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曼同时目光炯炯地看着夏恩，看上去，这个回答便是他安排的王炸。

    想想看，在英国的土地上，一个清国人，无法回答自己的国家为何衰落。而一个英国人却能将之娓娓道来。两相对比，这势必会激起早已成为民族国家的英国人的自豪感。

    到时候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面纱》的销量自然会水涨船高。

    这种情况下，严复大概会很难受。但威廉·海涅曼一个英国人，他又不和严复共情。而夏恩对清国的统治就没有那么复杂的感受了。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夏恩扬起嘴角着回答，“从表面上来看，自然是因为清廷腐败无能，清国人愚昧未开化造成的。”

    “表面上？”记者不解。

    “对，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同样是落后的大国，为什么俄国可以奋起直追，与法德较量。为什么同样基础薄弱，美国能快速崛起？为什么比清国更僵硬不化的奥斯曼帝国，也还能保持自己基本的体面和尊严？而拥有悠久历史，辉煌过去的清国，却成了一蹶不振，庞大但虚弱的国家呢？”夏恩笑意盈盈地问道。

    “哗——”

    下方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一连串问题就像石破天惊一样，突然在众人耳中炸响。别说答案了，在场的人就连问题都没有想过一丝一毫。

    突然听到这么一问，就像睡梦中被人一下惊醒一样。下方一个个英国绅士淑女，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有的人低头沉思，有的人甚至来回踱步，直接走向一旁的社科类图书书架，想要当场找到答案。就好像这个时候，谁能够回答上这个问题，谁就能成为英国国王一样。

    但这些问题，又岂是轻而易举能够回答的。记者苦涩地笑着，迟疑地问道：“难道您知道吗，夏恩先生。”

    我不知道我能问你吗……夏恩对此当然成竹于胸。感受到一双双期盼的目光望着自己，夏恩一字一顿，清晰明白地解释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清国的地理原因造成的。一统东南亚的清国，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一方面，庞大的疆土让它很难发生改变。另一方面，四周无强国能对清国造成威胁，统治者长期的不变更导致权力拥有者才能和力量的衰退。

    若是清廷像俄国，奥斯曼一样面临着德国和法国的威胁，它也会奋起直追。又或者，它像日本那样土地狭窄，生活艰难，它也不会甘于现状……只可惜，这个富贵又年老的国家，过去一千年生活得太安逸了！”

    静。

    死一样的寂静。

    全场的人都想被控住了一般，瞪大了眼睛望着夏恩。他们都在思考夏恩说的话，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明白过来。

    直到有第一个人率先激烈地鼓掌，随后，掌声如浪潮充盈拍打整个房间。

    “啪啪啪，啪啪啪！”

    激烈的掌声持续不断，久久无法停歇。

    虽然在场的人不一定能够当时明白，但夏恩有理有据的叙述便已经慑服他们。

    记者原本问的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却被夏恩随口一讲，便好像让现场转成了大学的课堂。

    这个他们甚至没有想过的问题，夏恩却有清晰明白的答案，这种震撼可想而知。

    掌声经久不绝，甚至引起下方许多人走上来旁观。

    而坐在一旁的严复完全沉浸在夏恩的话语中，这时连被记者逼问的窘迫都全然抛在脑后。

    ‘为什么，近代工业革命的起源是英国而不是清国？’

    ‘为什么日本这样的小国能摇身一变成为东亚强国，而清国却一直一蹶不振？’

    ‘国家的未来在哪儿？人民的未来又在哪儿？’

    一心救国存亡的严复，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但就算熬枯灯油，抓落一大把头发，他也未曾得到过答案。

    但现在，夏恩随随便便就把谜底揭晓，像是为严复紧锁的房间打开了一扇天窗，透进明亮的光彩。

    一开始，严复以为夏恩只是一个蹭清国热度的作家。现在他猛然意识到，身边这位年轻人，不仅了解清国，甚至知道如何才能拯救清国。

    如果不是在场人数太多，严复已经扑到夏恩身上，拦着对方请教了。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金丝绒裙的女人，从一旁走上前来，一直来到最前方。她朝前走时，一步一脚之间，如踩在自己的土地上一般，非常确信自己的优势地位。如果不是她年轻美貌的脸庞，夏恩还以为她是维多利亚女王。女人握着自己黑色的小手提包，美目流动望着夏恩，道：“夏恩先生，那按照您的理论，现在清廷遭受俄国和日本的频繁打击，是不是就将要崛起，奋起直追了呢？”

    女人很美。精致的脸庞像约翰·米莱斯的画作一般柔和美好。身躯如流水般流畅自然。尤其是她身上高贵的气质，有着超越人类的奢侈。这就是那种能够让舔狗高喊‘女神’的女人。

    就连夏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对方的时候感到心动了。他断然地回答道：“是的，女士。”

    这个回答没有引起女人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让严复眼前一亮，双眼闪亮地望着夏恩。

    “您能说说为什么吗？”女人问。

    “这个问题恐怕就有些偏离我们的主题了，女士。”夏恩礼貌地拒绝道。

    “可是如果我想知道呢，”女人娇嗔，“还是说，您不知道答案？”

    这女人真是天生媚态入骨，至少夏恩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拒绝她。夏恩顿了顿，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另一方面。过去，海运是最便捷的运输方式，因此荷兰，西班牙，英国先后成为世界强国。

    但在未来，由于铁轨和火车的发明，大陆运输将会变得比陆地运输更为便捷。拥有着更辽阔土地，更丰富资源的国家天然便具有优势。它们会拥有更丰富的原材料，更广阔的市场，更强的工业化能力，更多的人力资源来进行开发，建设，乃至战争。清国只要能够成为一个统一且愿意改变的国家，学习科技，培养人民，自然会在不远的将来重新崛起。”

    夏恩有些怀疑这女人能否听懂，但从对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答案。反而是严复一副压不住澎拜心情的模样。