身。

    就说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吧,一说人家就到了,真是闯了邪了。

    萧伯纳走进屋来,看了眼桌上的废稿,又看向夏恩,问:“夏恩先生对这份草稿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

    夏恩尴尬地咧嘴,“只是坐着没事儿,看到就顺便拿起来看了一眼。”

    萧伯纳也没有多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儿吗?”

    夏恩回答:“我是想和您提前讨论一下课程内容。”

    “嗯?”

    萧伯纳邀请夏恩,纯属是因为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那篇文章,觉得不错。但若说他对这件事有多上心,倒也没有。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伦敦政经学院建校不久,还没有足够的师资,所以邀请夏恩来客串一下教授罢了。

    “你打算讲什么呢?”萧伯纳问。

    “革新。”

    夏恩挺了挺胸膛,只说出两个字来。

    “革新?”

    萧伯纳没有明白,但他对这两个字有些敏感。自维多利亚中期以来,戏剧便被通俗空洞的情景剧所占据。而以萧伯纳为首的,受到挪威剧作家,诗人易卜生影响的作者,则在积极探索新的戏剧形式,来拯救英国的戏剧。

    但这个时候,萧伯纳还并未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这个时代的严肃剧作家,是平内罗,琼斯以及哈里·格兰维尔·巴克。

    “对,革新。”夏恩说道,“相比于过去几十年,我们的生活早已有了完全的变化。机械在日常生活中占据着越来越重的地位,信仰逐渐消退,人们个人价值逐渐被机器和人的机械化所取代。与之相对的,我们的文学却仍停留在查尔斯·狄更斯的时代。”

    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萧伯纳感觉自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严肃了不少,道:

    “请继续。”

    夏恩道:“我认为,文学应该是反应我们人类生活的。世纪初,济慈憬然于‘饥饿的世代的脚步声’,查尔斯·狄更斯鞭笞着工业化带来的罪行和残酷。桂冠诗人丁尼生惶恐于物质世界的变化。而拉斐尔前派兄弟会则提倡用手工来取代机械,以对抗机械文明对人心灵的腐蚀。

    可是在我们的时代,托马斯·哈代和亨利·詹姆斯已经向前走了。但走得还不够远。接下来该往哪儿走,‘对人类自身的关注及其表现手法’,这就是我本次想要讨论的主题。”

    萧伯纳眼睛异常的明亮,望着夏恩出神了好一会儿。

    “啪,啪,啪。”

    英国人习惯用掌声来表达自己的认同和赞美,用嘘声来表达否定和厌恶。

    听着夏恩的述说,短短不过几分钟时间,萧伯纳却已想了很多很多。为什么要革新?向着什么方向发生改变?改变之后又要如何?听上去夏恩说的很简单,但每一句都像圣经一样言简意赅,直中靶心。而这些问题,是当前时代没有人提出来的。他们就像蒙上眼的牛犊四下乱撞,夏恩则透过未来两百年的文学研究理论高屋建瓴。

    萧伯纳目光炯炯地看着夏恩,道:

    “您说得太漂亮了,夏恩先生。世界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我们身为作家,就应该反映时代,向公众传达这个时代的精神。因此,革新是必不可少的。”

    说着,萧伯纳站起身来,走到夏恩面前拿起那张草稿彻底撕得粉碎。面对目瞪口呆的夏恩,萧伯纳解释道:

    “我现在才明白,您为什么说这篇文稿花里胡哨。它看上去精致巧妙,但却空洞无物。戏剧应该是良心的咽喉,社会的说明书,驱逐绝望和沉闷的武器。而不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文辞。而我竟然没看明白这点,还想着留下这份文稿不肯扔掉。与您的见识相比,我真是太可笑了!”

    “啊?——”

    夏恩一脸茫然。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邀请您来讲课是我建校以来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夏恩先生。”

    萧伯纳俯身握住夏恩的手,“如果您不介意,明天就来好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听您的课程。”

    这般礼贤下士的姿态,实在是让夏恩有些受宠若惊。

    夏恩尴尬地笑笑,道:“当然,萧伯纳先生,我最近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

    伦敦政经大学。呈扇形向上扩散的教室里,稀稀落落坐了五六十人。

    “你们听说了吗,”坐在前排,一个棕发圆脸的男生伸了个懒腰,“萧伯纳教授从外面给我们找了个客座教授来讲课。”

    “听说是个写爱情小说的年轻作家。”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人说道。

    “是让他来教我们怎么追女孩子吗?”

    “哈哈哈。”

    这句俏皮话引来一阵附和的笑声。

    夏恩和萧伯纳适时走进教室。一时间教室内乱作一团。有戛然而止憋笑,尴尬望着两人的。有连忙换座位到后面的。也有装作模样,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的。

    萧伯纳看了学生一眼,也没有多说,朝夏恩点了点头,便走到最后方,抱着手气定神闲地坐下。

    夏恩则深吸了一口气,踱步走上讲台。

    与辩论会不同。辩论会你只需要说出自己的观点,是对是错都无所谓。但站在讲台上讲课,你就是在给别人指引道路。如果指错了路,那可就太糟糕了。

    夏恩揉了揉额头定定神,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才开口道:“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埃勒里·夏恩,作家。很感谢萧伯纳先生对我的邀请,也感谢你们今天能够来这里听我讲课。”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望着夏恩,没有反应。

    但夏恩能从对方的姿态和眼神中读出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