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赫利尔夫人停下脚步，摊开手做了个耸肩的动作，随后靠近夏恩道：“亲爱的我先带你去认识一下伊迪丝·莱顿夫人好吗？”

    夏恩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如果圣赫利尔夫人没有什么反应，夏恩还不会多想。但她那般举动，让夏恩感觉三人谈论的正是他。

    人就是有这么神奇的时刻，往往说曹操曹操到。尤其是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但他无法确认这一点。

    夏恩又多看了三人一眼，跟着圣赫利尔夫人上了二楼。

    一个身着蕾丝长裙的女人，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捧着酒杯眯眼看着下方。

    “这位是莱顿夫人，”圣赫利尔夫人给夏恩介绍道，“您一定听过她的名字吧，夏恩先生。”

    夏恩点了点头。

    伊迪丝·莱顿是美国人，嫁给了一位波士顿的银行家。她的作品主要描写上流社会女人的生活，是那种‘文学属于有闲阶级’的典型代表。因此后世的名作家殿堂里没有留给她的位置。

    圣赫利尔夫人暂时把夏恩交给了伊迪丝·莱顿。后者一开口，就和夏恩谈论了一些很‘高雅’的话题，夏恩根本没有上流社会生活的经历，对这些一窍不通。他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这么尴尬是什么时候了，只能罚站陪笑。伊迪丝·莱顿还要不时纠正一下夏恩的语法，让他不要说‘公共马车’，要说‘乘具’；不要说‘喝的’，要说‘饮品’。

    夏恩表面还看不出什么，心里早就骂开了花……大姐，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只是像这样的宴会，没有人引着，你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角落瑟瑟发抖。什么自来熟只会引来异样的眼光。夏恩也不好失礼直接离开，只得陪着伊迪丝·莱顿，时不时说点关于侦探，惊悚小说的话题逗逗伊迪丝。

    “您没读过魔法师吗？”夏恩问。

    “那是什么？”

    伊迪丝·莱顿厌恶地蹙眉。

    幸而圣赫利尔夫人很快解救了夏恩，又把夏恩带回了一楼。这次，等走得近了，楼下几人纷纷举起酒杯，向夏恩致意。夏恩也微笑点头算是回应。

    “你们在谈论什么呢，康拉德？”圣赫利尔夫人问道。

    被称为康拉德的男人，就是之前那个络腮胡男子。正面看，他的眼睛如大海一般深邃凝重。如果夏恩没猜错，这位就是约瑟夫·康拉德。

    虽然后世认为约瑟夫·康拉德是英国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但此刻的约瑟夫·康拉德才出版了处女作《奥迈耶的痴梦》和《一个荒岛上的流浪者》。他和夏恩的区别是，约瑟夫·康拉德是文学作家，而夏恩属于通俗作家。某种意义上来说，约瑟夫·康拉德的文坛地位会高一些。

    “我们在谈论，谁是最伟大的小说家，圣赫利尔夫人。”约瑟夫·康拉德语调沉稳地回答。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话题。”圣赫利尔夫人浅笑。

    “是的，”约瑟夫·康拉德承认，“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认为这顶文坛桂冠应该归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莫里森认为查尔斯·狄更斯才是最伟大的小说家。”

    “而我认为歌德才是最伟大的。”另一边的秃顶男人说道。

    “我不会把歌德归类为小说家。”威廉·莫里森道，“他的伟大不在这里。”

    很难想象为什么这几人会突然聊起这个问题。夏恩揣测会不会是从‘某个人算不算优秀的作家’，到‘什么才算优秀的作家’，一路到‘世界最伟大的作家’是谁吧？

    “您呢，”圣赫利尔夫人主动邀请夏恩加入话题，“你认为谁才是最伟大的作家呢，夏恩先生。”

    “列夫·托尔斯泰。”夏恩沉静地给出答案。

    “为什么呢？”

    “列夫·托尔斯泰的场景掌控，人物设计，想象力，作品所蕴含的哲理，对生活生命的反应。小说中能呈现的一切，在他的作品里都是无与伦比，不可超越的。他的作品像历史一样厚重，像音乐一样美妙，像哲学一样明理。”

    “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对心理的刻画，对人性的描摹都是无可替代的。”约瑟夫·康拉德举了举酒杯说道。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这场讨论会变成无休无止地争辩。

    夏恩并没有多说什么。几人又围绕这个话题争论了几句。又有新的客人赶到，圣赫利尔夫人便离开前去接待客人。夏恩趁机独自溜到一边。这个时候，他觉得一个人站着如喽罗也挺好的。

    此刻，除了夏恩，还有个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窗边。

    与一堆正装礼服的客人相比，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乡下来的农民。尤其是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老实憨厚的表情，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夏恩先生，”灰衣客人主动和夏恩搭话，“我听了你们方才的谈论。请问您的职业也是作家吗？”

    竟然被人问到这种问题，夏恩是觉得有些恼火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

    “你将来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的。”灰衣客人如是点评道。

    夏恩要后来从圣赫利尔夫人处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像农民一样的客人，正是文坛巨擘托马斯·哈代。

    …………

    从这段时间的经历来看，夏恩感觉自己不适合沙龙。他内向腼腆的性格，支撑不起沙龙与任何人交流都让对方如沐春风，总能找到有趣的话题，时时刻刻都不冷场的需求。

    但奇怪的是，这些沙龙主人好像很喜欢他，总是不断地邀请夏恩去做客。

    夏恩不是很喜欢每天宴饮，混迹于舞会和餐桌的感觉。但这是工作的一部分，那就必须认真对待才行。

    《面纱》到了这时销量大概两万三千余册，但增势已经逐渐放缓，恐怕很难突破三万册。而毛姆将之卖出了十万册。

    名气对作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这种书还很贵的时代。

    伦敦政经大学。教职员工引着夏恩走进萧伯纳的办公室。对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房间，让夏恩现在这里等一会儿，萧伯纳一会儿就回来。

    夏恩耸了耸肩，走进房间，到沙发旁坐下。萧伯纳的办公室不算宽敞，比罗斯要窄大半。里面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和文稿。

    夏恩很自然地看到了身前茶几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